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顾弦望心想, 我们哪来的枪?
这时甬道内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两个黑色的背包被丢了下来,龙黎紧随其后。
姚错一见她回来了, 立时噤了声, 他咳了两下,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顾弦望看见他的神情才突然明白过来,师兄从刚才开始就在防着龙黎。
以龙黎的警觉,她会没有意识到么?
刚才她刻意从这里出去,是不是不仅是为了找装备,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空间得以交流?
顾弦望抿了抿唇,偏过头没看她, 心里莫名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愧疚。
是什么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师兄既然防范她, 总有师兄的理由吧?
一个是师门竹马, 一个是露水敌人,她心里这杆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无端端的短了那么多的斤两。
那头传来拉拉链的声音,随后龙黎叫她:“顾小姐。”
顾弦望转过头, 一瓶新的矿泉水扔了过来, “喝点水吧。”
“哦。”顾弦望攥着塑料瓶,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她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不仅握得用力, 应得也用力, 理由呢?
顾弦望是这么想的:之前龙黎也这么叫她吗?顾小姐?她怎么记得还有别的称呼?为什么她已经对她直呼其名了, 而她又刻意在这里划清界限?
是因为她和师兄汇合了, 而他们又把她的人绑了?
既然要划清界限,又给她水做什么?那两个背包一看就不是他们带来的装备, 和先前老狗留下的制式一致,水和食物本来也可以不用分给她,而且以龙黎的身手,就算是她和师兄加在一块儿又怎么样?难道她想要人,自己真的就能不给吗?
她想归想,身体还是很诚实,拧开瓶盖,先灌了一口,这一口没留意,咕咚咕咚就是大半瓶,水瓶倾回来,余下的净水微微晃荡,顾弦望瞧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又感觉到师兄的余光也在打量这水,她没有与人分用食水的习惯,当下咳了一声,想抬头又觉得理亏。
龙黎走来得很及时,递了块儿压缩饼干给她,接着又拿了瓶余下一半的水,递给姚错,“这是你们先前剩下的,他们两个都没传染病,应当还能喝,将就吧。”
“你呢?”顾弦望问。
龙黎摇头:“只剩下一瓶了,留给他们三个吧。”
一共两瓶半的水,她和师兄就分走了一瓶半,蓦地,顾弦望觉得手里的塑料瓶很是烫手,余下这一些,其实足够一个人解渴了,她纠结半晌,五指松了紧、紧了松,到底是没能将那瓶水递出去。
姚错转头问玉子:“你喝么?”
玉子倒是没拿这些东西当个稀罕物的意思:“你自己喝吧,我不渴。”
分了东西,龙黎扫了眼自己三个队员的胸膛,看样子还有呼吸,且活一阵子,她面上虽然不显,但顾弦望能感觉出来她有些疲了,方才她也不知是怎样从弓手包围的林子里冲出来的,又在蚂蟥坑里救下了这么些人。
顾弦望见她不吃也不喝,本想把自己那块压缩饼干给掰开,结果这东西硬得像石头,别说掰,敲都不一定能敲碎,她想到先前在溶洞里剩下半个巧克力,那也是她吃过的,心里有点儿恼火,自己之前怎么就不知道留下一根士力架呢?
正想着,她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抽绳的小袋子,类似于厨房收纳用的小食品袋,手触着微软,顾弦望看了一眼,发现龙黎递给她的时候刻意选了个能挡住玉子视线的角度,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示,很快从她身边经过。
顾弦望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龙黎之前承诺过,要交还给她的蛊药,当即她手心一背,迅速地把袋子塞进口袋里,甚至没令姚错瞧见。
龙黎走到洞壁边,倚坐下来,双腿一曲一平,右腕虚垫着膝,抬眸问道:“所以,你是谁?”
这问题顾弦望早就想问,便也将视线偏过去,手下一个不注意,不小心把萨拉的头发给燎着了,忙拍了几下,估摸是力道使得大了些,竟把人给拍醒了。
萨拉身上大部分的蚂蟥都被顾弦望烧下来给踩死了,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点沫子,看起来像刚滚过钉板,看着可怖,实际上也就是损失了献次血的血量。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先是查克那头金毛儿,气性蹭一下窜上来,抬腿就想踹他:“妈的你个老瘪犊子,一肚子坏水儿的玩意,想死自己去死,还敢拉着老娘给你垫背!?”
姚错伸手在半道拦了一下,他现在还不想让查克醒过来,而且他也是这么做的,老狗身上的蚂蟥除干净了,而查克起码已经被吸了十几分钟的血。
萨拉还有些脱力,脖颈子抬起来很快又落下去,仰躺着喘气:“龙,怎么回事儿?”
龙黎摇摇头,仍是盯着玉子,玉子面无惧色的回视过去,片刻耸肩一笑:“我说了,我叫玉子,曾经属于这个寨子。”
不知道为什么,顾弦望听到这话觉得很古怪,她属于这个寨子,这样的表述好像是在说人是个物件,让她下意识很不舒服。
听到玉子有些沙哑的声音,萨拉猛地转过头,认出来她来:“我靠,你不是在洞主边上埋伏的那个,龙,就她,就她突然冒出来,把我们打得措手不及。”
玉子觉得挺可笑的:“好像你们几个才是入侵者吧?贼喊捉贼吗?”
