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门铃脆响, 屋内的黑胶爵士乐融着暖光再度顺着开合的门缝流泻出去,这次迎出来的是个女孩儿,看着年纪与叶蝉一般大小, 一双眼狡黠灵动, 抬头便是一句:“两位好,请问是参观还是有预约?”
女孩穿着身雪白的卫衣, 像是大学生临时来兼职,顾弦望一时有些糊涂,试探着问:“这里是红馆吧?”
“对呀,门牌上不是挂着呢吗?”女孩笑笑,指了指临窗的展架,“那边的两幅画作都是最新到店的, 店里只要是标价的商品都可以购买喔。”
叶蝉咳了声:“那个, 我们不买东西, 请问一下,红三姐今天在不在店里?”
叫的是红三姐这个名字,女孩眼珠一转, 仍笑道:“三姐今天不在的, 两位要是有急事想找,可以在这里留下纸笺, 待三姐来,我们会有专人转交。”
好家伙, 都特么急事儿了还写纸条啊?叶蝉暗翻个白眼, 突然想到之前花会送的那袋东西, 靠, 红馆的礼券没带。
“不是,我们是有礼券的, 就之前花会上你们送的,今天就是忘带了,姐们儿,你和我说个实话呗,三姐到底在不在店里啊?”
“不在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一成不变的笑脸,叶蝉拳头都痒了,她窝着气,又不好现在乱撒,只好与顾弦望对了个眼神,冲她呶呶嘴,那意思是还是得用美人计试一试。
顾弦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红蜘蛛胸针,说:“这应当是三姐的信物,前两天我们还与三姐在店里一同品过茶,今天来确实是唐突,但也的确是事急所迫,也请您稍作通融,与我们交个实情,多谢。”
说得倒是诚恳,女孩想了想,应道:“两位叫我CC就好,用尊称可是折煞我了。”
“我呢也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这枚胸针的确是三姐的信物之一,但是它的作用并不是用来见三姐的。”她挠挠头,看起来很像胸前印的那只**熊,“这个胸针应该是你们之中哪一位和三姐做过交易以后换来的,它的作用其实只是个’信用‘证明,拿着它可以向道上的其他人买消息。”
叶蝉一瘪嘴:“啥道?黑道啊?”
CC说:“当然不是,你们总听过包打听吧?那书里不都常有个专卖消息的角色,以往就叫百晓生什么的,这行当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地里那可了不得呢,黑白两道都得仰仗着,我们走鼠也得卖给三分面子,人家那道叫阳关道,想踏上去,就得有个门牒,要么有人引荐,要么就得有这靠谱的信物。”
叶蝉听了半天,脑子发懵,她们就是想来问问龙姐姐的下落,怎么又扯出个阳关道来,难不成找不到三姐,现在又要她们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包打听,还不知要再过几重关,才能真的买到有用的情报。
早知道连红三姐的面儿也见不上,她们就不在咖啡馆研究那么久的破地图的,这还诈啥啊,炸糖油饼子得了。
她一烦躁就想上厕所,闷声问:“麻烦问一下厕所怎么走?”
顾弦望上次来见过指向标,刚想告诉她,CC就抢先道:“噢,很抱歉,今天店里的厕所坏了,在维修,可以到隔壁的咖啡馆借用。”
她说完,顾弦望立马听到当啷一声响,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金属门。
“还得出去啊,那算了,我再憋会儿。欸,我说那三姐电话就不能给一个吗?要不你让我上去瞜一眼,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嘛,我死心了肯定走。”叶蝉抱着来都来的的心态,决心是要死缠烂打,一边说一边开始往楼梯口挤去。
她觉着眼前这个丫头片子身高体重看着和她差不多,反正是二对一,而且顾姐姐身手那么好,只要她扑上去把人拦着,铁定就上去了,什么红馆,弄得神秘兮兮门槛高得不行,看来还得上点儿硬手腕。
她眼神刚一凛,CC立马就和个人形扫描仪似的,瞬间点住了她的眉心,就这么一根手指头,生是把她酝酿半天的冲劲儿给抵消了,人一下子僵立在那,尴尬道:“你干嘛?”
