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超脸很黑,依旧忍着气,重复说了一遍:“亲生的。”
他都这么说了,老板是个年纪五十岁的男人,还是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不是很能接受。
也不能怪老板敏感。
那个年代人贩子实在是太多了,拐卖男婴是基本操作,拐卖妇女更是屡见不鲜。
眼前的小姑娘这么漂亮,说不定就是哪家人的女儿,被人贩子一张甜言蜜语的嘴哄了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给骗过来,转头就卖进深山老林给老男人当媳妇。
多水灵漂亮的小姑娘呀!
老板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他,”老板指着宋超:“真是你爸爸吗,娃娃莫怕,我们这里离派出所很近!”
一副要给宋青岚撑腰的样子。
宋超翻起白眼,快要升天了。
宋青岚看他一眼,抿起嘴角。
她笑着点头:“他真是我的爸爸,我叫宋青岚,家在安市。是和爸爸一起来这里参加明天的华罗庚杯数学比赛的。谢谢叔叔的好意。”
啊……
老板一下子明白过来,举办华罗庚杯的单位常年举办各种知识竞赛,来这儿住店的常遇到。
思路清晰,口齿伶俐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被人贩子拐骗的懵懂孩子。
他一下就放心了。
他觉得难为情,一边拿房卡,一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我想多了。主要是你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押金一百块。这是房卡和你的身份证。”
“……和我不像是吗。”宋超黑着脸,接过房卡和身份证。
上二楼,进房间,放下行李。
宋超依然脸色不好,但见到女儿有条不紊地打开牛津布袋子,把里面的洗漱物品和换洗衣服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卫生间和简易衣架。
——他又好了。
就当是对女儿的夸奖吧。
不要说招待所老板,宋超每次去花园小学开家长会,还觉得像做梦一样,这么优秀漂亮的孩子,真是他的女儿吗?
他何德何能啊!
这么一想,宋超就平衡了。
宋青岚在房间收拾好东西,招待所的房间不像酒店备着纯净水。
她跟宋超说了声,下楼去超市买水。
“钱拿着。”宋超掏出钱夹,取出一张二十:“看你想吃点啥也买点……晚饭,我们出去吃个面吧。”
宋青岚拿着钱,点头:“好。”
她关上房门,下楼,转角正好遇到上楼准备去打扫退掉房间卫生的老板。
“一个人出去啊,你爸爸怎么不陪着?”他说。
宋青岚说:“没事的,我下楼买了水就回来。”
她又下了两层台阶,忽然回头,仰起小脸问:“叔叔。”
老板回头:“咋啦。”
宋青岚问:“我看到房间里有电话,可以给外地打吗?”
“外地啊。一分钟八毛。前面加个零就行。”
“好的,谢谢叔叔。”
宋青岚抱着四瓶纯净水回来,回到房间,把水放在小桌子上。
掏出裤兜里的十六块,递给宋超:“爸爸,还剩这么多。”
宋超一愣:“没买点零食啥的吗?”
宋青岚摇头:“没买,我不爱吃零食。”
宋超现在也算了解一点孩子,节俭,非必要就不会花钱。
他有点心疼,又感恩孩子懂事,老婆生病欠的外债,这些年还得差不多了,今年年终奖下来就能全部还完。
以后就安心给女儿攒上大学的钱就行了。
“你揣着吧。十一岁了,身上也该揣点钱。”他说。
宋青岚“嗯”了声,又把十六块塞进裤兜。
“那我看会儿习题册。”
她说完,便拿着习题册,走向窗边。
招待所条件一般,但房间里却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
拉开窗帘,不需要开灯,房间里也十分明亮,光线适宜。
宋青岚坐在窗边,就着窗外的光线,捧起习题册,握着一支铅笔。
微微垂下视线,静静地温习重点题型。
-
几百公里之外的唐家。
送宋超和宋青岚上了大巴,唐信鸿开车带着妻女回到家里。
他直接回了厂里,去处理工作。
景新雨在客厅看书,过了会去二楼女儿的房间,准备把睡午觉的女儿叫醒,带她去少年宫上舞蹈课。
“妈妈,我不想去……”
唐景汐趴在床上,紧紧把被子握在手中。
午觉她一直没睡着,脑里都在想宋青岚以后要飞向更大的世界这件事。
好可怕呀,有记忆起就和她在一起的宋青岚,有一天要离开她吗?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未来,她就浑身不得劲。
唐景汐赖兮兮地趴在床上,仰起小脸,可怜巴巴地问:“妈妈,宋青岚什么时候回来呀?”
