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满脖子冷汗的叶蝉:……完了, 触手怪直接杀过来了!
“呃——”
没等她辨别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又是道黑影从刚才一模一样的地方唰一下飞出来,半空就是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落地稳准狠, 就是脚丫子上蹭了太多泥。
“我靠,你还活着啊!”
杨白白俯身蜷背的姿势维持了四五秒, 而后才缓缓站直起来,等他转过身叶蝉才看清,他下腹向外润出了一片血,脸颊手臂都见彩,脸色难看得要命。
受伤归受伤,他那副龇牙咧嘴的散漫相还健在, 眼看他气势汹汹地朝着龙姐姐走过去, 嘶哑质问:“阴涡不可能是实境, 老杨家走山涉水了几百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叶蝉愣了愣,胆战心惊地用余光觑着松尖上那影子——靠, 不见了。
“不是…你冷静点儿, 到底看到啥了啊?”
杨白白紧皱着眉,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有谁见过两米长的竹节虫吗?”
“……多少米?”叶蝉简直梦回侏罗纪时代, “你看清楚了吗?别是看花眼了吧?”
杨白白有些烦躁:“啧,没看见正脸, 影子差不多就是那样, 比我长一头。”
叶蝉心想, 比你长一头那也没有两米啊, 你也就一米七几吧大哥。
“除了竹节虫,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长成那个模样。”
那东西四肢近乎等长, 拥有节肢昆虫一样凸起的关节,脊腹细瘦,头几近于三角状,攀在树上,同蜘蛛爬行的姿态一般无二。
杨白白原本顺着真空带往回已经行出了约莫百来米,说实话这一趟他就是奔着直接寻到雾蜃出口去的,走鼠的古籍固然可靠,但想在这么大片林子里找到几只萤火虫那完全就是做梦,顾弦望那杂波浪被她师父守得太紧,对真正的憋宝一无所知,所以才会那么天真。
有句老话,尽信书不如无书,这简直就是为憋宝这行量身定做的话。
不过因为先前从山道一路追进来走得太过平顺,他完全没料到这阴涡里最大的威胁并非是活雾,而是潜藏在活雾中的陷阱,这鬼地方以前肯定有人居住,草堆下藏的尖齿铁夹子上老锈起码得蚀了有三四十年,好悬把他一条腿连脚带踝给凿穿,下头不好走,那就爬树,小爷练得不就是这个么?
谁知道刚爬上半截儿树身就给树皮上粘黏的不知道什么胶质给糊住了脚掌,他最讨厌这种质地,恶心得不行,没等蹭呢,就感觉不对劲了,这玩意儿特么的和硫酸似的,搞得他脚底板火烧火燎的疼,那么厚一层茧皮子啊,年末里有一回走刀板都没见破,这下杨白白心一紧,当即就往下跳。
那瞬间,他头顶上猝然伸下来一条干树枝样的长爪,直接勾住了他腰后的绳子,他软塌塌地晃在半空,还不等摸出手刀,就听着溜溜的粘响,跟淌蜂蜜似的,一团团粘液从树梢上面滴下来,没两秒竟就把他的绳子给烧断了。
落地那瞬间他野兽般的直觉就提醒了他——这东西是要命的。
不敢恋战,他当下搬出了杨家绝技’拟山兽‘,使猿哨好一个吹,这地界确实是与世隔绝,照理身在秦岭,猿猴一类应当不少,最不济也该招来些卢氏猴凑数,可生是躲闪半天,雾障中才姗姗来迟一头黑猩猩,借它之力周旋,杨白白才勉强赶在长绳扭曲前寻了回来。
他倒是没刻意遮掩狼狈,将短短几分钟内的事如实说来,叶蝉听得是目瞪口呆,先想到刚才消失的黑影:“先头跳出来的那是只黑猩猩啊?”
杨白白这人挺奇怪,对上人的时候要么是不耐烦要么是凶神恶煞,但一说到这些山水走兽,神情便戛然一转,显得温和许多,他几不可闻地从喉中逸出口气:“嗯。是头雌的,年龄很大了,这家伙不是本土的,身上有旧疤,应该是以前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
到这,一垂眸,看不清他脸,话音低低的:“这几年,真正的山兽已经不多了。”
两米的昆虫,龙黎确也不曾见过,她在雾里曾见的细高人影,不知与此物是否同源,但眼下最重要的并非虚实之辨,毫无疑问的是,在此地,死亡必定是真实的。
叶蝉反应过来,瞧着龙黎后怕道:“顾姐姐还没回来……”
龙黎面色仍淡,只是眉心隐见微痕,在冲锋衣立直的领子里藏着她那两条鼓如锋刃的脖筋,她将左手余绳随手抛在地上,双脚山一般定着,冷静地说:“会回来的,再等一等。”
十一秒,她想。
再等十一秒。
…
就在顾弦望打算上树之际,她右前方约莫五六米外突然传出一声孩子的惊呼声,就好像谁家小孩儿颠颠跑山的时候不注意给小土堆绊倒了,噗通一下子,接着就哇哇哭起来。
又是孩子。
她不由伸出舌尖轻舔上唇,将狗头刀掂在手里,上身微微沉下来,踮掌如猫儿——要过去看看么?她沉在雾气最浓处,双眼亮如夜枭,灼灼盯着声来的方向,她有七成把握,这是个陷阱。
但是,万一呢?
