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有人进过她的屋子?顾弦望轻轻抚过门把手, 耳廓微动间,倏地注意到厨房中的异样。
没有声音了——那种规律性的水滴声不见了。
她沿着墙线往厨房走,这种自建楼的厨房和古早的阳台差不多, 内里窄, 门框也设得很窄,角落里要是蹲个人, 不走近很难发现。
窗外的天色蒙蒙发亮,顺着光线投在地面的角度,顾弦望向内扫去,厨房里没有人,只是那水龙头被绷带一层层裹紧了。
那是她的绷带,怎么会跑到厨房里来?
她赤着脚走近水槽, 松解开绷带缠系的末尾, 发现这一层层缠得虽然紧, 却很乱,好像单纯只是为了把水止住,这看着倒不像是外人的手笔, 难不成是最近太疲累, 自己竟开始梦游起来了么?
边解边疑,绷带约莫五米长, 到内圈,手感已经不对了, 顾弦望垂眸细瞧, 便见着里面被水浸湿的部分一摁便会在指面上沾出些淡红色, 她快速将剩余的绷带全部解下, 这才发现里面的这一段,几乎被血泡满了。
借着晨光,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从虎口、到手腕,一片一片,都是干涸的淡淡血痕,原先包扎绷带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十分平整,只是那颜色还略有区别,顾弦望用拇指轻轻搓揉那表面的黄斑,稍一用力,竟揉下了一层薄薄的死皮。
她好像…不太对劲。
顾弦望胡乱一把攥住绷带,快步走进厕所,洗手台上挂着只比巴掌略大的镜子,她从里面看见了自己,鼻下唇角还留着没擦净的血痕,皮肤白得吓人,衬得那双黑眸子浑如鬼魅,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确定镜中人不是旁人,而后猛地拿起那绷带吸了口气。
香气——一股熟悉的冷香味浸润在其中,一时盈鼻。
手臂垂了下来,顾弦望盯着镜面,半晌,发出了声释然的嗤笑。
现在所有的症状似乎都已经对上了——如果软盘里的视频没有作假的话——她身上出现的,正是所谓的禁婆骨发作后的症状。
她将那堆绷带扔进了垃圾桶,双肩微微塌丧,也好、也好,与其在先前的自疑中惴惴不安,不若像现在这样,起码笃定了自己的确身染禁婆骨这件事,桥归桥,路归路,她身上欠的债,也终于是算清楚了。
她将衣领拉往一侧,将肩上那张医用胶布也撕了去,下面的那道口子愈合得不如手臂快,黄色的瘢痕与一层蓄起的死皮都还很明显。
揭下那层如蛇蜕一般的透明皮肤,用指腹搓了搓,再稍微一抿,那东西就碎成了粉。
这是不是就是某种蜕变的征兆?
她最后会变成像是茧中巫女那样的禁婆么?
不,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如果她真的身染禁婆骨,那师父师兄,龙黎叶蝉,他们会不会被传染?
时间真的不多了,顾弦望咬咬牙,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清楚她发作的进程和感染他人的条件,不论如何,她得保下这些她所在意的人。
顾弦望掬了一捧凉水,好好洗了个把脸,收拾停当,估算时间,她将所有资料一并收进背包中,打车先去了趟医院。
韩医生恰巧昨晚值的是大夜班,赶在他下班之前,顾弦望截了胡,一开始韩医生还以为她是来问转病房的时间,没想到她的问题更刁钻。
“我妈妈的皮肤上,有没有出现一些黄斑?”
“黄斑?”韩医生猜测她想说的是褥疮,“像这样长期卧床的患者,出现褥疮是很——”
“不,是黄斑,浅黄色,类似于沾染花粉的颜色,表皮不会腐烂,几分似霉菌,但是会脱落,她身上有这样的地方么?”
这么细致?韩医生仔细想了想,在查床的时候值班护士似乎提到过,患者的颈部和腋下出现过这样类似的黄斑,疑似皮肤病,因为对现下的主症不影响,他们也没有过多在意。
“嗯,是有的,等转进普通病房,可以再去皮肤科看一下。”
果然,顾弦望心微沉,接着问:“我妈妈送来医院的那天,有没有流鼻血?”