CC笑眯眯地收回手,一指四角的监控器,说:“救你啊,还能干嘛,你不会真的以为走鼠在江湖里混了这么久,全靠吹牛吧?”
顾弦望忙把叶蝉拉到身后,赔罪道:“不好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吧,我有句话请你代传给三姐,就说我愿意帮她找那个女孩,希望她能给我一个做买卖的机会。我就在这里等,若是她愿意,就请现身。”
CC眉梢一挑,“我已经说啦漂亮姐姐,我们三姐——”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一个女孩儿?”声线依旧妖娆,未见人,先嗅见一股烟气,而后木阶梯上传来她高跟鞋落地的哒哒声。
顾弦望稍舒一口气,她有求于人,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便侧身指向上次来见到的那张老照片:“您要找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她应该失踪很久了,我斗胆一猜,她去的地方,可是龙家古寨?”
她虽提问,但也没想着三姐会回答,要的就是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眼神,她稍一颔首,接着说:“照片里纸鹤与三姐烟杆上系的那只是同一只,年头久远,但三姐仍用塑封将之保护起来,随身携带,我想应当十分重要,纸鹤如此,人更甚之。”
叶蝉恍然大悟,走近那照片细瞧,一边看一边偷偷侧头和三姐现在模样相比对,指着其中高个儿的女生说:“噢,原来这照片里的是红三姐啊。”
红三姐瞥了眼,不咸不淡地哼笑一声,仍是没说话。
照片中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子,衣着相似,但神情相貌大相径庭,高个儿的女生扎着马尾辫,神情张扬肆意,笑得很欢快,露出两颗小虎牙,与如今三姐这随心所欲的妖娆跋扈相有异曲同工之妙,活像是从小霸王长成了大女王,边上那个女孩就逊色许多,留着齐眉短发,对着镜头很怯场,手脚僵硬得不行,像是给高个儿女生硬掳来的,满脸都透着尴尬和不情愿。
顾弦望在三姐的目光下缓步走近照片,倏一转身,指着那短发的女孩说:“的确是三姐,但这个才是。”
叶蝉:“……哈?”
红三姐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淡道:“可以了,顾小姐,你说你想与我交易,仅凭对这一张照片的分析,怕还不够筹码啊。”
顾弦望谨慎道:“筹码的确不多,所以我现在也无意向三姐讨要什么,只是这几天我和朋友们对花会上放出来龙家人皮图稍做了一番研究,觉得这张图上所标定的位置十分有趣,所谓’八百秦川,十万古墓‘,龙家人在这察砂观水,只怕点的不是一般的穴罢。”
红三姐闻言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图只是设备故障不慎投放出来的,真假可说不好,你要是想问这个,那我帮不了你。”
顾弦望也微笑起来:“不,这一点无需三姐费心,不过我猜想我师父出门多日,怕是与图中之地有关,虽然以他的性子不大可能与人结伴,但我想当日既然是在走鼠的场子里展出的龙家人皮图,以两位把头同师父的情分,怕是不能让他老人家独自前往才是。”
“这一连过去几天了,家中也没落个消息,我作为徒弟,很是心焦,所以这才想来与三姐探听一二。”
“呵,小丫头,你可想过没有,你师父为什么不告诉你他的去向?”
“师父心慈,忧我安危,但徒弟的心毕竟也是肉长的,您说对么?”顾弦望不卑不亢地近了一步,一抱拳道:“先前说的买卖,三姐若是肯认,龙家这条线我必定追寻下去,直到龙家古寨为止,我猜想龙黎与您的交易应当也不外乎如是,她虽然有本事,但毕竟手脚受缚,我不一样,我是正统的憋宝传人,身家清白,我能做到的,她未必可以。”
“呵呵。”红三姐倏地抚掌而笑,半晌说道:“我倒是没看出来呢,原来尚九爷抱回来的竟还是头狼崽子,有趣啊,有趣。”
“你师父的具体去向,我不能说,但我想,你真正想问的也并不是这个问题,对吗?”红三姐缓缓走下来,将烟锅在壁炉中磕了磕,抖去余灰,而后又慢条斯理地填入新叶,事毕了才又开口:“龙黎此去的确受我所托,这一行,不大安稳呐。”
短短几个字,顾弦望便已经品出了其中的血腥味儿,从师父他们出发,到龙黎断联,其中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师父应当不是一个人去的,能与他同行的,必定还有其他门派里的栋梁,加之走鼠跟护,这样一群人难道还能出事么?
