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翻墙落地, 顾弦望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将分别时心里那股七上八下的躁动摁了下去。
厅里只亮着夜灯,看样子师父今夜应当没回宅院里来, 她轻手拧开门锁, 吱吖拉开条缝,眼珠子左右一溜, 确定没人,闪身便入,咔哒一声,完美完成了今日——哦不,应该是昨日的奇妙冒险。
座钟上古旧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两点,这时候便是陈妈也该是彻底睡熟了, 顾弦望想了想, 踮着脚向库房走去。
她有个疑问想解。
库房位于地下室, 用铁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生活用品与一应工具,从表面这一大间走到底,墙角那里立着一副等身高的人物油画, 油画上遮着一层布, 只要将这张油画向侧面推开,就会露出后面遮盖的一个小铁门, 唯独这铁门用的是密码锁。
001113,滴滴几声响, 摁完, 锁扣发出哒的一声, 铁门自动向内打开, 顾弦望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确定无人, 便矮身钻了进去。
里面这一间暗室只有几平米大小,看样子像是装修时刻意隔出来的,三张顶梁博古架挨着三面墙,上头花里胡哨的古董器物,手把的、摆看的,什么玩意儿都有,这一整面不知价值几何,在侧面的架子上摆着些穿戴饰物,手串领夹袖口烟杆拐杖的把头,下面的角落里才是放着她的东西——用小木框装着的散碎物件——一根皮筋,一条断开的塑料红绳,几页书,一张卡通人物贴纸,再就是先前从贵州回来时身上所带的东西。
嗯?电话卡也在。
顾弦望一喜,将那张卡塞进口袋,又仔细翻了翻,却不见那颗蛇灵珠。
师父不是说就放在库房里么?难道是他老人家记错了?
她将博古架上下翻找一通,确定查无遗漏,不禁拧紧眉结,她想这一切为免太过巧合了,她从天坑里带回了蛇灵珠,师父说那是赝品,而后花会拍卖就出现了一颗近乎相似的真赝品,可回来找时,她带回来的那颗却又不见了。
模样相似,都是赝品,难不成绕了一个大圈,龙黎拍得的那颗还是她带出来的那颗?
也不大可能,以龙黎的警觉,她曾寻得的物件,没理由自己认不出来。
看来还是只能等师父回来,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
回了屋,顾弦望简单梳洗换衣,手机就摆在梳妆台上,她纠结了一会,还是点开聊天页面,输入法打打删删,半晌,才发出去一句:到酒店了么?
很快,龙黎那头回了一句:到了,放心,早点休息吧。
顾弦望的脸颊微微鼓起,不自知地提了嘴角,刻意顿上两秒,才回:嗯,晚安。
直到这刻,她才算是真正的放了心。
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电话卡,看模样没有损坏,虽然社交少但毕竟先前的几个联络人号码还存在卡上,尤其是疗养院那头,顾弦望还是先将老卡给装了回来。
重新开机,屏幕刚亮起来,立马叮叮直响,不一会儿的功夫,数条未接来电提示和短信消息便涌了进来。
她心里登时一突,似受火燎,下意识便慌了——没有人会这么频繁急切地联络她,除非是那头出事了。
不待细看,她立刻回拨了江嫂的电话,通讯中的彩铃很欢快,强韵律的节奏就像刀尖频频刺戳着她的神思,已经深夜两点半了,她不知道这两天的耽搁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分钟、两分钟,她换到另一个号码,在打第三通电话的时候,终于接通。
“谁啊?”那头的嗓音还很靡,像是刚强打起了精神看明白来电号码,忙不迭改口,“小顾啊,哎呀,你可终于看到信息了!急死我们了呀,尤其你江嫂——”
顾弦望焦急道:“江叔,到底怎么回事?我妈妈怎么会突然进抢救室?”
江叔说:“哎呀呀,这个事我也一知半解的,你江嫂说好像是因为什么,什么器官衰竭,就是很突然,早上还好好的呢,中午突然就不怎么吃饭了呀,你也知道你妈妈喜欢吃面的嘛,你江嫂怕你妈妈饿着,特意又去下的面条,结果吃完不久吧,呦,也就是昨天下午那个时候,人就不太对劲啦。”
他说话絮絮叨叨的没个重点,顾弦望又怕打断他反而耽误了时间,只得憋着一口气听他说,“她那个呼吸不上来啊,就感觉堵在胸口那样,后来又流了点鼻血,把午饭都吐啦,到傍晚就不大清醒了。你江嫂好在是有经验,赶紧叫了医务室,值班的是张医生,他看了一下就赶紧让送医院啦,说是人好像要不行了,给我们吓得呀。”
顾弦望现在也吓得快要命了,眼眶发红,尾调抑制不住地发颤:“那、抢救结果是?”
