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紧抿着唇, 跨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叶蝉僵了片刻,下唇抖了又抖,她想忍的, 想做出个潇洒的笑模样, 大大方方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和所有小说里写过的英雄人物一样, 让往事尽在不言中。
但是她不行,她真的不行,即使这七日她始终乐观,她拽着萨拉下棋,同她翻腾出自己脑子里拓印下的故事与诗,她说过一万次‘别担心, 一切都会好的’, 一万次‘饿了吗, 我出去摸点吃的’,在晦暗无光的洞穴深处,在长久昏迷的伤者身旁, 在活尸枭鬼的环伺之中, 她拉扯着她一点点向死而生。
在淤泥深处燃烧自己,成为唯一的星火。
看着时间分分秒秒模糊, 日与夜的边界含混不清,饥饿如影随形, 绝望紧随而至, 她如同死守城池的弃将, 明知援军不往, 却还执拗地怀揣着一线希望,可她不是铁打的营盘, 她只是怯懦的小兵。
洞穴重开时,枪声再起时,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来的人不是心中那一个,比起死,人更怕的是失望。
眼泪沾湿衣襟,顾弦望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爱笑的人闷声大哭,贪吃的人瘦余柴骨,哭声自胸腔震动,一下一下传到她的心里。
叶蝉埋头吸着鼻子问:“我是不是…特没用,特丢人啊?”
顾弦望笑不出来,轻声答:“叶多多,会流泪的人,才勇敢。”
世间有千万种人,却被粗暴地分野,人好像只有‘有用’与‘无用’的标签,只有‘成熟’与‘幼稚’的区别,当滔滔不绝的人变得沉默,当一往无前的人开始却步,赤诚泯灭于奸戾,理想缴械于庸俗,他们说,这是成长的第一步。
但是这不对,你自可以去敬仰烈日灼然,倾慕高山雄阔,颂风颂雨颂玫瑰,而有的人是暴雪下抽芽的星辰,她的灵魂里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不耀目,却温暖,绝境在前,长歌当笑。
她说‘我会支持你’,便永远支持你,哪怕川险渊重,横行魍魉鬼魅,哪怕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不退却,如果你有幸遇见她,她会给你烈火烧不尽的坚韧,给你炽热生命里的善良与忠诚。
山穷水尽处,野草自绵延。
这是顾弦望第二次见叶蝉哭,她狼狈,委屈,眼神中却仍有不熄灭的光彩,让她无比庆幸于自己来了,又无比懊悔于自己来晚了。
哭也哭够了,撒娇也撒娇够了,一个香一个臭,叶蝉抱久了自己都害臊,她退后半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低下头嘿嘿的笑,信手乱抹,朝边上的人说:“不好意思啊,见笑了。”
易招满脸惊愕,讷讷地点头,从开始被袭击到现在,她仍有点缓不过劲,“你们…真是活的啊?”
萨拉抱枪坐在近旁,瞧她那样子嗤笑:“死了,死得透透的,不信你去摸摸,这会儿还凉着呢。”
易招:……
“姓萨的,你别光欺负小孩儿。”
萨拉递去个白眼,嘁了声:“这就叫欺负了?这点老鼠胆还跟人下什么地。”
“哼,偏见!我胆子也小,还不是纵横地下,所向披靡。”
“得得得,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行了吧?”
“那是,”她叉腰,“我可是赢了你一百四十八局五子棋的天才少女!”
“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她挑眉。
“那个……”
“啾!”
易招刚试图挪动,窝在头顶上的胖鸟就猛拍翅膀啄她的脑袋,吓得她赶紧缩起。
叶蝉扭头制止:“鸟爷你快下来吧,人家承受不住你的千斤之体。”
金乌:!!!
“啾啾啾!”你怎么说话的。
“误会误会,我说你娇贵呢。”
“啾啾!”好吧,给你一个面子。
娇贵的滚圆身子一落地,小鸟腿在原地踱了几步,很犹豫,最终仍是纡尊降贵,重新窝进萨拉的腿边。
它是想靠近自己的,顾弦望看得出来,只是被人下过令,勒令它不准再靠近。
随着熟悉的面孔重现眼前,她脑海中的尘霾一块块擦去,一段段点亮,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名字,始终空白。
顾弦望回过神:“这些天,你们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的视线跟随金乌定格在萨拉腿上,叶蝉盘坐下来,也看过去:“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
萨拉咂舌:“说重点就得了!”
