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这时才反应过来, 那哪儿是什么望远镜,分明是红外线夜视仪。
要说这四位是正经人,那绝对是扯淡, 但现在的盗墓贼装备都这么先进了吗?眼看着他们四个身上披着深色雨衣, 雨衣底下并不臃肿,可见随身并没有携带多少装备, 一队是重装越野,一队是轻装追逐,难怪奔出几公里都还能给人追上。
叶蝉脸色非常难看,她盯着眼前这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哪个都不想叫爸爸,“不是, 我说几个大哥是啥意思啊?大半夜的不睡觉, 一路就这么跟着我们, 痴汉啊?”
那东北壮汉噗嗤笑了:“嘿,人家大妹子说你俩是痴汉,自己反省反省昂。”
那年轻人扶了扶帽檐下的眼镜, 冷笑声没说话。
另个瘦高的中年四川佬开口道:“莫说没用的老, 和你们两个在一起嘞辣个女娃娃儿现在在哪里?你两个是要和她汇合蛮?”
女娃?顾弦望微皱眉,说的是龙黎么?
她定了定, 先缓声道:“几位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不过是来摘星峰看个风景许个愿,是得罪你们了吗?”
那东北壮汉又乐了:“大妹子, 你这风景看得挺张扬啊, 咋还随身带把狗头刀看景儿啊?拉倒吧, 盯你们半天了, 现在搁这儿装啥无辜,真这么无辜还和我们飙车玩儿呢?”
这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们了, 顾弦望不装了:“行,既然你们认定了,那我有两个问题想问。”
那女人嗤笑声:“这么冷的天,就别给姐姐添麻烦了,玩这点心眼儿又何必呢?”
顾弦望一耸肩:“你们已经四对二了,三个男人还怕我玩心眼么?”
东北壮汉哎了声:“驯姐,咱人都到这儿,也不差这一会儿,听她说呗。”
顾弦望笑笑,不等四人再商议:“你们究竟是怎么定位我们的?”
只凭一只夜视仪的可视半径是绝不可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让四个人跟出几公里远,绝对还有什么隐藏的,她不知道的装备,如果不在这里探出来,即便她们能再跑远,也还是会被追上。
“啊,就这啊。”那壮汉嘿了声,冲年轻人抬了抬下巴,“也不怕告诉你俩,俺们这位兄弟不一般,人送外号狗爷,欸,说的啥呢,就说这鼻子灵,嗅着味儿就追来了。”
原来是因为气味,顾弦望警惕地又打量了那所谓的狗爷一眼,不知他的鼻子能不能嗅出自己血里的香气,“狗爷,真厉害。”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哥几个也不像是坏人,怎么就和我们那位朋友结上仇了?”
这话问出来,叶蝉都不由侧目,嚯,顾姐姐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见长啊,就这还不像坏人呐?
果然女人对彼此更为了解,驯姐一沾耳朵就知道她想探什么,不过没等她出声,那四川佬先开口了:“么子事,这个告诉你也可以,辣个女娃可不是一般人,你可晓得她之前在地仙居辣个餐厅里边留下的茶杯子是啥子意思?”
茶杯?莫不是和那神棍对话时摆的?
“确实不知道,那时候我家妹妹给那看相的神棍骗了几百块钱,原以为她是去替我们讨个说法的,难道那茶杯也有门道吗?”
“呵呵。”四川佬笑了声,故作神秘道:“当然有门道,而且是极大的门道。”
“辣个东西叫茶碗阵,是老早时候我滴个四川哥老会勒袍哥之间互相辨认对话的暗话。这茶碗阵不同阵型有不同勒意思,不仅要摆,还要在摆的时候念出相应勒诗词,像是那女娃摆的那个就叫做双龙阵,摆上阵,再念一句’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和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暂把此茶做商量。‘这个就叫做盘《海底》,那《海底》就是袍哥里头自己勒指导书,盘明白了,两个人就可以相认。”
“现在这个年头,还知道茶碗阵的可不多撒,看她女娃年纪也不算好大,所以想找她来问一哈。”
哥老会袍哥之间用的茶碗阵,龙黎怎么会认识?不仅认识,还熟练隐蔽地使了一套,难怪她会看见在小巷里那神棍与她偷偷摸摸地对话,原来这两人自餐厅里就已经对上了暗号,约定了时间,换言之,那神棍也并非神棍,而是真正的相士么?
