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髓蜂可能与神眼有关, 要么它是孵化者,要么它是守卫者,不管是哪种, 对顾弦望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虽然她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对自己格外’偏爱‘的物种类别, 但蛊虫这一类多半没跑,她一边问龙黎, 一边已经在用眼睛打量火烧林的边缘,从活土林到这里不见一条明确的防火带,这说明先前的那一场火多半是被人为扑灭的。
果然,龙黎想了想,吐出两个字:“算是。”
顾弦望:呵呵。
她现在不敢确定触发髓蜂自爆的距离,如果和查克一样能偷条土管子来也好, 唯一的远程武器弓箭在溶洞里已经用完了, 最有可能的还是用腰刀的刀身去拍, 怕就怕髓蜂飞得太近了,也许都不用落在身上,隔着一指距离爆开, 体液溅上来也够呛。
像顾弦望这种行走的活靶子, 对自己会怎么死的预判经验已经很丰富了,见那群髓蜂盘旋半天终于找对了方向, 她撂下一句:“朝我相反方向跑。”
人就像子弹一样冲向了活土林。
她其实也没做好什么策略,无非是打算用活土林里的地丝以毒攻毒, 既然髓蜂算是漂移的不定时炸弹, 那不如直接用土埋, 反正地丝吃肉它也吃肉, 想到这里,顾弦望终于开始领悟炼蛊的核心科技了。
把同一气候类型里生活的相关物种放在一起, 那叫食物链。
把随便一种气候类型里生活的无关物种放在一起,就叫炼蛊。
或许巫族老祖最早想到炼蛊的这个法子,只是为了做个古早的生物学试验?
从龙黎曾翻阅的古籍记载中看,髓蜂是一种喜欢在人头里筑巢,以脑髓为食的异兽,最早的发现可以追溯到两汉时颜旬所著的《括异录》,记载里称髓蜂是一种守卫性极强的虫子,古时常被寻找来作为镇墓兽。
按照此类习性,或许可以尝试安静地挪动到髓蜂的守卫范围以外。
龙黎是真没料到顾弦望这次动作会这么快,她的手还被昏沉的叶蝉拖着,眼见铜釜里出来的五只守卫蜂都追着顾弦望去了。
照理来说她们之中髓蜂最可能攻击的首先是叶蝉,其次是离铜釜最近的萨拉,可以说顾弦望与这一窝髓蜂算是无冤无仇,只是打远处露了个面,竟然就能惹得这群守卫蜂丢下老巢一路追杀到活土林,当下她也更确定了顾弦望体质的特殊。
眨眼间,顾弦望已经一步跨进了灌木之中,当下她瞅准一条垂下的粗藤,便准备借绳倒挂,用双手捧土去扑落身后的髓蜂。
谁知没等她动,脚踝处猛地一收紧,浑如兽夹绞咬一般,粗粝的痛感伴随着天旋地转,她瞬间仰过一片模糊翠色,脑子懵了两秒,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中了同先前一样的结绳陷阱。
这次麻绳吊得很高,她像块腊肉似的被挂在半截树身处,垂手往下够不着地,仰腹往上摸不到枝,背后已经能听见愈来愈响的嗡鸣声。
短短的几秒中,顾弦望没等来走马灯,只觉得人这么倒仰着,脑子充血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有点像溺水,思绪变成了凝固的胶体,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都忘却了。
“顾弦望!”
突然一声锐喝追来,同时短刀破风声乍响,顾弦望猛一清醒,便见那匕首擦过林间窄隙,直直钉到了不远处的那棵老榕树上。
匕首刀柄还在晃颤,而遮掩于榕树之后的弓手却并未因此收弦,她张弓满月,箭镞死死瞄着顾弦望的心口。
“用刀!”
听见龙黎提醒,顾弦望这才反应过来,她一面伸手向腰后拔刀,一面留着余光打量着远处那弓箭手。
一个年轻女子,眼中亦有神眼痕迹,穿着和先前弓手类似的布衣,长发用繁绣的花布包起,腕踝间具佩戴着层叠的金环,她布鞋下是一层用干茅草粗织的方块草席,人踩在上面似乎便不怕活土地丝了。
这么简单的法子,她们怎么没想到?
阿秋也想不到顾弦望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暇思索他们是如何在天坑下行动的,照长太婆的交代,除了落下神眼的女娃要留着献上祭台,还有便是阿岩提过的自称为龙家人的女子。
她不知道阿岩究竟是怎么了,昨夜她手上那只雌蟾不声不响便没了气息,这情蟾雌雄为配,雄蟾随着阿岩的身,哪一头死了,另一头便也活不着了,这是深山里的情人最直接的联系。
阿岩是为了神主献身,这是他的光荣,在这里玷污了降神之地的外乡人,都得死。
头一个——就是你。
筋弦因满弓而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削尖的冷铁朝着抽出刀正准备挺身而起的顾弦望,阿秋冰冷的眼神甚至不带一丝怨恨,决然的冷静下,她仿佛已经与这天坑融为一体。
顾弦望没想到只吊起一条腿想要翻身是这么难的事,她能感觉到那股将人洞穿的视线,额间大滴的汗水不由自主的落下去,草木皆兵的刹那,她突然听着哐当哐当的响动,紧接着她就看见先前那只硕大的铜釜像颗保龄球似的飞快滚了过来。
不知龙黎究竟是想救她还是想干脆一点送她速行,她甚至一脚踩碎了原主的颈骨,只留下这只髓蜂的巢,顾弦望一见这景象,也不知哪生出的余力,瞬间翻身割绳吊臂荡枝,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全都能办了。
阿秋也没见过有如此不要命的招数,她被铜釜乍一惊扰,簌的一箭射空,恰好擦过顾弦望荡开的发尾,虽是一击未中,她不急不恼,当下从胸口里取出竹哨,即刻吹响。
那哨声很尖,却并不太响,传出范围也不过百来米。
顾弦望攀上高枝,刚想回身去看看那群髓蜂追到哪儿了,却听得附近丛丛叶动的娑响,像是有狼群无声地围了上来,她借地利居高临下地扫去,立即识出了起码七八个隐藏在灌木下的布衣弓手露了身。
她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包了饺子,而是这些人为什么不惧怕髓蜂?
