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So?”萨拉一挑眉。
叶蝉眼珠子转了转,琢磨出一点意思来,“所以, 这个天坑其实是一座棋盘, 我们都是棋盘里的棋子?围猎图也不是纪实,而是预言?不至于吧, 这是不是显得略微离谱了点儿。”
预言吗?
顾弦望不这么想:“未必是预言,这里的陷阱年代久远,但保养得却很精细,还有那些鸟,想要训练也并不容易。如果只是想要保护金矿的话,我想溶洞里的那些东西就已经足够用了, 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功夫改造天坑?”
她想了想, 接着道:“如果改造天坑的是古人, 进一步说,是那些迁徙过来的巫族人,他们从哪来的那么多铁器?即便说他们有开采铁矿, 自行冶炼的能力, 他们有蛊、有钱、有地理位置的优势,还怕什么?”
萨拉一眼瞟来, 莫名地嗤笑了一声。
顾弦望蹙眉道:“你笑什么?”
萨拉耸耸肩:“没什么,想笑就笑咯。羡慕你, 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莽上来, 这就叫什么?无知者无畏吧。”
她这话直戳顾弦望的痛点, 既轻蔑又鄙夷, 让人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顾弦望道:“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你知道些什么, 大可以直说,没必要阴阳怪气。恶心我,也不会有人给你发奖金。”
萨拉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可与你分享的。哦,硬要说的话,倒也有。”
她挑衅似的凑近,一手遮唇,盯着顾弦望用微弱的气声讽刺道:“跟紧龙队,小命不废。”
顾弦望:“……”
叶蝉不明就里:“你俩说啥呢?神神秘秘的。”
龙黎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深思中,片刻后突然说:“金矿只是幌子,天坑祭坛才是他们真正要守卫之处。只有进入祭坛,才能知晓他们的敌人是谁。”
顾弦望看过去,龙黎的眼神仍旧显得有些悠远,似乎还未彻底回神。
她前后两句话差出了十万八千里,不知其中的逻辑是怎么在她脑海中贯通的,但顾弦望隐隐的却也在其中感觉到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敌人,谁是那个敌人?难道是为了阻挡前来追杀蚩尤残兵的黄帝部属吗?
不太可能,就算有再深的恩怨,几千年的时光过去了,黄帝蚩尤早已作古,这些夜郎旧民为什么还要维护机关呢?只是出于氏族的教诲吗?
还是,几千年来,仍旧存在着所谓的’敌人‘,曾来进犯?
正思索间,远处林子里猝然传出两道哧哧的火芯腾空声,随即一条扎眼的光带在半空炸开,烟气四散。
见红色信号弹,萨拉一怔:“妈的,老狐狸已经拿到东西了?”低头又一看表,这时间也不对啊,从遇险到绝处逢生,效率这么高?
很快,另一只信号弹后脚炸响,这次是绿的。
龙黎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出事了。”
他们公司统一配置的三色信号弹每人只有一套,红色代表任务完成,等待接应;黄色代表此路不通,立刻撤退;绿色代表遇到问题,请求支援。
就这么片刻功夫,那头连炸三只信号弹,把所有颜色轮了一圈。
这种情况发生在查克和老狗身上,还是第一次。
萨拉收起戏谑,脸色彻底沉下来,自个儿喃喃道:“看来这鬼地方,是真有点东西。”
顾弦望问:“你们既然配备了信号弹,那外面的人是不是看到了就会来接应?”
她这话明摆着有试探的成分,萨拉白了一眼,没理会。
龙黎道:“我们携带的预定装备是三日份额,三日时间未到,外围是不会提前上山的。”
叶蝉脑补了一下,觉得这个规定很不合理:“那要是你们都遇险了咋办?等三天后人都凉了啊。”
萨拉烦躁道:“你以为我们是来过家家的?既然来了,就生死自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想等着人救你?嘁。”
被她这一说,叶蝉眼神反倒还带出点同情了。
“那我冒昧问一下,你们到底挣多少钱啊?要不考虑找个正经班上上?”
好吧,又被瞪了,叶蝉挠了挠鼻尖,蓦地听着周遭崖壁上再次吹响了那种牛角声,这次的频率挺特殊,听着跟冲锋号似的。
周遭的黑羽八哥一听这个动静,都和打了鸡血一般,振翅盘旋飞上天空,竟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
顾弦望皱眉道:“它们这是在标记我们的位置么?”
不管是不是,这阵黑旋风刮得已经甚是诡异了。
萨拉站起来催促:“我看这里是不能待了,干脆往老狐狸那里走吧。”
叶蝉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先前爆开信号弹的方向张望了眼,这会儿雾气终于散得差不多了,日光出来以后整个天坑里开始回温,空气清新得要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醉氧。
身体很沉重,也很酸痛,但脚步却觉得轻飘飘的。
顾弦望轻轻扶了她一把,“怎么了?摇摇晃晃的。”
叶蝉拍了拍脸:“没事,就是感觉点儿困似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
龙黎突然打断道:“不对,是鸟群在搅扰空气。”
萨拉话说一半,眨了眨眼,伸长手臂去试风,还是有点不解:“总不会是要靠翅膀卷出个小旋风把我们给刮飞吧?”
顾弦望吸了吸气,很快感觉到脑子里有些臌胀,说:“这里的氧气含量的确比别处要更高。”
这时,崖壁上的牛角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们的嘶吼,有点像毛利战舞的呼喝,夹带着让人听不懂的土语词汇,原始的呼声像极了野兽的叫嚷,莫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叶蝉打了个寒战,有点儿怵了:“我们是不是从别的方向绕过去比较好?万一那边儿有埋伏呢?”