顾弦望蹙眉问:“龙黎…是自己去的?”
红三姐挑眉道:“不然呢?还得请着那帮老狐狸们一同赏秋去?”
顾弦望一抿唇,暗忖她这说辞,显然是了解龙黎背后那个组织的信息,但对龙黎来说,走鼠也未必是个可靠的对象,她火中取栗,两头都不是善茬,稍一松懈便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里。
从现在打听出来的一点信息来看,师父那里应当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但这麻烦不算太大,不然也不会只让龙黎一个人过去,走鼠那么大的金字招牌,他们自己定是宝贝得很,如龙家古寨出现过的全军覆没的情况,绝不会再来一遍。
想通这一点,顾弦望心内稍安,再拱手道:“那么我想要的答案,已经要到了,三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有。”红三姐古怪地觑着她,吐出几个字,“把厕所里那只烦人的鸡一并带走。”
顾弦望:?
叶蝉:?
六目相对相间,顾弦望看着眼前这中型犬专用的航空箱,深拧的眉结上落满了嫌弃,不由掩鼻问:“它…放在这多久了?”怎么这么大的味?
CC训练有素,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天了,这只鸡能吃能拉,你们再不带走,我们红馆的香薰都快压不住它的味儿了。”
叶蝉都惊了:“你们就这么关着它啊?那起码得给铲个屎吧?”
她话一说完,立马收获了两道磨刀霍霍的视线,接着就怂了,讪笑:“我的意思是说,呃,那不还有猫砂盆嘛,就…用着干净点,哈、哈哈。”
没等哈完,红三姐一句送客,连人带航空箱,一并给请出了馆,这下好了,还没搞清楚龙黎的位置,先接收了龙黎的’遗孤‘。
叶蝉拉着航空箱和顾弦望一并往回走,这箱子里的味儿太冲了,连打了三辆车都惨遭拒载,她瞥了一眼看起来有些憔悴的鸟爷,问:“你说我们在咖啡厅里猜出来的那个地址靠谱吗?”
“你说的是地图上的位置,还是软盘上留下的位置?”
“两个都是。”叶蝉叹口气,“我估计地图上那个位置肯定有不少人都猜出来了,虽然我们有《博山览水图》做参照,但你也说了嘛,这就是憋宝的入门课本,说明起码杨白白那厮肯定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在花会上那么多人,现在肯定是蜂拥而至啊。”
“所以我觉得,关键还是在软盘上的那个地名。”
叶蝉分析得很卖力,她想顾姐姐肯定是因为信任她才把这个事儿拿出来和她一起分析,那只软盘是没什么特别的,关键就在软盘上的三组数字,照顾姐姐的说法,那人寄来神秘软盘之后,她就收到了他人委托转交的一些文字资料,包括这几本古本,她觉得吧天底下没有那么凑巧的事,那个幕后黑手既然想要引诱顾姐姐查探巫族和龙家的线索,那肯定不会做无用功。
于是她顺藤摸瓜,果然找到其中一本《戚林八音》,这本书可妙了,里头是《戚参军八音字义便览》和《太史林碧山先生珠玉同声》的汇集,算是福州话音韵系统的古本通读之作,里头那戚参军就是戚继光,当年抗倭,他发明出一种通讯密码,叫做反切码,利用的是上下声韵母切后重组字词的方式,为此戚继光还特意编纂了两首诗歌作为密码本。
叶蝉将软盘上的三组数字同密码本上的编号这么一对,不消一会儿便切出了三个字,组在一起是个地名:羊拐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