周末,难得学生会没有事务要处理,月考又告一段落。
宋青岚背起包,坐公交去了少年宫。
她刚上楼,便在楼梯口碰见了郑教练,一个大约一米五几的小男生和他妈妈说话。
“岚岚,来!”
郑教练看见她,抬起手招呼,转头对那对母子笑着介绍:“这就是我们乒乓球馆从零基础开始学出来的宋青岚,省台的报道你们看过没,就她,学前班第一次和现在国家一队的管彤彤打,得了新希望杯的冠军呢!”
时隔一年,十六岁的管彤彤进了乒乓球国家一队,代表国家参加了多项国际上青少年组乒乓球大赛,开始在国际舞台上绽放风采。
但凡是关注国家乒乓球新梯队的,都听闻过管彤彤的名字,又师出名门,都认为过几年她就会进入国家主力层,为国出战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世界杯,乃至奥运会这样的国际大赛。
那位妈妈一听到管彤彤的名字,眼睛都亮了!
“真是不错呀,怎么没走乒乓球职业路线呢?”她问。
“哎,这孩子不想走,也是。”郑教练笑:“人家读书可是安江一中的年级第一,未来不是考清华就是北大。”
全中国的小孩,没有几个小时候没想过以后读清华还是读北大的。
小男生仰起头,目露羡慕。
如今宋青岚身高一米七五,他看向这位漂亮冷淡的大姐姐,要把脖子仰直了才能做到。
“岚岚你先去换衣服,热个身,待会儿来和阳阳打一场。”
宋青岚点头,又朝那对母子微微点头,便背着包去了更衣室。
她从更衣室出来后,郑教练指着球馆角落的球桌。
那里,叫阳阳的小男生正在蹦跳和挥拍热身。
“那个阳阳家里是省城的,他爸爸工作调动才搬来的,据说也厉害得很!别看才五年级,在省城很多比赛拿了名次。”
郑教练介绍道:“好像小孩儿读书一般,他妈妈也是有意让他尝试走职业路线,我才说让你试试他的水平,看看有没有天赋啊球商各方面素质怎么样,待会不要放水,认真打哈。”
“嗯。”
宋青岚拿起球拍,在拍子上轻轻哈气,用手掌擦了擦球拍。
他们到了球馆靠中央的球台。
其他练球的小朋友见宋青岚要和人打比赛,纷纷停下来,将球桌靠外的一圈团团围住。
她是这里的名人,很久没在球馆和人打过比赛,最多也就稍微切磋一两局。
小朋友们当然不肯错过。
郑教练跟小男生说:“不紧张哈。”
小男生用力点头。
郑教练站在场边,担当起裁判的角色,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开始!”
话音一落,小男生握着球拍,半蹲下|身,目光汇集于对面宋青岚手中的球拍。
转瞬之间,似乎变了一个人,非常的投入与专注。
宋青岚先发了一个中规中矩的下旋,小男生直接劈长到底线!
她始料未及,没接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场边的观众小朋友们一个个嘴巴张得越来越大:
天哪!
怎么看上去宋青岚要输呀!
而场边一侧站着的小男生妈妈脸上笑容愈来愈大,不时喊道:“阳阳加油!放开了打!”
小男生球风凶猛,瘦小的身体跑动十分灵活,反应敏捷,球速又快。
一个多小时过去……
“4:2。”
郑教练对小男生笑笑:“阳阳可以!”
然后对小男生的妈妈说:“等会我再来和你们细说,分析阳阳适合走什么路线哈。”
女人赞赏地摸摸儿子的头:“行,那我们去旁边休息了。”
郑教练手朝宋青岚一指:“你,过来。我有话说。”
宋青岚拿起球拍,安静跟在他身后,出了球馆的大门,去了隔壁教练的休息室。
这里有一张窄小的床,旁边是两张办公桌。
郑教练直接坐到床边,指着办公桌旁的椅子:“坐啊,干愣着。”
宋青岚坐下。
这个地方她以前来过的,每次郑教练有技术指点或输了球做心理建设,总会带她来这里。
“你是不是上了初中学习压力太大了?”郑教练直接问。
宋青岚一怔,缓缓摇头:“还好。”
“还好?还好那你现在打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自己也感觉得到吧?球很散,一点都不稳。该上台的不是接飞就是出台,你这样拿什么去跟别人打,那还是个比你小四岁的孩子!”
