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溶洞一整日, 甫一从洞口踏出来,满眼苍翠绿意,一时竟让人有了几分感动的情绪。
顾弦望深吸几口气, 平复下心神, 由上至下细细观察这天坑,四周陡峭岩壁如铁桶相围, 高及百米,她们出来的洞口约莫在中线以下,离着坑底起码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这天坑不知是被古时候陨石砸出来的,还是经由地壳变动自行坑陷下去的,整个规模倒是不大,若是航拍来看应当不太显眼, 四周一片原始风貌, 看样子是没有被外部探涉过。
说是只有二三十米, 但周遭根本没有路径,无人开辟的山崖刀削斧劈般垂直,光是贴着崖壁站立, 就能感受到山体间那股劲硕的风力, 吹得人摇晃不定,想要空手从这里攀下去, 只怕是找死。
叶蝉落在最后,哆哆嗦嗦地握着顾弦望的手腕, 吓得几乎走不了路。
“不、不是, 我们不会是要从这里爬下去吧?”
萨拉走在最前头, 已经横向踩着半个脚掌宽的岩隙走出五六米远, 不耐烦地回头吼了句:“没人想带你走,有本事你就飞出去, 少在这磨磨唧唧的,看着就碍眼。”
顾弦望扶了扶她,也蹙眉止了步,低声道:“我们都没有攀岩经验,想从这里下去太勉强了。”
话是对着龙黎说的,她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在这样的地方飞檐走壁,与其鲁莽到半路受困,不如现在就分道扬镳,她再寻其他路径的办法。
到现在为止他们几乎一歇未歇,龙黎很清楚这对一般人的体能消耗,她看了一眼山崖走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落点说道:“别急,先将背包给我,你们在此处等一会,我去安上顶端保护。”
听她这么轻声细语的解释,萨拉猛翻一个白眼:“啧,我就说别带拖油瓶,我们现在难道是在带幼儿园出来体验生活吗?”
现在把装备交出去,无疑风险极大,尤其队伍里多了一个萨拉,无形中已经分割出了两个阵营,顾弦望抿了抿唇,还是将背包卸了下来,递给龙黎。
龙黎微一点头,一手攥着包带,一手握着凸出的岩块,脚步很快,几个落点后,便已经同萨拉一道落到了七米开外的小平台上。
那平台是一块斜凹进去的岩隙,直径也就个两米左右,好在相对平坦,龙黎从包里翻出一应索具,看样子比他们之前带来的装备是要专业得多。
她拣选了几个合适的岩体缝隙,试过硬度,用电锤敲上岩钉,做好保护板,随后将绳索垂系下去,主绳和备用绳都是五十米制式,只要没有意外,应该是可以支撑到坑底的。
叶蝉躲在顾弦望身后望着那头的动作,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哇塞,顾姐姐,他们的装备好专业啊,看起来很牛逼的样子。”
顾弦望:“……”
确实,刚遇到龙黎的时候她是空手来的,只靠着一身拳腿,双方差距也不算很大,现在人家一汇合,手上有了装备,这档次立马就拉开了,衬得他们就像是三流驴友,专程跑到山里来找死。
窘迫啊,一时间她居然都有点认同萨拉的说辞了,这回但凡还有命回去,她定是要好好恶补一番了。
那头龙黎准备好了顶端保护,又同萨拉商量了一会儿攀行路线,不知后面还说了些什么,看起来萨拉似乎不太服气。
龙黎没与她多作争执,略略皱了皱眉,丢下两句话,便转身向着她们这里走过来。
她走到顾弦望身前,并不搀扶,指着足下一块相对较大的岩块说:“跟着我的足迹走,尽量不要错踩,这里有些缝隙被风化了,并不太稳固。手抓住岩块,用脚掌发力,别互相搀扶,这样很容易破坏重心。”
顾弦望点点头,用余光向远处瞟了一眼,见萨拉已经在穿扁绳了,看样子像是准备第一个下去。
“叶蝉,别看下面,你跟着我走。“她交代了一句,便顺着龙黎的步调大着胆子迈向前。
这很像是无保护的高空走钢丝,顾弦望本身并不恐高,但是这样的地方,真是谁上谁知道,人是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她一边走一边控制呼吸,尽量显得不那么害怕,毕竟身后还有个胆子更小的叶蝉,一旦受惊吓,可能连拉带拽的两个人都得滚下去。
“顾小姐,看着我。”仓皇间,龙黎声音平稳的传递过来。
她的镇定不是装的,从脸上的线条,到眸间的神采,无一不透露着坚定的平静,这种平静极富力量,能让人生出某种本不属于自己的勇气。
顾弦望好像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端详过她的脸,龙黎的骨相很端正,五官也很锐利,对东方人审美而言其实不太受欢迎,身为女人看起来过于富有攻击性,乍看下容易让人望而生畏。
其实挺不公平的,这样的相貌如果生在一个男人身上,便会被夸大气,古时有帝王之气的说法,大抵不差。
注意力一分散,顾弦望走步反而自然很多。
龙黎其实没有她看起来那么高冷,相反甚至还有些温和。
温和?这个词可能还得再斟酌一番,顾弦望现在还有些拿不准她,总觉得这人冷漠的外表之下,还藏着太多秘密。
想到这,她已经一脚踩上了平台,龙黎轻托了一把她的肘,一触便离。
萨拉适时地嗤了一声:“呦,奶妈回来啦。”
叶蝉颤巍巍地站上平台,一屁股坐倒,呼哧带喘:“我靠,吓死我了,快,快给我拍张照片,我能吹半辈子牛逼了。”
很好,根本没人鸟她。
老狗给的背包里装的是一人份的SRT绳索装备,除了备用的岩钉和安全锁,下降器和快挂其实应承不了那么多人下攀。
装备的分散也意味着危险系数的上升。
龙黎安排道:“静力绳上五米系有一个节点,这根主绳最多只能承载两个人同时下攀,安全起见,我会先下,在路径上分段打上岩钉,下攀时你们切记不要将全部重量放在岩钉上,这里的岩隙未必牢靠。”
安全带有两套,头盔一个,手套两副,萨拉显然必须要占齐一套,剩下的装备,顾弦望想了想还是让给了叶蝉,她用肩带和脚踏,应该勉强还能应付。
“顾小姐,来一下。”
龙黎下崖前将顾弦望叫到一边,用绷带将她的双手主要承力的部分都仔细绑了几道。
“下崖没有回头路,装备不多,谨慎一些。”
她垂眸绑带的时候,长发散落在肩上,眼睫很长,眼尾微微上翘,这个角度不那么凌厉了,甚至有些撩人。
等等,撩人?