“有。”这次他几乎毫无迟疑,“我记得很清楚,不仅是鼻血,她是口鼻一齐出血,从急诊送过来的时候,整个氧气包上都是血,要不是急诊提前打过电话,我还以为……嗐,现在都过去了,你放心,你妈妈的情况正在逐步好转,现在虽然还在昏迷,但这正是身体在自愈的现象。”
顾弦望神色淡漠,不见一丝喜色,她清楚那不是自愈,先前的苏醒根本就是回光返照,只是进一步’蜕变‘的前奏罢了。
谢过医生,从门诊大楼出来,医院内外已然是人声鼎沸,停车场外的车流排成长龙,城市、人群、噪音混杂一片,瞬间排山倒海地扑面而来。
她微微蹙眉,走到墙角的花坛边,给姚错的妈妈拨去电话。
上午七点,电话在二十秒的时候接通,那头有些惊讶,显得热切而欣慰:“弦望,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哎呀,医生是不是交代你别说太多话?你现在还会不会咳嗽啊?体温怎么样?阿姨这几天没能顾上去看看你,等着过一阵你来家里吃饭,阿姨好好给你们补一补。”
咳嗽?
顾弦望试探着问:“我…身体还好,师兄怎么样了?”
“嗐,你别担心这孩子的事儿,先照顾好自己,啊,等他醒了我再好好教训他,和你一起出的门,怎么一点儿心眼也不长,净往那危险的地方去,还好你现在没事儿啦,不然我这心里……哎,这几天可真难受死了。”
顾弦望一怔:“师兄还没醒?”
那头一顿,声音还是低了下来,嘴上虽然骂得起劲,心里到底还是宝贝这个儿子,“还没,大夫说他这是肺部真菌感染引发的高烧,不过还好前两天有人送来了环境样本,只要对症用药,很快就没事儿了,你看你这身体就比他强,醒得也早。恁两个下次可不敢再这么瞎闹了啊,阿姨心脏可不好。”
“等你们两个人都出院了,再好好摆一桌,请你们师父吃个饭,这次还得是多亏了他。”
那头还在交代着人情世故,顾弦望却已经寒了脸。
从贵州回来到今天,师兄因为肺部感染始终未醒,为什么师父没有告诉她,就连陈妈也帮着隐瞒,那溶洞里的菌丝显然对她影响更大,但为什么自己并没有感染?原以为在祭坛中她那次咳血是就是因为溶洞孢子的寄生,现在看来那时之所以吐出菌丝,反是因为她身上禁婆骨在起效,这么想来每次遭遇蛊虫她虽总成头号标靶,但凡是触了她的血的,又都不约而同的死了。
难道说这禁婆骨和夜郎族的蝇子蛊一样,种在身上只要还不到发作的时候,反而对身体可以起到一个保护作用?
同行的人里叶蝉没事可能是因为有神眼的关系,龙黎…她本身体质就不同凡人,萨拉他们不知怎样了,不过龙黎自己来了天津,或许他们几个也感染了孢子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她要解决的优先事项还是确定传染的范围和途经,她昏迷其间陈妈肯定为她擦拭过身体,万一沾了血……
她得马上回去,不论师父是否愿意信她,她必须要开诚布公地与他们谈谈,杨家一定知道禁婆骨的部分信息,师父虽与他们并不对付,但若是由她出面,便是受些冷嘲也无妨。
…
与疗养院细致沟通之后,顾弦望又给江嫂单独留下了两万现金,嘱咐她看情况支用,这意思也很明白,便是让她再费心一些照看。
她买了下午的机票,这此之间又给龙黎发了一个信息,但直到登机为止,消息依旧是石沉大海,她心里坠胀难安,总觉得空落落的,想着要不先问问叶蝉身体的状况,但又猜测或许龙黎是被琐事绊住了,没注意到消息,她只是一条两条的发,自不显眼。
最末她点开会议室,发出去一行字:叶蝉,你这两天有没有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流鼻血,或者是皮肤发黄的症状?