没等到万一,天顶鸟群猝然传出’嘎嘎嘎‘的急促叫声,几人抬头一看,瞬间撒腿就跑。
眼见着漫天的黑八哥犹如炸弹般收紧羽翅,竖直地扎下来,那尖利的鸟喙在日光下既像是箭雨黑潮,又似是钉板盖顶。
鸟群刚才已经盘旋到了十几米以上的高空,再利用自己本身的重量,现在她们四个人都没有安全头盔,一旦被砸上,鸟喙说不定会直接贯穿头盖骨,人说没就没,也就是眨眼间。
叶蝉这次是拼了老命,死死跟着龙黎的速度狂奔,几乎不用特别注意,她就能听见身后咻咻咻的刺穿声,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冒着枪林弹雨,再稍微跑慢一点都很有可能被子弹打成筛子。
问题现在子弹不是平行射击,而是从头顶上来,她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爷爷辈的人总是喜欢提到抗战那会儿自己是怎么钻防空洞躲避空袭的事儿了,这什么东西从脑袋顶上砸下来,要命的程度都得成几何攀升啊。
龙黎头一个冲过空地,蹿进密林里,这个方向是阴面,受到光照的时间相对较短,树木便生得很高,彼此间叶盖犬牙交错,像是遮篷。
如此一来八哥就不能再从高空俯冲,即便是追进阴翳里,也得避开曲折的枝丫,只要有了这一点缓冲时间,对她们来说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几个人先后冲了进来,喘息声此起彼伏。
顾弦望慢下步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她回头觑了一眼,似乎成群的八哥并没有追进来,只有零星几只停在外缘的几棵树上冲它们拍着翅膀乱叫。
四周树影幢幢,刚露头的日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个非常狭小的罅隙间倾斜着投进丝丝白光,白光刺过叶墙拥裹不散的淡雾,呈现出一条条宽窄不均的光路。
顾弦望有点被眼前的景色惊艳到了,她听见身后的叶蝉惊喜道:“是丁达尔现象欸。”
因为是在天坑阴面,这里的藤蔓和蕨类比先前她们走过的林子更密,几乎到了大藤裹小藤的地步,走几步路就需要钻空或者攀爬。
萨拉没有那个心情欣赏风景,她在高低起伏的藤根间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朝向龙黎说道:“龙,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我们刚才到底是自己跑进这个林子来的,还是被那群死鸟赶进来的?”
龙黎虽然算是领头的先锋,但刚才情势紧急,即便不考虑老狗查克所在的方位,这片林子也会被她判断为躲避的首选,现在要回过头推测到底是人选择了路,还是路在引诱人,其实是非常难的事。
这就必须要承认,这些鸟不仅可以做到通风报信,而且具有围圈打点的战术思维,它们知道该在哪里触发陷阱,也知道在哪里发起自杀性袭击,甚至可以用这种单一的袭击方法,倒逼人选择逃跑路线和场地。
区区一群野八哥,可能吗?
龙黎摇了摇头:“很难讲。”
顾弦望走到她身边,提出了一个可能性:“鸟毕竟是鸟,不可能拥有人的智慧。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站在山民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
龙黎:“怎么讲?”
顾弦望道:“你们训练过狗一类的动物吗?我曾经与杂耍班子的老师傅们聊过,他们说就算是训练猴子这样聪明的动物,也需要把指令拆分成每一节来做,每熟练一节就给予奖励,最后再将几节组合起来,归拢在同一个口令下。”
萨拉挺喜欢狗的,难得没有不耐烦:“就和教狗打滚一样呗,先让它学趴下,然后学向一侧躺倒,最后再置入打滚的口令。”
顾弦望点头:“对。”
萨拉一挑眉:“所以?”
顾弦望说:“所以这些鸟的每一个动作应该也对应着山崖那里传来的不同指令。但我不认为有什么奖励可以让鸟群把指令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趋利避害应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行为。”
叶蝉突然插嘴:“醉氧啊。”
萨拉问:“什么?”
龙黎了然道:“空气,刚才鸟群盘旋的指令目标并不是我们,而是鸟群自身。”
顾弦望突然打了个寒噤,莫名觉得这种猜测很骇人,难道训练鸟群的人一开始就想到了要利用天坑底下高浓度的氧气来使鸟群丧失意志,继而执行那种从天俯冲下的自杀性袭击?
如果这个猜测可以成立,那么那些人如此煞费苦心的布置这一切,将她们引进这片树林,目的是什么?
没再听清她们的话语,顾弦望下意识握了握刀柄,向周遭扫视过去,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什么不对劲,虫鸣,鸟叫,树荫,薄雾,日光,藤蔓,土壤……
等等,土壤。
顾弦望皱起眉心,凝目重又盯向刚才树根下的那一片松软的黑土层。
一簇簇嫩绿的苔藓从树根上一直长到石头边,那黑土看起来很肥沃,像是被照顾得很好的稻田,仿佛经常有人来施肥松土似的,不管种什么好像都能长得很壮实。
顾弦望一瞬不瞬地看着,在那极其细微之处,细碎的表层土屑似乎在很有节奏的一拱、一拱,每次间距不同,有长有短。
萨拉以为她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干嘛呢,再想也想不出个屁来,走走走。”
这一晃,顾弦望的视线就像被她拍落似的顺势滑到脚下,一瞥瞬间,竟见着她们脚下的土层好像也带着这种几不可察的浮动感。
这种浮动太细微了,隔着鞋底根本无法感觉出来,顾弦望心里一突,下意识看向身前:“龙黎。”
龙黎停步回头,还未应答,猛然间足下一软,仿佛是土层里被抽去了一层隔板,人的腿瞬间陷进了看不见的空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