“哦。之前咱们从那门里逃出来的时候,姓萨的那条伤腿不是给活尸咬了嘛,这家伙就觉得自己没救了,要死要活的,非得拿那破炸药留下炸盗洞,啧啧啧,雇佣兵舍身炸碉堡,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咳。”萨拉老脸一僵,“姓叶的你会不会好好说话?能说就说,不能说你就闭上!”
“那我不说了,你来说。”叶蝉哼了声。
“……艹,你说你说。”
“就是,你对发言人放尊重一点。”叶蝉白她一眼,“然后呢,我那不就是拽着我爷又摔下来了嘛,这家伙倒霉,刚好就在洞底下,那破炸药引信都烧一半了,叫我给神兵天降这么一压,嘿,好么,灭了!”
“那会儿活尸乌泱泱地也追过来了,我也顾不上别的,也不知道那是运气好啊还是寸啊,外头冲下泥石流,转眼就把洞口堵死了,这我一看都出不去了,那没心事了啊,就扛起姓萨的跟着鸟爷一通狂奔。”
“顾姐姐你是不知道,关键时候不逼自己一把,人都不晓得自己有多优秀啊,这家伙那么老沉,我愣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死!小!孩!”
“啊好好好,说重点。那重点就是我给找了这么个地洞,我俩就窝洞里边儿,命好悬是保住了,问题是姓萨的给咬了啊,感染一触即发,而我说时迟那时快,脑中登时就灵光一闪,我手头不还有半瓶血吗?”
血?
叶蝉就跟说书似的,沉浸式摇头晃脑,这会儿定睛一拍手打断了她的思绪:“正所谓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有咱们在路边捡来的俩装备包,虽说里头的物资过了三十年,有些早不在保质期了,但都这会儿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咱这就是当赤脚大夫的命。于是乎,我和姓萨的一拍即合,决定赌一把。”
“剩下的血数量虽然不多吧,不过我用水给化开了,就当止血药淋在伤口上,过程虽然血刺呼啦的,但结果还是好的嘛,靠着装备包里剩下的药,总算也撑过了危险期。”
山洞里没有那条截下的断腿,也没有能砍断一条腿的工具,她虽说得轻松幽默,但顾弦望却能想见当时的惊心动魄,没有人能轻松面对生死抉择,热血泼脸时能感受到的只有惊惧。
两只三十年前剩下的装备包,三管火折子,一杆土猎枪,这是两个人的所有依傍。
“等会儿。”萨拉突然一本正经打断,“我刚想了一下,你丫只赢了一百四十七局,大爷的,趁火打劫要不要脸啊你?”
“哈?我是啥记忆力,你又是啥记忆力,居然说我趁火打劫!?咱是那种人吗?”
萨拉冷面无情:“你是。”
“去去去,”叶蝉撇开眼,“说正事儿呢,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回事?”
“你丫——”
“嘘!”叶蝉忽然噤声。
窸窸窣窣,隔着狭长的石道,洞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顾弦望警惕侧目,听那杂乱声响,应当是卸岭和英国组织的人落了地,这会儿正在周遭搜索。
她们的位置相对隐蔽,队伍没有耽搁太久,声音近了又远,同时岩壁顶上又传来攀爬的细微震动。
寒暄的时间不多了,顾弦望瞥了眼萨拉,低声道:“外面是麦克·海克斯的人马,顾瑾年也在他手上。”
萨拉眼神微黯:“他绑你来的?”
“局势有些复杂,现下不便解释,但我们进洞前那道泥石流封堵的洞口便已被活尸掘开,落地后有不少人中了招,只怕外面的活尸数量——”
“哈?”叶蝉狰狞打断,“他们居然来送人头了?!”
萨拉紧跟着骂了声。
顾弦望觉出不对:“怎么?”
