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蝉傻眼了, 一脸懵逼地转回脑袋,愣道:“它…它是不是点头了?”
姚错看到了,但他不肯承认:“不可能, 说不准是它感觉哪儿痒了呢?”
他苦思冥想, 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挣扎道:“就算这是头神兽吧, 他脑袋大,智商高,活得久,但是那也不可能啊,它不可能听懂,咱们说的可是普通话!和它有代沟啊。”
开玩笑吧!
这石门里头是什么还不知道, 居然现在就要被逼着喝这个连内容物都看不出来的千年老黑汤, 一人一口, 一会儿就算是门开了,他们也未必还有命再走进去,再说了, 就算运气好只是窜稀, 可这儿像是有个厕所的样子吗?
顾弦望轻声问龙黎:“你打算怎么办?”
“总会有解决办法。”龙黎眉宇微纾,将酒壶递给她, “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把萨拉叫醒。”
先前龙黎在崖壁下粗略检查过萨拉身上的伤, 皮外擦伤不少, 但应当没有伤筋断骨, 估计呛了不少水, 所以一直昏迷不醒,本想让她能多休息一会, 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了,一旦进入祭坛,他们必是不能再分心去照料她。
她两臂卡着萨拉的腋下将她提坐起来,令她口鼻朝下,接着用掌根拍打她的后背,连拍数下后,最后积蓄在胃里的那点黑水也给喷了出来,萨拉狂咳了半天,捂着口鼻转醒。
看眼前,都是熟脸,一侧目,还在幻梦?
“…咳…见鬼,我这是还没清醒吗?”
龙黎一挑眉:“醒了,不是幻觉。”
萨拉板着脸默了默,悄咪咪地伸出一根指头朝潜蛟指了指,用口型说:“我落水的时候,在水底下,见过这玩意儿!”
龙黎点头:“这里的事,过后再与你解释,现下是安全的,你说说之前的事吧。”
“靠,提起来就生气,真他妈是阴沟里翻船。”萨拉提起来就上头,结果一提范儿立马佝腰摁着肋骨,先前从山缝里摔下来,别的地方没事儿,就这磕了个狠的。
“那娘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给咱们下的迷魂药,我那一路满脑子都是幻觉,我估计你们也差不多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我自己脑子里臆想的。”
“反正我最后醒过来的时候就在一个山缝里,谁也没在,我起码爬了六七个小时,好不容易爬出来,一翻身就摔进下面那黑水沟里了,真特么寸呐,要不是我本事大,这会儿就和水底下那些骨头一样沉底儿了。”
顾弦望诧异道:“水下有白骨?很多么?”
“多呀,”萨拉说,“密密麻麻的,还有些是人的头骨。”
她想了想,又补充:“摸着感觉挺碎,估计是不知道从哪儿冲下来的,在这儿沉积的吧。”
叶蝉说:“救你们的那个人也太奇怪了吧,如果要害人,直接放任不管不就好了吗?”
萨拉见她还活蹦乱跳,倒也没那么大火气了,嗤道:“嘁,你那脑瓜子能想出人家的算计就有鬼了,现在老狐狸和老狗估计还在她手上呢,我看那娘们迷男人像是迷得有些疯魔了。”
见龙黎不解,她咂舌道:“你们之前没听见她说那话?什么孤男寡女走在一起跑到这样的荒山野岭,肯定是私下勾连,还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恶心,之类之类的。”
叶蝉:“这人精神是不多少沾点儿问题?”
顾弦望抿了抿唇,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是在说谁了,难不成她和师兄会同龙黎一起被投入地宫,是因为这个?
龙黎略一思索,问:“你是从哪个位置爬出山缝的?”
萨拉向东侧接近黑水沟尽头的断口指了指,自那头飘到此地,起码还得游个一两公里。
从地宫的方位到萨拉爬出地缝的位置,虽然一路都在山体之下,但始终在向祭坛方向移动,这说明玉子的目标非常明确,即便她在处理一部分人的时候加诸了私情,但她最后一定还有所计划。
龙黎站起身,重新打量这座高逾十米的石拱门,毫无疑问,这里必是进入祭坛真正的路。
顾弦望亦是这样猜想,她一手抱着金乌,一手端着酒壶,视线落在壶口隐约可见的黑液上,倘若这酒液是数千年前巫族人留下的,便说明这石门还不曾有人打开过,既然他们留下了酒壶和潜蛟,说明这套机栝的设置意在迎接某个特定之人。
能够以酒想迎的,想必不是仇敌,如之前玉子提及的龙家人,自会留给潜蛟对付。
或许,那时还有别的巫族人流落在外,他们在这里设下祭坛,同时也在等待另一群巫族人前来相会。
但那些人最终并没有来。
顾弦望想,如果她是那个设置石门机栝的人,她一定会做两手准备:第一,如果潜蛟出现任何不测,那么这个机关应当能做绝对的筛选;第二,如果来的正是他们要等的人,那这机关也一定不会造成任何误伤。
问题就在于,只凭一壶酒如何能筛出那个巫族人?
喝下去,就知道了。
蓦然间,她脑子里不自觉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顾弦望盯着酒液,视界越收越窄,仿佛被那个念头给钉住了——
正在她欲抬腕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盖住了壶口,紧接着指尖一松,酒壶瞬间物归原主。
顾弦望抿紧了唇,隐带不满地抬眸,却正对上龙黎昂起的脖颈,那陶壶就在她手中倾倒,她的喉头轻微吞咽着,直至一饮而尽。
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动作,个个瞠目结舌,萨拉都看愣了,结巴道:“龙、龙,你受啥刺激了啊?不是,你怎么想的啊?杀敌一百自损五千?这也不是你风格啊!”
