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极为严肃, 大有不问清楚不肯罢休的架势。
顾瑾年扫了眼后殿,略微斟酌后说:“这件事路上我再与你细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什么时候才是你所谓的时机?”顾弦望拧眉, “这件事不说清楚, 我便无法再信任你,还是那句话, 其他人的命也是命。”
“蹉跎不起!”
这句话反而给了顾瑾年别的信息,“你们之中,难道有人——”
他话音未尽,猛地顿止,顾弦望同时一怔,低头看向两人胸口处的红点。
循着两条红外线, 她的视线定格在斜对角高处的屋檐, 那里是僧房与厨间的位置, 黑洞洞的枪管正隐藏在烟囱边,一左一右,两个人, 两把狙击枪。
沉闷的脚步声从身后来。
咯哒一声, 枪膛滑响。
与叶蓁手里那把老家伙不同,这东西很新, 金属声清脆,甚至算得上好听。
枪眼顶在她的太阳穴上, 那人开口:“刀, 丢了。”
嗓音低沉, 瞬间让顾弦望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咬了咬后槽牙,几乎将自己气笑了, 人总是会重复同一个错误不是么。
手腕微松,匕首被她丢下两格台阶,她侧目道:“老狗,这次用的不是电击器了么?”
老狗面无表情,只向对面挑了下下巴,紧跟着另一人便制住了顾瑾年,迅速反绑,而后搜身,动作极为娴熟,看起来不是之前她接触过的那些B队的人马。
他比萨拉更难对付,顾弦望瞥了眼后门,方才为了密话,她特意选择了偏僻的死角,现在好了,倒将自己玩儿死了,组织的人特意留下踪迹,让她们卸下防备,结果大批人马根本没走,一直在这等着她们。
“萨拉呢?”她试图弄清这支队伍的人数。
“顾小姐,别耍小聪明。”老狗捆住她的手,但没下死劲,“我个人并不想为难你。”
枪口稍移,转向她的侧腹,老狗迈下台阶,将她的匕首掖进自己的后腰,搡着两人快步向前殿走。
那是龙黎所在的位置。
他们没有直接从小道转移,这一举动足以让顾弦望看清楚,大势已去——前殿外必然还有埋伏,但她们没能发现。
回到正殿,叶蓁手里的土猎枪已经被缴走了,六围二,他们也算对龙黎足够了解,尽管人数占优,但她身边始终无人靠近,顾弦望与她对上眼神,有些无奈,她是真后悔了,起码应该让她带上青铜剑的。
“龙队,别让兄弟们为难。”
的确是兄弟们,龙黎隼目扫过,在场的十之八九都在她手下练过,这些人大多是从东南亚和中东收雇来的佣兵,是麦克·海克斯的心腹部队,她‘有幸’为这帮人做过搏击教官。
唯一的区别是,她还在的时候,他们手里并没有那么好的装备,国内对枪械管理向来严格,追查得很紧,这一批多半是由缅甸偷运进来,如此冒险,看来对于内蒙,他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龙黎轻挪脚步,朝墙上的干尸挑了挑下巴:“你下的手?”
老狗点了一下头。
做得不错,看不出是新伤。
龙黎掂了掂手里的匕首,余光盯着前殿外守门的两个人,老规矩了,队伍行动,必要做两手准备。
老狗说:“他们手里都有信号弹。”
这个他们,不仅止门外的人,还有房顶上的狙击手。
“萨拉在村里。”她用了陈述句。
“嗯。”老狗将顾弦望交给身边的人,独自走向龙黎,他隔着两步站定,伸手:“匕首给我吧。”
他们对彼此的实力都足够了解,枪、人数,这些优势面对龙黎都做不到百分百保险,要让她束手就擒,只能卑鄙到底。
顾弦望终于理解了龙黎所说的,老狗不打没把握的仗。
龙黎神色平静,刀柄在掌中一转,刀尖向内,稳稳递放在他的战术手套中。
“跟着我们来的?”
老狗收了刀,仍旧万分警惕,先朝队伍打了几个手势,而后才取出特制的捆绳,“走个流程。”
龙黎并腕配合,“不搜身?”
老狗打上结,掀起眼皮:“没必要。”
“只是个流程而已。”他捆完,便向边上退开半步,朝她伸了个请的手势,“我也不想与你血光相见。”
“让她走在前面。”龙黎看向顾弦望。
老狗并不为难:“行。”
在前在后对他们来说没有分别,真正的对手始终只有一个。
“龙队,你的警惕性变差了。”他与龙黎并排走,似老友话闲。
龙黎淡笑了一下,突然问:“老狗,你去过平潭的旧基地么?”
老狗目不斜视,微顿后反问:“旧基地?”
“没事了。”她自然地转回话头,“这次的痕迹做得不错。”
老狗看了眼表,时间掐得正合适,这次行动已成功了一半。
“我们不是跟着你来的,你们找的线人,看来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斜后方的顾瑾年脸色发僵,却没有说话。
龙黎并未在意,“克莱恩和查克失踪了?”
“是。”
这件事瞒不过她,查克是克莱恩惯用的僚机,尽管性格大相径庭,但他们骨子里的疯劲如出一辙,只要出队,他总会点上查克一名,对付她这么大的事,克莱恩不在场并不合理。
“最后的位置?”