发完她就后悔了,这不还是一条消息么?
好在有叶蝉这个话篓子,原本已经死群两天的会议室,立马唰唰唰发出五六条回复,叶蝉说她身体感觉倍儿棒,比之前好多了,而且她昨天还特意去健身房试了一节课,体能简直能打十个以前的她,直夸那神眼不愧是夜郎人削尖脑袋都想要的好东西。
总结下来一句话,没流血,没黄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这多半是没被传染,顾弦望看着屏幕,不自觉地扯出丝笑意,叶蝉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与她说话总能很放松,且永远不必怕冷场,不用猜忌,不用计算尺度。
飞机空姐已经开始在前面逐个提醒乘客关机,她刚想退出聊天界面,那头忽然又发来一句:我已经把那些象形文字发给我导师了,导师说这个文字与水书有点相似之处,但是又不完全相同。
水书?
她正想问,过道上空姐已经走过来弯腰微笑,她赶紧示意,回复道:好,我晚些便回天津,方便的话我们见面谈。
不等叶蝉反应,顾弦望便关了机,将黑屏一倒转,示意空姐可以去下一家了。
阖眼难眠,待飞机进入平流层,顾弦望从包里取出那一厚摞的文件夹又翻看起来,这次倒真让她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内容。
她从那份追踪报道的上一页里拈出一张滑落的剪报,这剪报恰好和另一张论文贴在一起,乍看很难发现,剪报是1981年的,标题为《强烈谴责英国盗宝猎人在我国海域内的违法打捞行为》,内容说的是一个名叫麦克·海克斯的英国人擅自在西沙海域附近进行沉船打捞作业,而且还真让他捞起了一艘古代沉船,在里面发现了大量前朝器物,并被直接运往德国进行拍卖。
从时间上来看,很可能就是因为有了这个英国人的前车之鉴引起了国家重视,才有了后来成立海洋考古分队,赶赴海南的整个计划。
顾弦望突然想到师父曾说过的英吉利海洋打捞公司,她又找了找文件夹,但和这个麦克·海克斯有关的报道只有这一张,现在还没确定他和这个公司是否有直接关联,倘若有的话,那四舍五入,龙黎岂不就是他的员工之一?
但是从报道中看,类似的盗宝猎人通常会在全世界范围内各处打捞,并不限于我国,像是维京沉船,西班牙商船,只要能找到沉没的财宝,他们哪里都去,且干一票就走,往往游走在国际法的边界上,很难处理,从她对萨拉他们的旁敲侧击中了解,这个组织架构严密,训练有素,而且经验丰富,绝非乌合之众,萨拉查克都不像是本土国人,也就是说他们是刻意学习了中文,不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像是偶然跑到内陆淘金的样子。
如果这个组织真的是由当年那个盗宝猎人成立的,那么从1981年到今天,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将目光一直锁定在这里?
难道是他在那艘沉船里,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线索吗?
带着满肚子疑惑,顾弦望一直纠结到飞机落地,一出舱门,她就迫不及待打开手机,立马先搜索了这个名字,可惜网上除了几篇关于他在西沙打捞沉船去拍卖的旧文之外,全都是些不着调的再加工传说,她换了个关键词,改搜索英国海洋打捞公司,结果出来一堆广告。
没戏了。
她叹了口气,在大厅买了个汉堡囫囵垫吧一口,紧接着便打车直奔五大道。
抽空她又翻了翻群里的聊天记录,她说完之后叶蝉紧跟着又刷了几条回复,但龙黎始终没有说过话,这家伙难不成是又进山去了么,怎的一夜之间就人间蒸发了?
她看着窗外,行道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渐渐变黄了,昨夜好像又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秋寒肉眼可见,来往行人都换上了长袖,她一抿唇,不想等了,翻出先前存下的号码,拨了出去——
一阵沉默过后,那头传出一个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