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浓得不正常。
几乎到了伸手难见五指的程度。
顾弦望伸手向后一捞, 却没拽到叶蝉的手,“叶蝉?”
“我在这儿。”叶蝉应了一声,声音却是从左前方传来的。
顾弦望心里打了个突, 她的招子功在这种雾气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嗡嗡的振翅声靠得越来越近,在无法区分方向的茫然视野中, 前进和后退都变得模糊起来,感官上就好像是人在朝着某个马蜂窝走去。
龙黎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顾弦望舔了舔下唇,压下心中那股躁动的不安感,朝着叶蝉的方向走了两步。
她走得很慢,生怕会触发隐藏的陷阱, 但那嗡嗡声太响了, 仿佛是一整片蜂群笼罩在头顶, 她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冷汗不由自主地滑下额鬓,顾弦望的手已经放到了腰刀的手柄上。
猝不及防的, 正前方一道光柱激射过来, 笔直的光线先打到了她的眼睛,随即下移, 顾弦望下意识眨了眨眼,浓雾中一只手臂猛地伸了过来, 一把攥住了她的腕。
顾弦望一抖, 乍喝道:“谁?”
“嘘。”龙黎稍一使劲, 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顾弦望发尾随着动作轻荡了一下, 接着便感觉到有个什么虫子撞到了她的头发,翅膀在发丝间震了震, 很快蹿了过去。
她悚然回头,却又是一片白茫,什么也瞧不见。
这感觉太糟了,简直像是蒙眼凌迟,根本不知道下一刀什么时候片过来。
龙黎用手电在周围扫了一圈,很快叶蝉和萨拉便聚过来,人影模模糊糊,彼此对看都像鬼魅。
萨拉咂舌道:“这是什么鬼动静啊?靠,根本都看不见。”
叶蝉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刚看见了,好像是蝉,长得和虎头蜂一样大,黑黢黢的,背上还有花纹。”
背上有花纹的蝉?
顾弦望和龙黎对了一个眼神,是溶洞里的蝇子蛊,居然还有存留。
听这嗡嗡的响动,数量比溶洞里只多不少。
顾弦望向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难看,“那是山民豢养的蝇子蛊,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萨拉先前处理过蝇子蛊的虫卵,倒并不惧怕,狐疑道:“冲你?为什么?你被做上什么记号了?”
顾弦望抿着唇,没法解释,她的吸怪体质和禁婆骨脱不了干系,但她不能暴露,便说:“之前我在溶洞里遇过,被成体的蝇子蛊围攻了。”
“嘁。”萨拉翻了个白眼,“我当是什么呢,这个时候能不能别把自己当主角了?这些虫子见人就扑,谁还没被攻击过?我们遇到的那个黑毛蜘蛛才厉害,那个毒——”
说话的功夫,两只蝇子蛊突然冲破雾障向着她们冲飞过来,龙黎出手如电,几乎是瞬间用匕首将蝇子蛊削成两截。
那蝇子蛊断落在地上,翅膀还在不停震动,叶蝉没忍住,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两声响。
脚感太恶心了,叶蝉搓了搓手臂,吸气道:“欸,你们有没有闻见一股臭味?”
顾弦望一怔,下意识闻了闻自己,好像不是。
萨拉是属狗鼻子的,嗅觉很灵,见她的动作就不爽,顾弦望身上的香气她早就闻见了,真够骚包的,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持香那么久,现在还在那装样。
“还能是什么臭味,你踩的那只虫子,闻起来和臭屁虫似的。”
龙黎从始至终没有参与谈话,一直蹙着眉扫视周围,顾弦望察觉出她的不对,低声问:“你是不是听出来蝇子蛊的位置了?”
龙黎眸子微转,视线落回来,声音很沉:“我们被包围了。”
一时间,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随即萨拉把帽兜一遮,拉紧拉链,“妈的,管他那么多,冲出去得了,不就是虫子。”
她是有外套保护了,其他三个人可只穿着短袖。
龙黎摇头道:“现在可视范围太窄,贸然冲出去,极有可能再中陷阱,一旦分散,再想找就难了。”
“那现在是怎么的,就等着虫子开餐?”
顾弦望对龙黎道:“不如你走前面,用强光手电开路,我们顺着你的光迹走。”
“手电电量不多了,怕是支撑不到雾散。”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叶蝉丧气道:“怎么老天爷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啊。”
顾弦望凉如饮冰,心说这样诡异的大雾恐怕不是老天爷站队,而是有心人制造出来的。
沉默间,周围的蝇子蛊突然躁动起来,嗡嗡声变得极其混乱,很快有七八只蝇子蛊同时破雾而出,朝顾弦望直直飞撞过来。
顾弦望早也预料到有这一遭,腰刀即刻舞了起来,好在她先前给自己留了余地,离她们三个还有两步距离,这种蝇子蛊的攻击模式她在溶洞时已经摸清了,无毒,只是咬人剧痛无比。
拍落四五只,顾弦望顾不上踩,扭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结果一回头,她也懵了,只见十几只蝇子蛊像是无头苍蝇般从四面八方蹿出来,也不管谁是谁了,见人就扑。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不是只盯着她一个吗?