“库布齐。”
他们去了沙漠。
顾弦望一直在听,这种感觉非常诡异,他们的对话就好像龙黎根本不是俘虏,老狗仍是她的手下,在给他的队长汇报行动进程。
但事实上,他们身边的六把手枪枪口始终瞄准着她的死门。
她的视线不断逡巡在山道两侧,期盼着那只墓虎再次袭击,可惜那东西似乎真有智识,在绝对的人数碾压下绝不现身,一路无话,直到一行人靠近嘎查,老狗突然顿步,朝前头打了个手势,跟着队伍转换方向,竟抄了条小道绕开了村子。
难怪他们能无声无息地潜进布和楚鲁,原来是另外开辟了一条线路。
他们的车就藏在离嘎查不足一公里的山沟里。
两辆陆巡,一辆全改装牧马人,外加一辆后备的猛禽。
隔着距离,先头队员便用小型手电快闪几道光,直到对面回应,他们才快步接近,守车的还有四人,顾弦望眼见着萨拉从一辆陆巡的副驾开门下车,顺着车门缝,叶蝉骂骂咧咧的声音同步窜了出来。
萨拉烦得不行,扭头又对着车窗骂:“你丫再骂,再骂老娘就把你嘴缝上!”
“你缝!现在就缝!谁不缝谁是孙子!”
砰!她气得摔门。
“靠,真特么以为我不敢。”萨拉抓着头发迎过来,先瞥了眼老狗,又看顾弦望,唯独没将视线滑到龙黎身上,“呦,又见面了啊。”
“怎么,这次不嘚瑟了?”
顾弦望冷声道:“我的话,替我带到了么?”
“带个屁。”她嗤道,“带到了你现在就是具尸体。”
老狗问:“这边都办妥了?”
萨拉点头:“出发吧,快五点了,再等会那些牧民就要起来干活了。”
老狗嗯了声,回头交代:“把他们几个分开装车。”
龙黎是他们重点关照的对象,自是被安排与老狗并坐在领头车上,这里所有的车辆都贴了车膜,顾弦望看不清内里还有什么人,她被萨拉塞进先前那辆陆巡里,叶蓁没跟来,估计是和顾瑾年被丢到了后面的装备车里。
叶蝉一看见她又是委屈又是高兴,她腿上窝着金乌,看来是给连锅端了,鸟爷同样受俘虏待遇,小尖嘴上给透明胶缠了两圈,只剩下对可怜巴巴的黑豆眼无声倾诉。
不等说话,车队即刻启程,顾弦望瞥了眼方向,是朝着巴彦淖尔去的。
库布齐沙漠就夹在巴彦淖尔与布和楚鲁之间,难道他们还准备步克莱恩的后尘?
“姓萨的,你要不要脸,打埋伏战算什么英雄好汉?”
萨拉跟着她们这辆车,坐副驾,她手里把着车台,刚和老狗对完话,这句恰好也传了出去,扭过头,她脸色不善,恶狠狠道:“我再说一遍,我特么不姓萨,你到底有没有文化?”
顾弦望:……很好,这一对看来也丝毫没有绑架者与俘虏的自觉。
“别斗嘴了,说说怎么回事?”
她哪知道怎么回事啊,“我一睁眼就给抓了啊,他们撬锁!哼,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
“那日苏和必勒格呢?”
“在前面那辆车呢。”
果然是全军覆没。
“甭打听了,”萨拉嗤了声,“老实点配合,少遭罪。”
一夜未眠,顾弦望靠着车座歇了歇脑子,她边上还坐着个男人,看模样是东南亚人,天生凶相,能感觉出来人很紧张,始终紧绷肌肉,她和叶蝉都被捆了手,人已经在车厢里坐着了,那把枪却还指着她的心口。
老狗说他们不是跟着她们来的,顾瑾年没完全说实话,这个实话指的是什么?
顾瑾年与嘎查交情不俗,便是说他应该经常会来到这里,内蒙这么大,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位置?
还有杨妈,假设这里算是他的驻地,杨妈会不会就是在布和楚鲁被他发现的?
如果在城市,能通汉话的人多,顾瑾年很难单独取得一个陌生人的信任,但若是在这个嘎查,只有他一个汉人,那么杨妈不论被哪个牧民发现,都有可能送到他面前。
墓虎、黑铁山谷的传说,走鼠和组织的动向,杨妈的出现,无疑布和楚鲁里一定还藏着别的特别之处,但现在他们并未深入探索山谷,而是选择快速出发,按照组织的习性,必然不是为了营救克莱恩和查克,也就是说,应该是必勒格那边松了口。
喇嘛已经死了,老狗只能让必勒格带路。
她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在五当召,组织的人要抓的根本不是她们,他们的目标一直是顾瑾年。
他们不知道顾瑾年的具体来历,但应该摸清了他和必勒格之间的交情,一个汉人和天授者莫名相交,自然可疑。
但是必勒格怎么可能真的配合?
因为那日苏?
不知为什么,顾弦望心跳得极快,那种预感很糟糕,与黎明前草原上的那抹黑一样晦暗。
“重走库布齐沙漠,你们就不怕再步克莱恩的后尘么?”
萨拉瞥了眼后视镜,“我有时候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重要么?”
她耸肩:“无所谓。我只在乎我的任务。”
“助纣为虐啊,”叶蝉哼了声,“同样都是一个组织出来的,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
萨拉冷了脸,明知故问:“你说谁?”
叶蝉满不在乎:“切~当然是说我的龙姐姐。”
“你的,龙、姐、姐?”她磋磨着牙锋,“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啧啧啧,好酸,酸倒牙了,”叶蝉摇头晃脑地激她,“不会吧不会吧?有些人不会是吃醋了吧?”
“桑帛,把她的嘴堵上。”
“行了,我们的命都在你们手上,”顾弦望挡了一下,“必勒格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即便知道什么,也是关于成吉思汗墓的线索,你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白痴。”萨拉挥了挥手,让桑帛坐回去,“顾弦望,你怎么总是那么天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