景新雨本来有点恼呢,闻言扑哧一下笑出来。
“中午他们才走啊,这才几个小时,他们应该刚到临阳吧。”她坐在床上,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怎么突然这么不舍得啊,幸好你爸爸去厂里了,他以前一去外地就是一两周,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舍得他哦,爸爸会吃醋的。”
“那不一样嘛。”唐景汐自有一套理论在:“爸爸妈妈我们是家人啊,我们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可是你说宋青岚会去外面更大的世界……”
她越说越小声。
“万一她哪天不回来了怎么办?”
真是孩子气的话呢。
“你还想永远和宋青岚在一起呀?”景新雨逗她。
唐景汐睁着大眼睛,用力点头。
景新雨笑,伸出食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怎么可能嘛。长大了岚岚要嫁人,你也要嫁人的。嫁人了你们要和各自的丈夫在一起生活呢。”
她语气轻且温柔:“不过你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常常出来一起说说话。这也很好啊。”
“啊!不好不好!那我不要嫁人了。”
唐景汐一骨碌从被窝中爬出来,跪坐在床上,叉着细腰,语气小小霸道地说:“宋青岚也不许嫁人!”
景新雨又笑,不去理会。
说不嫁人的小女孩多了去了,谁又真的不嫁人呢。
“好啦,汐汐,咱们该去少年宫咯。”
她理了理女儿稍乱的小卷毛:“现在跳的《敦煌梦》,老师说了呀,练好了去市里比赛赢了,还能去省城比赛哦。到时候我们也能去省城看你比赛给你加油呢。就像我们去看岚岚比赛那样。”
去年的全省青少年组的乒乓球比赛,宋青岚在10-11岁组别中得了银牌,金牌是管彤彤。
这两年的大小赛事,只要宋青岚和管彤彤参加了,金牌银牌就是她们俩的,互有胜负。
别的小孩去也就是争一个铜牌。
当时唐家全家都去省城了,一边当短途旅游,一边也看比赛,给岚岚加油。
省城的比赛,阵势更大,人更多。
虽然得的是银牌,但唐景汐也记得那天领奖台上的宋青岚,一如既往的闪光耀眼。
“啊。”
唐景汐大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小手指悄悄地抠床单:“我……万一去不了呢。”
“谁说的?我们汐汐跳舞这么棒,老师都天天夸呢,肯定去得了。”
唐景汐小脸还没来得及表露出欣喜,景新雨又说:“但你像今天这样赖床不去练舞,肯定就去不了。”
“……”
唐景汐磨磨蹭蹭地,终究还是爬起来了。
去少年宫的路上,她问妈妈:“我也能去省城跳舞吗?”
景新雨笑着抱住她:“能,肯定能,只要我们汐汐努力。”
唐景汐斗志昂扬:“好哒!我会努力哒!”
前排的司机笑了:“咱家小姐真是可爱又乖巧。”
自从宋超被调去厂里工作,唐信鸿又找了一个司机,姓杨。
岁数大点,快五十岁了,以前在部队里给领导开车的,唐信鸿看他开车技术好人也老实,就招来了。
家里空房子多,老杨现在也住家里。
老杨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叫唐信鸿为老板,叫景新雨为夫人,还叫唐景汐为小姐。
“老杨,你叫她汐汐就好了,我们都这么叫的。”景新雨说。
“是,是,汐汐真乖。”老杨立马改口,憨憨地笑了下。
今天唐景汐在少年宫跳舞格外认真,景新雨去接孩子时,老师一直夸她。
景新雨及时夸女儿:“我们汐汐就是这么乖。”
回到唐家,饭还有一会儿才好。
唐景汐就守在座机跟前,坐在沙发上捧着小脸,巴巴地望着。
“有同学说要给你电话吗?”景新雨好奇。
唐景汐说:“万一,宋青岚给我电话呢。”
景新雨只好打破女儿的幻想:“怎么会啊,宋超又没有小灵通。”
对哦!