顾弦望怔了怔,莫名心头火气,压着声量怪道:“你就这么嫌命长么?”
洒落饮罢,龙黎将陶壶放归原处,一拭唇角,瞧她:“你呢?方才在想些什么?”
顾弦望被她戳中心事,嘴硬道:“我只是在猜想设置机栝那人的心思罢了。”
说着,又没忍住偷眼去觑她的脸色。
叶蝉惊慌道:“龙姐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肚子疼吗?头晕不晕?”
龙黎摇摇头,让她将酒盏也放归原地,随即拔出萨拉的匕首,在掌根处轻轻一划,握拳于酒盏之上,新鲜的血液滴滴答答,落满一杯。
陶盏甫一倾满,底托随即下沉,龙黎将手向地一甩,溅落一弧余血,看着那圆盘重又归位,而后兀自转动起来,顺着原先卡死的方向继续转完一百八十度,回归原点。
她转过身,看向蛟首,沉声道:“饮酒半壶,还君一盏,请开门罢。”
潜蛟的眼皮微微眯起,鼻翼轻翕,长须凌空摆动着,既似在观察,又似在感知。
半晌,它突然倒跃入水,黑潮随之轰然涌动,转瞬间青鳞再现,顾弦望见着那潜蛟长尾处竟缠着一条极粗的铁锁链,锁链之上黑锈隆结,一寸寸被拖出了水面。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了脚下的震动,好似有无数铰链上下拉动那般,轰轰巨鸣之后,那石门终于向上抬起,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风猛然由此灌入,呼的一下,两侧环形的幽烛,同时燃烧起来。
萨拉此刻已经不再是诧异了,而是狐疑:“龙,你是怎么解开进门的机关线索的?”
闻言,龙黎微侧过头,眼中是一闪而逝的妖冶,那神色顾弦望从未见过。
她反问:“你觉得呢?”
萨拉神情复杂,一瞬从惊惶到愕然,再掩上矫饰的坦荡,她扯了扯嘴角:“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崖边的潜蛟摆了摆头,喷出一道鼻息,似是意在催赶。
“运气使然罢。”龙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然此门已开,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这段对话极似先前在吊头林里遇髓蜂时给她的感觉,双方之间都隐藏着某些不可言说,不能捅破的壁障,顾弦望不知道龙黎与这个组织之间彼此究竟存有多大的信任,她有许多疑惑,但此刻只能按下不表。
她本想把金乌放在门外,谁知这胖鸟一双细爪子扒人扒得死紧,无奈,只得带着它跨进门界,众人一入石门,那金乌抻出脑袋向身后摆了摆翅膀,顾弦望刚心说这小东西倒是挺有灵性,眼神里一抹慈爱还未成型,就听着身后又是轰的一声。
石门,落下了。
环形烛台的焰火左右晃动,倏地似是烧尽了某种油料,少了外界的空气搅动之后,由朱殷色一转变做了深碧色。
在一片如鬼火般的幽绿环绕中,这座隐秘千年的巫族祭坛才终于揭开了面纱一角,而眼前这荡魂摄魄的景象,已足以令顾弦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棵恍若通天的硕大石树,似是掏山雕琢而成,自下往上望去,其枝冠之巨阔,犹如成片长入石壁之中的珊瑚丛,树干无限向天顶拔长,起码有百余米高,这座山的山峰岩壳所在,便是这棵神树的顶端。
众人刚向前踏出几步,那些不知存放在此多久的烛蜡同时燃尽,缕缕白烟渺然过后,山洞内复归一片幽暗。
自石树末端有无数凸起如根系般的晶石,一直连通整片洞底,越是靠近石壁边缘的晶石面越是平整,其间蕴杂着数种色彩,像极了水晶,在迫人的幽暗中透散着一层浅淡荧光,那光只能隐约照到人的小腿,于是他们几个站在一块,看起来就像是刚被召唤出来的半截儿幽魂。
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梦幻,顾弦望不自觉地将金乌抱紧了些,借着它毛下的暖意找回些许存在的真实感,她凝目望向周遭巍然的山壁,岩体崎岖如鳄皮,在那深色的鳄皮上,似是曾有一位巨人以石为板,在此盘坐刻绘。
顾弦望看见,在神树的两端,各刻有一副人像,只是那人物刻得实在是顶天立地,她在树下看不分明,依稀可辨的是那人腰间的佩剑,还有颈边盘踞的长蛇。
人像之间,又有诸多鸟兽相随,越是靠近人像足下,所刻绘的场景便越详尽。
顾弦望极尽周密地逐一瞧去,愈看愈觉得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她原以为这是受祭坛震撼所带来的某种情绪所致,但那灼热的温度很快蔓延全身,似有一腔热血从腹腔中上顶,疾冲过她的喉管,她皱眉下咽,咬牙忍着那股汹涌,却没想只咽了一口,更大的反应随即交替而来。
她猛地向外一咳,四肢突然卸力,人几乎是瞬间便跪倒下去,顾弦望惶然地捂住口鼻,却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来,滴答,滴答——
落在剔透的晶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