惊觉到自己诡异的想法,顾弦望慌张地偏开头,深深吸了两口气,是了,危险环境下人很容易产生错觉,这是肾上腺素的副作用。
绷带绑好,她快速抽开手,规训自己:和他人接触是禁忌,千万不能松懈,这是害人家。
“你几乎没带装备,能行吗?”
龙黎抬头觑过去,见她眨眼的频率有些高,呼吸也比往常急促,于是宽慰:“别紧张,一步一步来,我在崖下等你。”
顾弦望看着脚下,默默点了点头。
…
三十米峭壁索降对一般人来说难度已经很高了,何况是在几乎无保护的情况下,而龙黎还承担着判定线路和打钉的责任,每一步都奠定着身后人的安全。
这一路下去,时间似乎被拉得无限长,叶蝉根本不敢往下看,生怕自己叫出来惊扰了她,萨拉倒是很放松,悬着腿坐在崖边,甚至还有心情在上边和龙黎对话,看样子以前她们没少走过这样的险地。
顾弦望一瞬不瞬地瞧着渐渐变小而后几乎看不见的人影,心脏莫名地跳得飞快,脸上还得表现出漠然的模样,别提多难受。
“得,该我了。”见主绳下面甩了两甩,萨拉翻身贴上岩壁,轻飘飘送出一句,“祝你俩能全须全尾的下去啊。”
说完,腿一蹬岩壁,快速降了下去。
有了前面龙黎的准备,她再下就快了很多,中途只逗留了片刻,再看就没有人影了。
轮到顾弦望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为免叶蝉过度紧张,她只说了句‘注意安全’,便顺着第一绳段跃了下去。
起初在操作上还有些生疏,但她习惯得很快,龙黎的岩钉打得十分牢靠,虽然只是偶尔蹬踩借力,但落脚时还是会有一瞬间让人很放心。
下降到一半时,顾弦望的信心已经很足了,除了右手手心伤处着力时不可避免的疼痛,其他的都尚可忍受。
风吹过来,凉爽清新,她甚至还有余暇可以偏头看看两侧的风景。
他们手里的背包似乎是从龙黎队伍里抢来的,那么他们三个是怎么下的崖?
在缺少装备的情况下,师兄怎么办?那个叫查克的外国佬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好心让出装备的人。
担忧这一点,顾弦望看了一眼下一个岩钉的位置,准备停一会儿再观察观察岩壁上有没有留下他们下行的路迹。
谁知足尖触到岩钉,重心刚放上去一半,那岩钉突然从石缝里翘起来,叮当两声落了下去。
顾弦望重心猛地一歪,下降器倏地迅猛下滑,眼看要失速。
人在岩壁上蹬跃时一旦破坏了节奏,很容易会被惯性拉扯,要么下坠,要么在下坠中还会撞向石壁,她现在既没有安全帽也没有安全带,身体重量全凭着扁带和手臂之间力量的平衡。
现在她离坑底起码还有八九米左右的高度,虽然看着树冠茂密,但人摔下去估计不死也得瘫痪,顾弦望一咬牙,用左手紧急虚抓主绳,以绷带作为辅助刹车的摩擦力,紧接着后腰一拱,脚跟擦着岩隙,卡了数次,才终于堪堪悬停。
叶蝉在上面看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又不敢喊,急得眼圈都红了。
顾弦望稍稍喘息,松了松僵硬的肩膀,向先前的落点看了看,突然意识到岩钉松垮的位置好像是萨拉刚才逗留过的地方,不由向下瞪了一眼。
下面根本看不见人,视线完全被叶盖阻挡了,即便她说,萨拉只怕也会否认。
顾弦望定了心,重新找回下降节奏,这次她几乎不再停歇,一口气直接滑到了底部。
“呦,命挺大的呀。”
一落地,就是这么阴阳怪气的一句。
顾弦望没吭声,兀自解下肩带,龙黎递过来一瓶水,看了一眼她的手心,没说话。
等叶蝉下来的时候,天已经近于黄昏,他们几乎是极限运动了一整个昼夜,人也已经逼近极限了。
更糟糕的是,这天坑底部常年积雨,又汇集了地下水系,俨然是一副雨林地貌,灌木丛生,在上面还看不出来,等到了坑底才发现,所有的树木恨不得参天比高,根系缠结在一起,比小臂还粗。
叶蝉刚坐下没两分钟,腿上就觉得刺痒,这一看之下,人都愣了。
“我靠,这下面怎么这么多蚂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