“这几天我为了找食物,光在外头打游击了,好不容易和鸟爷配合出了默契,一人一鸟一刀欸,我吭哧吭哧地干掉了三十多个活尸啊,还寻思着这下出去威胁就小了。”
她越想越生气,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哎呀,气死我了,我还以为剩下的就只有古寨那头睡着的十来个呢。”
“古寨?”顾弦望粗略计算数量,“不对,当时追击我们的活尸应当有百余之多才是。”
“是有百来个,”叶蝉抿抿唇,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我爷…他也还在洞里。”
叶森……
是了,叶森是枭鬼,活尸会试图追猎枭鬼,枭鬼自然也能吞食活尸,他那时虽然已到了退化边缘,但这几日若是靠着吸食活尸身上那点残余的人参血,积沙成塔聚少成多,未必不能维持枭鬼的能力。
萨拉道出重点:“姓叶的之前为了找装备包,摸到了一个地下湖边缘,那地方的湖中心里有座三层楼高的古寨,我猜测传说中的龙家古寨就是那一座。”
“不过那湖底下还睡着不少活尸,她自己一个人闯不进去,看周边的痕迹,当年那支队伍应该就是折损在那里,附近还有不少装备,我们两个就靠着捡些没烂透的干粮果腹。”
如今之计,洞里最大的威胁应当就是叶森,照叶蝉的说法,他起码已经吞食了四五十个活尸,老东西本就心思深沉,这么些天养精蓄锐,放任两人艰难求生,只怕就是为了最后一击。
四川地下当真存在龙家古寨这是顾弦望事先未及料想的,不过叶森的目的应当是药,麦克·海克斯虽开口闭口言及仙岛,但以他目前的身体来看,传说中龙家古寨里的不死药才是他的首要目标,二者目标相同,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加之先前被感染的泥腿子,零零总总且算十余人,现在应当也被大部队吸引走了。
若她能抓住这个空隙,顾弦望当即决定:“叶多多,你听我说,眼下活尸数量虽有增加,但大部分应当都被麦克·海克斯的人马引去了龙家古寨,叶森绝不会放任旁人接近他的果实,方才势急,那帮人极有可能留下木梯,等会我会出去探路,倘若安全,你就带着她们先逃出去。”
“现在洞外很可能还徘徊着些蜘蛛蛊,但有金乌引路,它们应该不会攻击你们。”
叶蝉安静听完,反问:“你想自己一个人去救龙姐姐吗?”
顾弦望正在疾思她们出去后最快的逃生线路,乍一听这个问题,不由愣神:“谁?”
当下,叶蝉萨拉同时沉默,二人对了一眼,古怪地问:“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
萨拉之所以会和叶蝉打那个赌,就是因为她眼见到当时那一幕,虽然她仍不敢相信龙黎并非‘常人’,但她说出的那句话真切地引发了顾弦望的异常,她最后被推出盗洞的时候分明是全然失去了神智。
姓龙的亲口对她说出‘忘记我’,萨拉便笃信顾弦望会忘记这一切,一个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捡回条性命又遗忘了过去的人,怎么可能会再回头?
顾弦望脑子倏乱:“龙…她叫龙什么?”
片刻,周遭竟无回音。
易招听了半天,人是从头凉到脚,这都是些啥人呐?姓顾的一会儿失忆一会儿又没失忆,洞里两个也诡异得很,一个断了腿,一个还有个什么活尸的爷爷,一只能和人对话的鸡,跟着她们走?开什么玩笑!
说到底,正常人怎么可能没吃没喝在地下活着?而且外面还有那些…那些怪物。
面对神色怪异的两人,易招试探道:“就一个名字,告诉人家也不会怎么样吧?”
萨拉冷眼扫去:“你懂个屁。”
易招吓得连忙缩紧脖子。
叶蝉踌躇万端,她不知道顾姐姐是怎么想起她们两人的,但四川的地洞和那个地方是不一样的,那里的东西谁也对付不了,即便是龙姐姐。
她到底还是不是活着,谁也不知道,而且即便她还活着,她也已经不是她了啊。
顾弦望咬牙抬眼:“叶蝉,告诉我!”
“我……”叶蝉深吸口气,艰难道:“顾姐姐,你跟我们走吧,先从这里出去,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果然,果然还是这样。
顾弦望霍然起身,拨开乱草爬出石道,她迅速环视周遭,对追出来的叶蝉道:“木梯还在,你带着她们先走,顺着车辙下山,我师兄应当还未走远,你若是没见到人,就找地方打电话给我师父,记住这个号码。”
她从后腰拔出枪,塞进她手里:“这个拿着防身。”
叶蝉太了解的顾弦望性子,枪刚入手,立马反抓住她的手腕,“不是,你先听我说——”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连番的枪响声,叶蝉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是古寨的方向。”
不说还好,这一说顾弦望当即甩开她,拔腿就往那头跑,叶蝉愣了一瞬,恨不得大嘴巴子抽自己,不等回头交代,眼前羽团忽闪,眨眼间鸟爷也跟着飞跑了,真是绝了,一个两个没有省心的,叶蝉赶紧朝洞里喊了声,扭头追着人影疾冲出去。
龙家古寨所在的地下湖离她们这个洞并不远,且几乎是条直道,叶蝉虽说有这几天的高强度对战实练,为了求生也没动用那枚巢果,但毕竟饿了这么久,肚里没粮,脚下没劲儿,埋头追出数百米,腿肚子差点转筋,喊又不能喊,他大爷的这把枪还落她手里了。
后悔啊,现在她就是后悔,早知道干脆直接把人打晕扛出去算球了,反正扛一个是扛,扛两个也是扛!