“还好,你师父之前不是特意和院长那边打过招呼的么,我们也送得及时,医院处理得很好,人现在已经平稳啦,就是还住在ICU,得先观察着,你那边…要是忙完了,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这话说得婉转,也是因着知道顾弦望是个孝顺的,不然这么严重的情况整日都寻她不着,真要当是不肖子孙彻底忘了老娘了。
平稳了。顾弦望满脑子就这三个字,她心跳突突突的闹腾个不停,前额阵阵发木,单调地说:“好,我——我明早就过去。”
“哎,好,好好好,你来了就好啦。”
挂了电话,顾弦望半晌没能反应过来,她两眼怔着,木然地把先前的短信息逐条翻看,这些消息有疗养院官方的通知,也有江嫂江叔私下的联络,还有几条来电可能来自医院的固定号码,全部这一切共织成了一副她完全错过的生死时速。
差一点…她指尖发凉,紧捏着手机,坐在床沿发呆,是不是她真的应该听师父的话,如果不擅作主张跑去贵州,这些时间若是用来陪伴在她身边,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她空忙这一场,除了搅进个根本与她无关的局外,什么救命线索也没找到。
“个人意气么……”她空落落地叹息。
这一坐,便坐到了凌晨天熹,窗外的薄光混杂着鸟鸣和竹帚洒扫的声音一并投入,人间所有与她无关的烟火气,此刻都缓慢而有序的飘转起来。
顾弦望换好了外衣,挎着单肩包走下客厅,师父还没回来,陈妈也只刚起,瞧见她这样子,当即有了猜测。
“是不是苏州那边出了什么事?”
陈妈的话一问出口,顾弦望的嗓子倏地一哽,却又生咽下去,她尽量平着声说:“嗯…我妈妈身体有点问题,我得去医院看看。”
陈妈的年纪比顾妈妈要大一些,几个词自就懂了境况,没再多问,抹布一放,快步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钱够不够?陈妈这里还有卡,你师父今天应该还回不来,你先拿着支用,机票买好了没有,我叫小赵送你去机场。”
顾弦望不敢直视她的脸,只盯着地砖点头,“不用陈妈,钱我有,机票买了最早的一班。”
“好。”陈妈了解她的脾气,把人送出院门,“有任何事给陈妈打电话说,别自己一个人忍着,知道吗?”
顾弦望点点头,坐上车,一直等开出了街口,回望时还能看见陈妈挥手的身影。
她还有家,她想——不论如何,她还有一个家。
…
飞机落地后顾弦望先与疗养院打过电话,那头很重视,说一直安排了人在医院陪着,像这样一对一的服务即便是干部疗养院也只有少数vip客户才能享受得到,如果没有尚如昀帮忙,别说是随院陪护,仅就入院审核,只靠她是通不过的。
一路奔波,到院时已经是下午,江嫂怕她不熟,特意等在院门口,“小顾!”
顾弦望眼底浮青,快步与她汇合:“江嫂,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江叔和你大概都说了吧?”江嫂领着她往icu的楼栋走,“现在还在里面观察,医生的意思是说之前那种情况比较罕见,好像是心脏的什么原因,不过也有好消息,今天检查的时候说你妈妈腹部的阴影好像比昨天又少了一些,韩医生都说是奇迹呢,从没见过这样的。”
“阴影少了一些?”顾弦望皱着眉,她想’心脏的原因‘或许就是所谓的心源性猝死,她记得之前曾在哪里看过科普,医疗上很多原因不明的猝死最后大多会归结于心源性。
“是啊,大概那个意思应该就是肚子里的肿瘤自己吸收了,可能是良性的。”
这就更不对劲了,即便是良性的肿瘤,也不可能以日为单位出现明显的减少啊,顾弦望悬着一颗心,直到和主治医师韩勇见了一面,完整听了一遍病情简述,总算信了江嫂的话。
确实是奇迹,简直就像是喝了神药,韩医生对比了疗养院和今早新拍的两张片子,自他从医十几年的经验,还没见过这种情况,他老实地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其实我们现代医学发展到今天,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少,大部分的疾病依旧得依靠着我们人体自己的免疫力来进行自愈,你妈妈这种情况,说实话如果我不是经手的主治医生,我会觉得这大概就是神佛保佑了吧。”
顾弦望再三谢过医生,这才从沟通室出来。
韩医生建议这种情况下如果经济上没有困难,最好再观察两天再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她自然没有意见,她虽心急,却也不敢尝试自己陪护,生怕又影响了鬼门关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人。
江嫂给她买了一份盒饭,笑眯眯地问:“这下放心一点了?”
顾弦望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拂了她心意,接来说:“嗯,这些天真的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的,我和你妈妈也是有感情的呀。”她轻轻拍了拍顾弦望的肩,等走到了一旁的等候椅坐定了,这才突然轻声地说,“小顾啊,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嗯?”
“你妈妈在送进医院的车上,有段时间脑子好像忽然清醒了一下。”
顾弦望一怔,接着听她说:“她说…她留过遗嘱,让我替她联系那个什么律师,她有东西留给、留给她的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