她还以为,小宋叔叔和爸爸一样,买了小灵通,会在外地时给家里打电话呢。
唐景汐的小脸,一下子苦兮兮的。
铃声却在此时响起来,她急忙抓起听筒:“喂?”
“汐汐呀。”
听筒里是闵淇淇的声音。
唐景汐一下子从沙发上滑了下去,栽到地毯上,有气无力地应:“是我呢,淇淇。”
怎么不是宋青岚呢。
唐大小姐接到闺蜜的电话,很没良心地如此想。
“数学卷子我有几道题不会做,我能来你家看看你的吗,大队长肯定会做吧。”
闵淇淇还不知道宋青岚请假去省城考数学竞赛。
什么?
数学卷子???
唐景汐一下从思念情绪中抽离。
这这这,简直是比宋青岚不打电话更十万火急的事情呀!
对,问轩轩。
啊!
轩轩也去省城啦!
完蛋!
唐景汐“嗷”地一声,这次是真正地一头栽到了地毯上。
-
周日晚上。
唐景汐在房间小书桌前,对着不会的数学题,使劲憋。
“汐汐,电话——!”
“我在做作业呢!”
“岚岚的电话——!”
一阵小旋风,从书桌前旋到了客厅电话旁。
唐景汐紧紧抓着听筒,还没开口,跑太急了,大大地喘气。
听筒那端传来轻轻的笑声。
“汐汐妹妹。”
唐景汐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好想哭啊。
她前所未有地思念宋青岚,如果她在,她就不会这么苦哈哈地憋数学卷子了。
“你考完试了吗?”她问。
“嗯,考完了。”
“考得好吗?”
此时此刻,学渣大小姐宛如一个鸡娃的家长呢。
那头又传来似乎是笑了那般,忽然加重的短促的呼吸声。
“还可以。”
宋青岚说还可以那就是好!
唐景汐握着听筒,甜滋滋地笑了,另一只小手不自觉地缠绕上电话线。
“那你这两天吃了什么呀?你吃麦当劳了吗?麦当劳的披萨超级好吃呢!”
“没有,吃的兰州拉面,还有新疆的大盘鸡。”
“哇哦,大盘鸡~~~我没吃过,好吃吗?”
“好吃的,有点辣。”
唐景汐得意地笑:“我又不怕辣!下次去省城,我也要吃大盘鸡!”
她抱着听筒,从宋青岚吃了什么,到这两天省城的天气,再到省城的别的,乱七八糟地煲了好久电话粥,还舍不得挂掉。
“汐汐妹妹,我们说了一个多小时了。”
唐景汐舍不得呢,但还是很乖地哦了声:“那你明天早上就回来了吧?”
“晚上回来。”
“啊,为什么,不是考完试了吗?为什么要多一天?白天你要去玩吗?”
她问得太过于理所当然,听筒那端竟然迟疑了一番。
“……不是,彤彤也在省城,明天有她的比赛,她的爷爷杨教练邀请我和爸爸去看。”
要这么形容这一刻唐大小姐的心情呢。
她好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用力挥起小拳拳,对准宋青岚一顿爆锤。
说好的考完就回来呢?!
你个骗子!
大骗子!
-
猝不及防的“嘟嘟”声,宋青岚抿抿唇,慢慢把听筒放回去。
小手交握,心砰砰地跳,比考试还要紧张——
不知道唐景汐回去要生多大的气呢,哎。
第二天一早,宋超带着她去楼下前台办退房。
看完比赛再退,又要多算半天房钱。
老板在吧台后,拿着计算器按:“两天房费一共六十,省内漫游长途七十一块,一共一百三十一。”
宋超大惊:“啥省内长途,我可没用你那电话!”
他露出一脸“没想到你们这里竟然是黑店”的怀疑和震惊表情。
老板一噎,忽然想起什么。
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向旁边顶顶漂亮的小女孩。
宋超难以置信,转头却见他那一向乖巧听话、坦荡正直的女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默默地避开了宋超的视线。
几秒后,宋青岚又转回头来,小手伸进侧兜。
掏出几张对折的钞票,慢慢展平,放在前台吧台上。
“爸爸,我这儿还有十六块。”宋青岚依旧避开他的目光,小小声地说。
宋超:“………………”
无比沉痛地掏出钱夹,问老板:“多少?我没记住刚才。”
作者有话说:
谈恋爱可不就得花钱么!
宋超摆正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