等到她好不容易杀到战场边缘,打眼儿就见鸟爷扑扇着翅膀高高飞在半空,边上顾姐姐已经下了水,太离谱了,前头二三十号人马乱杀成一团,又是枪又是刀还有满地乱窜的活尸,她速度怎么这么快。
别看那劳什子古寨安安稳稳立在湖心岛,但是底下的湖水深得没底啊!
叶蝉两掌一拍脸颊,心说死就死吧,刚准备跟着冲,这瞬间余光突然扫过战局,边缘处也不知谁爆出个装备包,簇新簇新的,外国高档货,那双正欲赴死的眼登时亮了。
…
顾弦望赶至河边时正看见麦克·海克斯同顾瑾年与那个青年乘坐充气筏飘登上湖心岛,他们留下大半人手持枪在湖边与追赶来的活尸殊死搏斗,受到血腥气的刺激,原本沉睡于湖底的活尸纷纷苏醒,前后包夹中有限的火力很快遭到遏制。
她本该趁这个乱局独自摸回石门,但方才她突然改了主意,叶蝉不肯说她的名字,必定是最后出过她不知晓的变故,她要面对的绝不止是龙家人与枭鬼,倘若顾瑾年所分析的神话当真,那他或许知道打破僵局的办法。
得把他救出来,问个清楚。
战局混乱,她一面俯身闪躲流弹,一面踹开近身人影,先前带来两把枪,一把交给叶蝉,另一把揣在手里,这东西她用不太惯,不如刀具趁手,而且眼前杂乱的都是穿着防护服的白影,满地无常一样,同样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死是活。
方才那个她瞄准了半天,直到眼前才发现是个有气儿的,一脚蹬出去,不等人落地,撕心裂肺的破锣嗓子就先一步扬开了。
“那个臭娘们在这里!老大!她手里有家伙!”
听到那话,顾弦望气得直咬牙,真不如一枪崩了省心,但现在容不得后悔,余光里一帮人泥鳅似的往她这侧钻来,连带着吸引成群火力,那些活尸也不蠢笨,拿枪的和拿刀的,孰轻孰重分得明白。
没得选了,跳湖吧!
顾弦望仰头招呼声:“金乌,带个路。”
噗通一声便鱼跃入水,她本意想着活尸都从水下来,那帮泥腿子总不都是莽夫,起码得掂量掂量水战陆战哪个有利,结果两脚打水刚划出不到三四米,后头立刻轰轰的响起几道砸落声。
光感觉湖水荡漾的力道就知道,跳水和智力,他们都不行。
顾弦望毕竟劲勇气长,又没有宽大衣物徒增阻力,几下打水直游出十来米远,但活尸入水可比游鱼,它们不需要呼吸,眨眼后头落后的两人就被生吞活剥,血气涌上湖面,又引来更多猎手,原本清澈的湖水迅速染红,仰头已看不清金乌的影子。
正待迟疑是否要露头换气时,她身下倏然蹿出条黑影,浮散在水下的雪白发丝尤为扎眼,顾弦望方才定睛,便与旋身过来的叶森冷目相对,视线里的狠辣骗不了人,这老东西神智依旧清明!
顾弦望心头一紧,口中吐出口气,立时打水侧移,当下身底水波便是阵浑搅,几乎是同时叶森已经竖直冲了上来。
到底是枭鬼,她不敢大意,转身便扣动扳机,但子弹穿破水面,就好像开了自动减速,叶森狞笑着俯钻下去,拽着顾弦望的脚踝便往湖底拖。
身子急坠,满耳是闷滞的水响,顾弦望这一口气近乎耗尽,神智昏沉下也顾不得许多,枪口乱瞄,照着脚下便是顿狂扫,簌簌弹波似落水的石子,根本对叶森构不成威胁。
情急之中她余光里瞥见横波一抹,猝亮的刀锋贴着脚底擦过,叶蝉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血红,拼命似的朝前乱挥,她明显是下不了死手,只能靠着虚张声势逼退叶森,紧箍的劲道一松,她抬肩在顾弦望脚下狠狠上顶,猛地把人送出水面。
久违的氧气终于入肺,顾弦望狼狈呛水,身前水波错杂,无数活尸争相游来。
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挂到了脖子上,下意识摸了把,触手是浸透的布料,似个香囊。
顾弦望怔了神,听见叶蝉飞快地说:“这是先前你落下的护身符,有用的,戴在身上那帮活尸都害怕。”
岩腔之内满目是乱闪的白光,枪声轰鸣如雷电,布囊上陈年干涸的血迹融化在湖水中,丝丝缕缕,交缠着散去,带着股她所熟悉的冷香,如佛堂里烧化的檀。
化开的血水的确有效,但也引发了更大的骚乱,水下成群的活尸被异香扰动,疯了样的蹿上水面,湖水之上简直炸翻了锅,所谓狗急也能跳墙,叶蝉完全没料到这护身符泡水之后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仓促间,她从人隙里瞥见岸上一道熟悉的人影,那孩子估计也是吓傻了,不好好在洞里待着,瞎特么跑出来裹什么乱呐!