他们曾谈及’天书‘二字,莫不是那家伙只凭一眼就已经分辨出了笔记本里的所有字义,而且还单独告诉了龙黎。
真是见鬼,龙黎到底瞒了她们多少事?
“原来是这样,多谢两位解惑了。”顾弦望说着,朝叶蝉递了个眼神,手已经摁住了刀柄。
察觉她的小动作,驯姐摇摇头:“妮子,话呢我们该说也都说了,姐姐劝你一句,别做不聪明的事情,对你对我们都好。”
顾弦望冷笑一声:“巧了,我这人天生反骨,偏喜欢试试不聪明的事。”
林中雨势暂弱,空气却紧缩起来,剑拔弩张之际,那四川佬哎了声,忽然撩开自己的雨衣,顾弦望眼见着,那阴影中似乎伸出了一条黑洞洞的铁管。
等那铁管完全现身,叶蝉也不由卧槽了一声,登时两个人都不动了。
“不是,大哥,你们这个…不合法吧?”
“呵呵,合法?我们干勒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不是非法勒买卖,我还不会做。”
好家伙,听这话的意思,这几个人是认准了黑吃黑,但看这枪的形制,却不大像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这不是旧东西,先前的夜视仪花点钱就能搞到,枪的性质可就不同了,他们随随便便就敢露出来,要么就是已经存了杀她们灭口的心,要么,这枪压根儿就是假货,唬她们罢了。
要赌一把么?
心念电闪之际,忽见着两道银光眨眼划破雨帘,顾弦望肘腕瞬起,一柄巴掌大的匕首猝然从衣袖中滑进手掌,那刀芒于她掌中如银盘一转,接着便听得叮的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响,紧跟着哒哒两道闷声,两把扁长如飞镖般的小刀险擦过她脸颊,正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音过以后,她右脸颧骨之下才缓慢地浮现出一道细长红痕,那伤口的血很快便被雨水润打,化作淡淡的粉水滑下。
狗爷冷笑一声:“反抗就是找死,别搞小动作,女人我们也一样杀。”
“嘿!你们这几个——”叶蝉一看就想撸袖子评理,结果那狗爷冷眼瞪过来,这半点气焰马上就灭了。
顾弦望也冲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这狗爷看着年纪不大,手段却狠辣异常,刚才两把刀都是瞄着她的眼睛去的,但凡她反应慢上半拍,今夜轻则瞎眼,重则便交代了,先前他们配合回答了几个问题,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料定了她们是瓮中之鳖,和死人多说少说几句话根本不会影响大局。
有这个棘手的人物在场,她们在这个位置恐怕很难逃,不若等到峡谷处,雨夜林沟必定积水,若有河溪,或许就能避开他的狗鼻子。
她将匕首往地上一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说,我们可以配合,没必要火药味这么重。”
东北壮汉说:“哎呀,早这么样不就没事儿了吗?来来来,把身上包放下来吧,哥给你拿着。”
顾弦望卸下背包,也没再多话,那把枪一直指着她,看样是确定了她是这俩人里边儿最难搞的,那汉子上来单手把俩人的三个包一齐提起来,掂了掂,嘟囔了句还挺有劲儿啊,便走到了一边。
这三个背包加上她们的武器足有七十多斤,那东北壮汉单手同购物袋似的轻易提着就走,接着那女人便指挥那条手指粗细的小蛇钻进人外套里,从脚踝一路游走到她的领口,彻底确定没藏东西了,这才让两个人往前走一步。
“伸手吧。”
叶蝉给那蛇钻得浑身不得劲儿,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磨磨唧唧地这挠挠那蹭蹭,半天不肯伸手腕,故意气人似的,就眼见着那驯姐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不耐烦,她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结果人从口袋里一摸,就见着眼花缭乱的精光乱舞,瞬间一把匕首就已经从她五指间绕尽,直指着叶蝉的咽喉。
“来,接着挠。”
驯姐一点没客气,说一个字那刀尖就往叶蝉皮肉里深一分,她直对着她的喉结,光是压迫感就已经让叶蝉喘不动气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刀锋被她的喉结连带,顺着便割了上去。
“好了!”顾弦望忙喊了声,“我们配合,你先捆我,我绝对配合。”
叶蝉是真有点儿被吓坏了,之前在贵州的时候虽然也是被非法组织拐带暗算,但那一路上她真没感觉过这种真实的胁迫感,这几个人才是真正的亡命徒,从她眼睛里毫无犹豫的杀意就能感觉出来。
驯姐盯着她愣傻涨红的眼睛,不屑地嗤笑了声,从雨衣里抽出几条细枝,走近了顾弦望才看出来,那是自锁式的塑料扎带,轻便、牢固,只凭力气几乎是挣不开的。
妈的,这帮人太专业了。
为表重视,驯姐专门给她绑了三道扎带,一直捆到手肘,每条都深勒在肉里,稍微一动便疼得厉害,捆成这样,别说是搞小动作,就是在山路里保持平衡都难。
“你那只罗盘呢?”