顾弦望其实还记得一些她在竹林里拖她时的样子,但现在她还不想过早的打草惊蛇,便问:“既然你是寨子的人,为什么还要救我们?”
玉子把头一歪,极其实诚地说:“这个鬼寨子毁了我,我当然也要毁了它,既然你们是入侵者,我为什么不救?”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可能。”
竟…说得很有道理,顾弦望抿了抿唇。
萨拉躺平瞪着顶上的岩壁,闻言嗤笑一声:“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理由可真有说服力,你不会觉得我们都是小学刚毕业的嫩雏儿吧?”
顾弦望:……
玉子道:“那你觉得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吗?被欺骗也是需要价值的,如果刚才我没有打开坑道口,现在你已经是一条干尸啦。”
萨·差一点成为干尸·拉:“…嘁,我的价值高着呢,也许就是因为你们看中了我们背后的价值,所以才做了这么一出局,想博取我们的信任。”
玉子哈哈一笑,那张错位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无比狰狞,但她的眼神里又透着些许清澈,她说:“也许吧,但是你们之中有价值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你。”
龙黎也笑了笑:“你想要什么?”
玉子像是站累了,也盘腿坐下来,慢悠悠地说:“不急,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先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当然,只是一部分,我总不能先掏老底,这样太傻了。”
“总之,你们拿一点,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合作。”
萨拉扬着调说:“行啊,那你先说说为什么你们寨子要毁了你。”
倒是够直接的,顾弦望见玉子脸色微沉,很快恢复如常,她说:“这个事现在还不能说,这个价格比较贵,要在我们有一点信任的时候,才能告诉你们。”
还真当成菜市场买卖还价了,顾弦望试探着问:“那你知道那个蛊婆子为什么要选择我们下蛊吗?”
玉子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你说的是英婆吧,之前我是从嘉科阿叔那里把你们拖出来的,看见你们之中有两个人身上落了蝇子蛊和神眼,就知道你们肯定去过瓦郞村了。”
嘉科阿叔?她说的难道就是老棍的真名?
有两个人?这意思是她身上已经没有蛊虫了?顾弦望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动声色地听她讲。
萨拉问:“哪个是瓦郞村?坳子里被废弃的那个?”
“嗯。”玉子点头道,“你们是不是还在那个村子里见到很多纸人啊?”
顾弦望’嗯‘了一声。
玉子眯着眼笑起来,有些不礼貌的说,那看起来有几分像老鼠,她指着萨拉:“难怪你们抓来的是阿岩和英婆,能活到现在,说明你们是有点本事的。”
萨拉道:“嘁,别打哑谜,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子道:“阿岩小的时候就是很厉害的夜郎猎手了,他爸爸就很厉害。至于英婆,我倒是不知道她被派去了瓦郞村,这个瓦郞村很早以前也是我们寨子的一部分,它是白色的那一部分。”
姚错不解道:“白色?”
“嗯,苗族不是有生苗和熟苗的区别吗?我们寨子也是有的。白色就是要与外人接触的人,通常寨子里会选择脏户。”
这次玉子没等提问,主动解释道:“这个脏户的意思,就是你们那里说的奴隶,对我们寨子里的人来说,我们都是神主的子民,被神主选择能种下神眼的就是神主的仆人,其次就是神主的奴隶。奴隶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奴隶。”
“因为不能种下神眼,他们就不能进入祭坛,不能祭祀神主,这样他们的灵魂就是肮脏的,永远都在轮回里受苦。”
顾弦望诧异道:“但你说的那个阿岩,他应该是有神眼的,他不是英婆的儿子吗?”
“怎么可能?”玉子笑笑,“阿岩肯定是被派去看管英婆的,我听说英婆很了不起啊,为了能得到种神眼的资格,她把三个孩子都献上去做人囊了呢,我猜长太婆应该是把一颗神眼的蛊卵赏赐给她了吧。”
顾弦望:……
是,给了,不仅给了,还被叶蝉莫名其妙偷吃了,难怪那蛊婆子一见叶蝉就要和她拼命。
“你说的人囊,是不是就是上面那个——”
玉子点点头:“啊,对呢,就是摇儿林里的老山枝么。”
顾弦望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莫名有些发冷,她嘴里说的摇儿林多半就是她们之前看见的吊头林,所谓的老山枝,也就是干化了的尸囊,被他们看成了山的一部分,便称为山枝。
龙黎之前没猜错,这些被套上铜釜吊在这给髓蜂做巢的人都是奴隶,那个蛊婆子原来也是,为了神眼,她甚至不惜献上了三个孩子的性命,这是怎样一种愚昧又原始的思想?
这时,龙黎突然问:“那些纸人,有什么作用?”
玉子看向她,眼睛眯了眯:“那些纸人啊,这个故事说来就远了,那些纸人的模样其实是照着我们寨子里传说的那一群可怖的入侵者的模样做的。”
“传说那一群人,千年来都在想办法入侵我们的祭坛,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几十年前,他们穿着袍子,留着辫子,身手极其好,就像鬼魅一样不会死,而且百毒不侵,我们的蛊虫对他们完全无效。”
“我们留下瓦郞村,用他们模样的纸人守在屋里,就是为了引诱这些暗处的敌人现身。”
姚错觉得这就和小说一样荒谬:“有什么人可能几千年持续不断的尝试入侵你们的祭坛啊,他们的子孙也太听话了吧。”
玉子耸耸肩:“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我们一直在等的,是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