咦,等等,对啊,丫手里不还有重武器嘛!
易招扒了套相对完整的防护服穿上,颤颤巍巍左闪右躲地搜寻着英国人的影子,突然听到湖心里一声大喝:“喂!那小孩儿!”
她一愣,就见先前见过的哭鼻子泥人正疯狂打水朝她招手:“把喷火枪扔过来!”
扔!?开什么玩笑!这是她唯一用来活命的家伙事儿了!
叫声刚落,边上那些趴在地上的保镖紧跟着爬了起来,易招不知道那是些才被转化的活尸,还以为就是声音把怪物唤醒,原本在湖水里的怪物也开始往岸边扑腾,这瞬间她几乎吓疯了,不管不顾,直接将喷火枪掰到最大火力,猛地揿动扳机——
大团火舌狂涌而出,橙红的火光烧得她浑身发烫,易招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劲,脑袋里一片空白,火焰泼成弧线,而后照着人头最密集的地方喷了过去。
叶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卧槽,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火喷的,等等,丫怎么照着她们来了!
她赶紧扯开嗓子大喊:“还是活人的快潜水!”
水面上不单是人血,还有活尸血,那玩意儿易燃得要命,轰的一下,简直烈火烹油,叶蝉拽着顾弦望就往水下狂潜,这片湖她来过几十回了,回回看着水下都清澈,但一石头打下去根本落不到底,她不敢潜得太深,只能往湖心岛游。
就这会儿功夫,她猛地见着一道堪比菲尔普斯的矫健身影抢在她们前面飞窜上岛,再一定睛,那居然是她爷。
二人赶紧露头,结果脑袋刚出水面,便是哒哒哒一梭子子弹迎面扫来,先前跟着登岛的几个保镖正守在岸上,甭管上来的是活尸还是活人,通通无差别带走。
这些活下来的人也真是疯了,叶蝉憋气听了会,上头弹音似乱,她悄咪咪露出俩眼,便见着具歪倒的尸体半扑出岸来,枪头正对着她的脸,铁还是热的。
叶蝉拽着枪管子直接缴了械,翻身一搭手,将顾弦望也拖了起来。
湖心岛岸边横尸一片,刚才她们分明见着英国佬还在古寨门外不知磨蹭些什么,现在那幢阴森森的寨楼却已经门户大开了,叶森不在这里,多半是追了进去,叶蝉抱着枪,短暂的躺平长喘两口气。
顾弦望躺在她身边,好像此刻才由长久的怔愣中回过神。
她窸窸窣窣的打开布囊,抽出那张泡烂的作业纸,这东西在别人那保存了二十年,上山下海都不见破损分毫,如今才归还到她手中多久,便已成了这副惨相。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还能认出的字迹不多了,一个愿字,一个神字,一个杀字。
普鲁斯特效应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气味,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顾弦望只觉得胸口的疤痕灼如火炙,好似那柄插入身体的冷锋,此刻才从她的心魂中拔除,时间在剧痛里翻页,刻舟求剑的雨,终于落在了提笔的那天。
原来她遗忘了许多次。
原来她们在未曾记忆的流年中,就已经拯救过彼此。
“叶蝉。”她突然开口,好像午后的某次闲聊,“你许过愿么?”
“啊?”叶蝉翻身坐起,端枪警惕起渐近的人影,“那肯定许过啊。”
“你说,人在绝境时还可以向神明许愿,”顾弦望嗅闻着布囊上残留的血气,轻声问:“那神在绝境时,她该怎么办呢?”
叶蝉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顾弦望,抑声道:“顾姐姐,我不是不想救龙姐姐。”
“当初咱们逃到盗洞口,鸟爷也不肯走,后来…我跟着它回去找过了。”
“我真的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找过了!我们出来的那个地方,没有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