即便活土可以用特殊的草席掩盖人气,那髓蜂呢?
莫不是与洞主一样,髓蜂也不会攻击被种了神眼的人?
就在顾弦望思忖的时候,阿郎已经爬上斜侧的那颗老松,他后背紧贴着树干,浅浅露出一只眼,测定方位后,便从肩上抖下短弓,他的力量不如寨子里的成年阿哥们大,用的还是小孩儿的竹弓,射程只有十米。
但足够了,他悄悄地挪动左手,箭尖随之偏向,谁也不会想到如此刁钻的角度下,会藏着一支杀人的箭。
…
顾弦望死盯着那群缓慢靠近吊尸林的伏兵,刚才那个女弓手不知一转眼跑到哪里去了,龙黎抛来的铜釜被半道的一条藤根拦了一把,顺着惯性摔进草丛里,那头估计是个地穴,铜釜落进去便没了踪迹。
她站得太高了,两旁绿油油的阔叶花枝招展,视线被遮挡得厉害,自己听力又不如视力那么灵敏,光听见嗡嗡声,却又不知道髓蜂飞到了哪里。
怎么办?
横竖是被围,前有追兵,后有尸林,以龙黎对髓蜂的忌惮程度,她不相信这些山民真的就不怕髓蜂,与其犹豫丧失先机,倒不如搏一搏。
兴许能把单车换了摩托。
想着,顾弦望身比神速,双眼已然锁定一处,那男人恰好落单,左右都没个接应的,正待她想跃人一个措手不及,突然耳廓上一痒,像是被苍蝇撞了一下,但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苍蝇?
喉头一滚,她僵着脸微微后仰,便见那髓蜂又落到她的衣袖上,正顺着她的肩线往她的锁骨上爬。
顾弦望浑身的寒毛瞬间蹿立起来,正听铮的一声,像是弹空了的棉花线,她下意识向外偏开身子,侧面的竹箭已经近身,尖锐的镞心如刀片般划过她的下颌,几乎是险擦着她的动脉蹭了过去。
这瞬间,她先前受伤的脚一歪,人猛地滑下树枝,余光里不远处那棵松树上不知是怎得,哗的一下爆燃开来,只见是一团火球在枝梢上晃了晃,紧接着坠落下去。
顾弦望几乎是与那火球先后坠落,她失了重心,后背砸断了两条矮枝,也不知身上那只髓蜂到底是飞了还是抓着自己,她生怕自己落地时会挤压到那要命的火种,便生生蜷着四肢,硬抗这一砸。
嘭的一声,好在树下这一片恰是活土,反倒提供了些许缓冲,顾弦望没想到自己也有要靠虫子救命的时候,刚一落地,她人便陷下寸许,死忍着痛意,她飞快地在活土里滚了两圈,借着满头满身的地丝赶飞了那只髓蜂。
周边隐藏的弓手先是被松树上落下的火球惊动,顾弦望这一脚滑反倒真打成了个猝不及防,她屈膝一跃,人直扑向叶丛里,双臂长伸,当下拽住先前盯好的那男人的腰带,人顺势盘带,直接把哥们儿给抡下了草席。
她丢下破腰带,赶紧抖了抖身上的地丝和土屑,那男人被她猛地一甩,竹弓都脱了手,眼看着活土啃上脚踝,他忙匍匐着拉住草席。
顾弦望被他扯得微一踉跄,余光就见刚才那只髓蜂又飞过来,这次不仅是自己,还给另外三只髓蜂一并领了路,好啊,这浓眉大眼的蜂子,果然也是当细作的命。
当下她瞳珠一转,落到男人的背上,立马俯身将人两臂倒扣,猛地提了起来,好在这些山民个头都不算太高,体重有限,那男人眼见着四只髓蜂不偏不倚地冲过来,身子瞬间就僵住了,动也不动,就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顾弦望像是摸到了脉门,撑着腰劲把人往外又推了推,她自己稳稳踩着草席,让男人脚尖勉强踮着草边儿,除了手臂她整个人都缩在男人身后,嗡嗡声在男人前面略作徘徊,很快绕了过来。
她一侧头,就见那红影像是闻着了她脖子上新鲜血痕的气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的方向。
与此同时,她身边三米开外已经围上来三个弓手,远处的火球像是也被扑灭了。
顾弦望寒凉地提了提唇,心中暗啐一声:“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