叶蝉没命地乱挥刀,叫道:‘卧槽卧槽,这些虫子是不是疯了!”
周遭还有蝇子蛊在靠近,眼看着成片的白雾斑斑驳驳的黑了起来,像是墨迹晕染一般。
龙黎一把摁住叶蝉的手,将匕首夺去,“蹲下!”
随即围着三人飞快地挥斩,顾弦望原以为先前她斩断两只蝇子蛊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那根本不到她实力的万一,只见龙黎眼过刀落,白刃折出的精光连成一片锋线,犹如电光织成的罗网,将叶蝉罩在其中。
萨拉的身手亦很精确,似乎是从无数实战中锻造出来的,极少多余的动作,这两人配合的默契,让顾弦望减轻了不少压力,也让她觉出些莫名的滋味。
可这点尚分不清来由的滋味来得快,去得也快,天顶突然一阵扑棱棱的响动,与先前在林中被枪响惊起的鸟叫声,同时落了下来。
嘎——嘎——
是乌鸦吗?
但乌鸦怎么会生活在这种雨林里?
正诧异,顾弦望眼见着一只黑羽大鸟破空盘旋下来,双翅平行一展,朝着她掠来,首眼相对间,她发现这只鸟的模样真有九分像是那只叫喜子的八哥,但身形却比八哥大了一圈,双眼通红。
那鸟喙尖长勾利,若是叼上一口,绝对比村口大鹅的攻击力强得多,顾弦望迅速矮身避过,背后一阵微风扬起,那八哥头一扬,喙微张,直接叼住一只蝇子蛊,嘎嘣两下咽了下去。
叶蝉透过指缝都看傻了,喜道:“这虫子的克星来了啊,我靠,天无绝人之路啊!”
萨拉脚步一顿,觉得莫名其妙:“这里的鸟都是铁胃吗?蛊虫子也敢吃?”
顾弦望却没有这么乐观,老狗的传话仍旧在她脑中回荡,这鸟绝对不寻常,先前老棍曾说他之所以能发现有东西落入陷阱,正是因为喜子通风报信,山民饲养蛊虫,而八哥又吃蛊虫,这几乎是一条完整的养殖链。
老棍和这帮山民绝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就是个山腰前哨。
就在这两秒钟的分神,顾弦望颈下的伤口猛然一痛,她下意识拍打,两只蝇子蛊直接被扇了下去。
艹。
休息这一夜她几乎都要忘了被咬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如果说子弹蚁咬人是被射穿般的痛觉,那这蝇子蛊的威力,就像是用火干烧,是生炙的炮烙。
她咬牙暗嘶一声,环顾周围,却发现雾气似乎淡了下来,蝇子蛊已经不如先前那般阵势,飞得稀稀落落,但这可未必是件好事。
因为她发现,在周围树群的枝丫间,停着几十只硕大的黑羽八哥,正齐齐用那双血红的豆眼,凝视着她们。
龙黎拉起叶蝉,两方之间霎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停顿。
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宁静。
龙黎眉目间的严肃不见丝毫消减,几乎是在鸟群扑扇翅膀的同时,她低喝一声:“跑!”
扑啦啦——
无数翅膀振飞,零落的羽片坠地,那一刻浑如广场上放飞白鸽,只不过一个象征了和平,一个象征了死亡。
漫天的黑羽八哥在林丛间飞速穿梭,身形虽大,却灵活无比,叶蝉跑得最慢,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她边跑边扭头看,就见一只八哥直冲着她后心处掠来,她根本避闪不及,手臂忙在身后乱挥。
那只八哥却诡异的在靠近时猛一转向,擦着她的脑袋蹿过,长长的鸟喙直接刺进了她前头萨拉的肩膀,叶蝉眼睁睁看着萨拉的冲锋衣直接被刺穿了一个裂口,那八哥爪子在萨拉后背一蹬,鸟头后仰,一小块血淋淋的肉块就这么被活活叨了出来。
“我艹!”萨拉痛嘶一声,脚步不停,直骂道:“这群死鸟和子弹一样,我们根本就是活靶子!”
确实,鸟群和蝇子蛊的策略根本不同,它们围拢盘踞,趁机俯冲,又有高度优势,想要在奔跑中击落一只,简直难如登天。
混乱中,龙黎靠近顾弦望,“往前直跑,三十米停步。”
等顾弦望冲出去,龙黎紧紧跟着她身后,她耳廓微动,聆听者空气中的振翅声,约莫十米开外,她脚步猝然刹停,同时回身,出手如电,猛然掐住一只巴掌大的八哥,这只八哥比别的都要小,眼睛中却泛着吊诡的金色。
顾弦望在三十米处止步,回头去看,就见龙黎高高举起那只小八哥,仿佛是在向鸟群施威,四周所有盘旋的八哥群突然都在枝丫间落了下来,齐声发出嘎嘎的鸣叫。
其他人还没摸透龙黎的意思,却见她眸色一寒,五指霎时紧收,当下传出一声极轻的咔咔声,那八哥脖子一瘪,竟是颈骨活活被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