郑教练之前见过管彤彤来球馆找宋青岚打球,知道俩小女孩关系不错。
自然也知道当初八一队曾经来招宋青岚入队,而被她回绝的事。
“你当初和彤彤在同一起跑线的,你看人彤彤现在啥水平,这一年冠军拿了七八个!当然了,人家是在国家队,跟你不一样,但我也没让你去和其他国家的种子选手打啊。”
郑教练顿了顿:“……你跟我讲实话,是不是因为彤彤现在出成绩了,后悔当初没去八一队,心态出问题了?”
宋青岚一直垂着视线,默默地听,这时抬起头:“没有,我不会为已经决定的事后——“
她蓦地一顿,眼里的光忽然黯然。
“不后悔那是因为什么,你又说不是因为学习。”
郑教练叹气,起身。
他垂眼看眼前身材高挑与成年人一般无二的少女,她甚至比安市这样的南方城市的一些成年男人还要高。
这孩子虽跟了他打球这么多年,但心思重,心事不喜欢跟人说。
别的学员和他练一年球,连孩子家里的狗下了几只崽郑教练都知道。
唯独宋青岚,郑教练从她偶尔的只言片语,这么些年只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大概家庭背景,别的一概不知。
“你还想打球吗?”
宋青岚点头:“想。”
郑教练对她说:“要想把球打好,到最后不是拼技术,也不是拼算球,比的就是谁更坚定。今天阳阳求胜心比你更坚定。”
宋青岚沉默。
“岚岚,我也不问你家里有什么事,我知道你不想说。但你要想想,怎么找回当初的那份坚定。”
“要不然,就别打了吧,还耽误你学习时间。”
从少年宫回家的公交上,宋青岚透过车窗,窗外车流人|流汹涌,她什么也没看,只是看向远方虚无的一个点。
她摘下耳机线,将手机里的英语材料停止播放。
三千多的手机,在她手里真成了几百块的MP3。
没有人给她打电话。
人生的意义……
她握着手机,好像也不太清楚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在剧组里套上厚重的古装,忍着蚊虫叮咬和被当跑腿的辛劳,还有酷暑的高温的意义。
可是下一秒,脑海又浮现唐景汐欢天喜地戴着耳机听歌一蹦一跳,耳机线也承载着快乐跟着一起晃荡。
至少有人是开心的。
至少那个人是唐景汐。
那个夏天所有义无反顾的汗水,终究有了归处。
-
于此同时,唐家的别墅久违的热闹。
今天是唐信鸿的生日,也许是年纪大了,以前过生都在酒店办,现在他反而偏好在家里与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爸爸生日快乐,希望爸爸永远能陪在我和妈妈的身边,健健康康!”
唐景汐捧着一个不大的礼物盒,笑容甜蜜。
礼物盒上的深蓝色丝带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按理不是男人会喜欢的类型。
但自从女儿学习一次比一次进步,哪怕是粉色的蝴蝶结,唐信鸿现在也会觉得特别顺眼。
他乐呵呵地接过礼盒:“谢谢汐汐哈,爸爸给你报销。”
唐景汐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呢!
“哎哟爸爸,我有钱的。”
她狗腿地挽起爸爸的胳膊,依赖地靠上去:“不过你非要给我报销的话呢,也是可以的啦!”
知女莫若父,唐信鸿爆出爽朗的笑声,笑得唐家院子都能听见。
奶奶捂着嘴笑:“我们汐汐真是又孝顺又乖巧,来,让奶奶抱抱。”
唐景汐赶紧挪过去,乖乖地靠着奶奶。
甜甜地叫:“抱我呀,奶奶。”
“哎呦喂!”
奶奶疼爱地捏捏她柔嫩的脸蛋:“我们家汐汐,看着是个小姑娘了,还是个娃娃的性格呢!”
唐景汐笑眯眯地道:“在奶奶面前,我当然永远是娃娃啦!”