顾弦望向上一瞥,寻定了最近最矮的一条枝梢,纵跃三米,那条应该可以承受她的体重。
“只要有任何差池,”她想着,左掌摁在腰绳上,“就借枝梢荡出去。”
她弯腰瞬步,斜进临向的那棵树后,露出小半张脸,突然喊了声:“小孩,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话音落地,雾中哭声戛止,正当寒毛竖立之际,那娃子又抽抽嗒嗒地哼唧起来,好像是刚才哭大劲儿了,给一口鼻涕呛住了,接着那娃子瓮声瓮气地答:“额…额家住在羊拐沟,呜呜呜,羊拐沟小梨花村儿,在、在村尾巴上……”
“姐,你在哪里?额什么都看不见,呜呜呜……”
羊拐沟?顾弦望心一震,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地方,而且还住着人,这孩子说得这般详细,却也不大像是编纂的。
她接着问:“那你是从哪里跑进来的?”
那娃子又抽两下鼻子:“东边啊。额、额追着花花进来尼。”
倒是都正常,顾弦望略一思忖,向树外踏出步,“你先坐在那里别动,我过来找你。”
时间不等人,看来这次初探只能以无果作罢,等把这孩子送出去,她再折返下一趟,总之,能救一个算一个——
思潮乍断,一道闷响倏然破风,顾弦望身先眼动,人已就地打翻,侧过近旁,当下只觉得肩头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紧接着火辣的痛感才蔓延开来,不待看,身后又是疾响,只见方才被洞穿的雾迹里隐有长鞭一抖,接着一根标枪样的物什就从射来的轨迹上再度拔了回去。
那不知是竹是木的长枪两头都嵌着铁刃,当间儿约有指头粗细,顾弦望回身那瞬间就想明白了龙黎究竟是怎么受的伤,牙关恨得一痒,膝踝紧绷着猛地弹起,当空旋出一腿,靴底抵着铁刃的尖儿,只听着唰的声劲响,长枪方向微改,速度更快,电一样没入彼端。
恨归恨,她眼下不敢鲁莽,迅速又钻回树身后隐蔽起来,在这雾蜃之中,她看不清的敌人,大概率也看不清她,不知对方究竟藏了多少人,竟还携个孩子当饵,难道又是些同夜郎山民一般的家伙,专门潜藏在这雾蜃中谋人性命?
她已经暴露了,如果再来一遍,风险只会更大。
赌一把吧。
眸光乍锐,狗头刀正待割风,突然她手臂上嗒的一声,像是滴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余光微抬,只见是正正上方那树尖上弯下来一枝…一枝…
几秒怔愣中,她实在是无法形容,那东西简直像是枯瘦版的络新妇,细长的身子上长着四条肢节,在浓雾中浑像是撑开的伞骨,但在它那脊骨的尽头,又明显地坠连着一颗人头似的球体,要是她没看错,粘液就是从那’球体‘里垂直滴下来的。
“艹。”她唇瓣里逸出一声惊骂,拔足就往侧面狂奔。
这是个人?这能是个人吗?!
甭管是什么,铁定是不能把它再引回柴屋,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再拖下去,她未必还有把握能顺着绳向寻回去,而且她之所以认为能在附近找到萤火虫,就是因为柴屋主人能出入阴涡,她想这附近一定会有破雾蜃的关键之物,一旦周遭被这些东西给盘踞包围,哪怕它们隐蔽在林中并不追袭,那时间她也拖延不起。
想来想去,到底是个你死我亡的局。
顾弦望呲起抹狰狞的冷笑,回手割断绷直到极限的绳头,倏地跳起将绳子挂上枝梢。
——试试看吧,在最后一分钟里,她究竟能不能回得来。
不再轻身,她甚至随着一线行迹刻意蹭出密密草叶声,果然两面同时受引,向她钳形射来两排长枪,这次她看清楚了,那玩意单人能操纵一杆,用微弹的绳子牵系,就像最古老的投石器,可收可放,她记得曾见过博物馆里的说明,这玩意古时甚至能用来猎鹿。
两排四根,她起码被四个人包围了。
很好,只要是活人,就好办多了。
顾弦望心念电闪,打算疾奔百米再回头绕行过去逐个击破,刚提起速度不过二三十米,前头雾障中猝不及防地现出大片荧光,那荧光有绿有紫,婆娑一片,如梦似幻又诡异非凡。
这当口,周遭倏然静默下来,好似对方也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猎物。
她刚躲过暗枪,当下不敢拖延,而且既然对方对此忌惮,她不若趁势而为,如此想着,便用刀面小心地撩开成团水汽——
长这么大,她好像还从未见过成片的萤火虫,听闻这些小家伙对生态要求极高,如今早不多见,幼时她曾听师父说过’腐草化萤‘的故事,传说若是有幸在秋夜偶遇流萤相照,那便是故人相思所托于冥冥,特意飞来与你相见,可惜她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要命的阴涡里寻着。
无奈笑笑,她从裤兜里摸出压缩尼龙袋,轻轻抖开,她身子伏得很低,几乎要与草丛平行,脚步轻下来,呼吸也轻下来,一步、一步走近荧雾的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