就知道逃不过他们的眼,顾弦望侧了侧脖子,“口袋里。”
驯姐也不客气,掏出来看了眼,“呦,这东西还挺别致啊,这样式的罗盘你们之前见过吗?”
传看了一圈,仨人都摇头,倒是那四川佬年纪大见识广,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说:“这东西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估计不是个普通勒罗盘,多半不是用来指南的,我猜她们几个之间可能有个什么东西,专门用来定位彼此的方向,这王八就是用来找人的撒,看它一直指着前面勒个山沟沟,人很可能就在辣里等着,我们先摸过去,把人盯着,再想办法把她也给捉起。”
驯姐一搡顾弦望的肩,示意两人跟上,他们前后四人,东北壮汉和四川佬拿着不死鳌打头,驯姐和狗爷就跟在她俩侧后方,这两个人一个鼻子灵,一个养着蛇还带了夜视仪,跑是肯定没戏了,只能想办法智取。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顾弦望观察半天决定先从那个东北壮汉下手,结果不等她开口,倒是哥们自己先憋不住话了,轻声问那四川佬:“老柳,你说驯姐说的那个老板能靠谱不啊?我看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已经,我们又有地图,现在又把人捉着了,之前不就说是定了穴就给一半的钱嘛?他们定金才给了三万,我们可是已经……”说到已经的时候,他做了个刀切的手势,顾弦望沉默地盯着远方,只用余光瞟看,接着又听他说,“两条人命,也不是那么好盖的。要是还拿不到钱,这笔买卖可就亏了血本了。”
他声音其实不大,加上有大雨遮盖,正常传到顾弦望那个位置,也就只剩嗡嗡响了,但她有了禁婆骨改造,现在听力不同以往,她只装着什么都没听见,埋头往前赶路。
那老柳很警惕,回头看了看四人的位置,这才压着声音回答:“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们四个人,动手勒只有你我两个,那个狗爷到底是外来的,信不过,要是等下子进了沟沟,那女娃也抓着了,我们先不要急着寻到洞口去,先和驯姐谈一哈,毕竟老板是她介绍来的撒。”
东北壮汉恍然大悟,好像是明白了老柳的话外之意,小心地侧头瞥了眼狗爷,点了点头,“明白了。就照你说的搞。”
顾弦望抿了抿唇,心想这队人马果然是散装的,彼此之间互相根本不信任,这俩人看着商量得头头是道,其实也都防着彼此,之所以选择先结盟,无非是因为两个人先沾了血腥,现在彼此都把着对方的把柄。
倒是这个’老板‘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听意思这人提供了地图,还花钱请他们来定穴,只要定到了就给一半钱,她虽然对这行不大了解,但想想也该知道盗墓这行不可能是这种交易流程,要拿钱,这帮贼不仅应该下洞,还得掏出东西来,东西还不能破损,不同年代不同价值的物件儿还得看老板上不上眼,这才存在谈价的空间。
只要地点,这是什么道理?
思索间,几人已经摸到了山沟树林的外缘,他们离着不死鳌指向方位还隔着一小段平行距离,看样子是准备借用小蛇和夜视仪探探路。
叶蝉战战兢兢这一路也真是累得不轻,见他们停下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屁股坐下了,垂着脑袋大喘气,“妈耶,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就算是战俘你们也得让歇歇腿儿啊。”
狗爷白了她一眼没理会,倒是那东北汉子还算有良心,从她们包的侧面拿了瓶水,拧开了走来递给叶蝉:“瞧你这话说的,来来来,喝点儿水——”
砰!
话音戛止,叶蝉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瓢热血就这么泼在了她的脸上,刚才还在说话的人,眨眼之间就被一颗子弹贯穿了颅脑,接近一米九的壮汉,只晃了两晃,咚的一下仰倒在湿漉漉的草地里,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