唐莉莉坐在沙发的角落,看着她的堂妹在爷爷奶奶面前承欢膝下,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景。
连那么笨的堂妹现在也能考年级一百多名了,而她仍然是个靠高价才上高中的废物。
这一天玩到很晚,大人们搓麻将。
唐景汐求着唐思远帮她给电脑装软件。
因为学习进步,唐信鸿为了奖励她,也听说家里有台电脑查资料方便,便给她买了一台电脑。
清华同方的,差几块到一万。
方方正正的大块头,摆在唐景汐的公主房中,特地为电脑还在书桌旁添置一个电脑桌,带键盘抽屉的那种。
唐思远帮她安装了瑞星杀毒软件,还有基本的金山打字游戏软件,让她学着打字。
“思远哥哥,我还要装Q|Q。”
唐景汐站在旁边软声请求:“班里好多同学都有Q|Q号了,他们偷偷去网吧注册的,我又不敢去……你帮我下一个嘛,还要注册哦。”
那个时代还属于MSN,用电脑的大人们很多还是用的MSN,Q-Q是新兴的事物。
但Q|Q本土化做得不错,很多中学生和年轻人爱用。
唐思远看她一眼,给她下载好Q-Q,又注册了一个账号。
唐思远敲击键盘的手一顿:“你的昵称,想叫什么?”
“昵称?”唐景汐懵了懵:“什么是昵称?”
“网络上别人叫你的名字,随便起,你总不能直接叫唐景汐吧。”
“……哦。”
唐景汐想了想:“我叫盛夏的天使吧!”
她出生在夏天,又这么可爱,当然是天使啦。
“……”
唐思远抬起眼,略微一言难尽地说:“我有几个女同学都叫叉叉的天使,你确定吗?”
唐景汐:“……”
自己的昵称居然是大众名!
打击!
她又想了一会:“指尖仍微凉。”
唐思远:“……什么凉?”
唐景汐举起手指头晃荡:“指尖,就这个指尖呀,微笑的微,凉爽的凉。”
这是她最近看的一本小说里的某个描写,当时觉得好有感觉哦!
这个肯定不能再重复了!
唐思远的表情再度一言难尽,皱着眉在昵称栏输入“指尖仍微凉”五个字。
“拿张纸来,我把账号和密码抄给你。”他说。
唐景汐屁颠颠地去书桌上拿来笔和作业本,撕了一张下来。
唐思远抄好,对折交给她:“密码你可以改,这个不可以给别人看,除非你想让人知道你和人聊了什么,知道了吗?”
“好哒!”
唐景汐握住那张折叠的纸,打开看那串数字——
哎呀,世界上怎么有这么顺眼的六位数啊。
她几乎一眼就能背下来了呢。
她坐在电脑桌前,先打电话问了淇淇和轩轩的账号,纷纷加上了。
她有两个好友了。
唐景汐开心地关机,把写了账号密码的纸随手夹在书中。
这一天,爷爷奶奶和二伯二婶都在家里玩到很晚。
唐信鸿说干脆都在这里住下,反正家里空房间多。
黎湘说:“我们就住隔壁呢,几步路就回去了,住什么住哦,你们也懒得收拾床单。”
景新雨笑着说:“有的有的,家里备得多。”
唐思远早早站在玄关了,唐莉莉忽然说:“妈妈,我想在这里玩一晚上,明天再回去行吗?”
小时候偶尔她还有在这里住的机会,后来家搬到隔壁小区,从此没再在别墅住过了。
她很想很想住一晚。
黎湘懒得管:“明天记得回啊。”
一家三口回去了。
唐莉莉抿起嘴,开心地蹦到二楼,直奔宋青岚的卧室。
她太开心了!
宋青岚的房间一直是她向往的,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可爱,但装潢得也很漂亮雅致。
墙壁上还挂了不少宋青岚小学时期的奖状,边缘已泛起微黄的印记,微微卷边。
唐莉莉站在下面,看了看,她都不知道宋青岚得过这么多荣誉,比她妈妈在饭桌上说过的还要多得多。
但那又怎么样?
她都不住这里了,还把东西留在唐家干嘛?
唐莉莉伸出手,捏住其中一张奖状的边缘,想要撕下来——
“不要!”
唐景汐火速冲进来,手掌“啪”地一下按住奖状,另一只手坚定地把唐莉莉的手拽了下来。
力气有点大,又太快,捏住的奖状边缘被撕下一角。
唐景汐紧紧皱眉。
“她、她都没住这了……”
唐莉莉嗫嚅道:“大妈说我可以随便挑房间睡的……”
“这是宋青岚的房间,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唐景汐的心有点烦乱。
她只好摆出大小姐的娇蛮样:“不行就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