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沈朔语罢,不再看他,抬脚转身,往洗漱的地方走去。

  亚尔曼的脑子嗡了一下,不知为何,一种没来由的恐慌袭卷了他。

  如果,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让雄虫走了的话……沈朔就真的不会再要他了。

  亚尔曼行动比脑子快,一瞬间攥住了他的手腕。

  “沈朔,你别走。”亚尔曼觉得心脏好疼,疼的他快要死掉,明明记忆一片空白,回忆起曾经被抛弃时,不甘和绝望却那么清晰。

  亚尔曼哽咽道:“我、我错了。”

  沈朔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去洗漱。”

  沈朔的模样和平时别无二致,可亚尔曼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在失去伴侣的危机感倒逼之下,亚尔曼死机许久的语言系统恢复了几分灵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喜欢,我喜欢的。”

  “以前的,现在的,只要沈朔……我喜欢。”

  “可是以前我,不好,沈朔不要。”

  “现在这样,沈朔喜欢,不会不要我,呜呜。”

  “我不想、恢复记忆,不想变回去……”

  亚尔曼语无伦次,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既不通顺也不清晰,还磕磕巴巴的。

  但沈朔听明白了。

  亚尔曼接受他的冷漠和温柔,可小狗心有顾忌。

  害怕主人只喜欢他的热烈纯稚,排斥他的深沉霸道。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沈朔的衣袖都湿了,在身上挂着亚尔曼的情况下,艰难的取了一方手帕。

  他一点一点擦掉小狗的眼泪:“从前的你,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

  “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亚尔曼泪眼朦胧的:“可是以前,你不喜欢我。”

  以亚尔曼现在的智商,显然不明白感情的建立是一个逐渐积累的过程。

  足够多的量,才会在某个契机之下迎来质的飞跃。

  小狗只知道沈朔从前对他爱搭不理,现在却会任由他亲亲抱抱。

  亚尔曼脸上还挂着泪,神色却执拗:“从前和现在,怎么会一样?”

  除去智商的影响,这本就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沈朔顺着他的话点头道:“是不一样。”

  “呜。”亚尔曼眼里又蓄了一包泪。

  于是有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脸侧:“以前的你,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傻。”

  唇一触即分,就像一片羽毛落在心间。

  亚尔曼眼睛圆睁,不可思议一般攥住雄虫的手腕:“沈朔?”

  他神色仍旧惊惶,却带着几分希冀:“你亲我了。”

  “亚尔曼,我和温格他们也认识十年了。”

  沈朔把被泪浸湿的手帕放进小狗手心,让他自己擦,然后说了一句毫不搭边的话:“认识他们的时间,和认识你的时间几乎一样长。”

  亚尔曼一愣:“?”

  为什么忽然提到温格他们?

  沈朔接着说:“从前,你和他们一样,于我而言都是陌生虫。”

  当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时候,越是反驳他,他越是犟,沈朔让亚尔曼自己想。

  “一样的起点,为什么现在你与他们却不同?”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从前平等的漠视每一只虫,现在却学会了在意自己。

  如果雄虫讨厌从前,只喜欢现在的一切,为什么只喜欢自己不喜欢别人?

  可是别人都没有变傻,只有自己变傻了……难道沈朔就喜欢傻子?

  不对不对,从前部落里也有傻子,沈朔也不喜欢……

  亚尔曼本就糊涂的脑袋更乱了:“我不懂。”

  沈朔闻言没有不耐,大抵是因为小狗的坦诚,他破天荒的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心绪。

  “我们从前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亚尔曼。”

  沈朔注视着他,淡淡的说:“正因如此,所以我们现在才会在一起。”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如果没有从前相伴的时光,现在的亚尔曼对他来说仍旧会是陌生虫。

  亚尔曼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在他心里种下了名为爱的种子。

  所以在情感障碍症消失的那一刻,沈朔才会任由那些情愫在心里破土发芽,直到不可收拾。

  “这和你以为的时间空间没有关系,明白了吗?”

  亚尔曼显然不大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但他隐约觉得沈朔好像不会不要他了,吸了吸鼻子,犹豫着点头。

  沈朔见他情绪稳定下来,便起身去洗漱。

  等回来,见小狗仍然呆呆的坐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休息吧,明天还要审讯。”

  亚尔曼爬起来,却没去洗漱室,而是伸手圈住了他。

  “那、那沈朔,你答应我。”

  最后鼓足勇气,期期艾艾的亲了亲他的耳朵:“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亚尔曼语气闷闷的:“早上你和大祭司说话,我都听见了。”

  “你说等完成了你想做的事就走,是不是就想等我好了就走?”

  沈朔可算知道他为什么闹腾了,原来是在偷听,抬起眼睛看他,不答反问:“如果我说的是,你会如何?”

  亚尔曼吸了吸鼻子,他又想哭了,嚷嚷:“我就跟着你,你别想甩掉我。”

  沈朔:“所以我的想法重要吗?”

  又不是他说要走小狗就答应,再说了,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重要。”

  亚尔曼的安全感和脑子一并回来,语速也变得飞快。

  “沈朔,你不能说着不会丢下我,却又不给我承诺。”

  “这样是不对的。”

  “没有必要。”沈朔想到某种可能,抿了下唇,“并不是有了承诺,未来就会如预期一般发展。”

  假如嘴皮子动动就都能如愿,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而沈朔不会轻易将承诺说出口。

  亚尔曼却不懂,执拗的问:“为什么?”

  他不明白,如果两个人都不愿意分开,最后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会扫平一切阻碍,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可如果是生与死呢?

  沈朔知道亚尔曼敏锐,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不愿多谈,只说:“等恢复记忆之后,你自然会明白。”

  亚尔曼:“QAQ”

  好啊,说来说去,还是要糊弄他恢复那该死的记忆!

  小狗拒绝善罢甘休:“我不管,除非你现在就答应我。”

  沈朔合衣躺下,发出模棱两可的鼻音:“……嗯。”

  “犹豫了!”亚尔曼大声嚷嚷,“沈朔,你犹豫了!”

  被小狗吼到脑子嗡嗡响的沈朔无情把他踢了下去。

  “……”

  没完没了了还。

  -

  因为最后没有让亚尔曼如愿,所以谈心自然也是白谈了。

  小狗脑子简单,不知更深层次的缘由,只知道沈朔心里有鬼,于是便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每天上房揭瓦,闹着要变傻。

  为此,还特意溜进温格的药房找能封锁记忆的药。

  最后药没找到,反而被温格发现,状直接告到沈朔那里,喜提地铺一夜游。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十来天,南北区的犯虫们都审完了,亚尔曼的努力还是没见什么成效。

  努力努力白努力,亚尔曼绝望的发现脑子里的记忆一点点的多了起来。

  亚尔曼难过得想哭。

  但他更绝望的发现,伴随着记忆的恢复,他的包袱好像也一点点回来了,以前他能在沈朔面前肆无忌惮的撒泼打滚,嗷嗷大哭也不觉有什么。

  然而现在却开始觉得丢人,更怕沈朔嫌弃,想哭的时候眼泪都不敢在他面前掉。

  每天晚上躲出去,哭完又收拾好情绪回来。

  以至于沈朔第二天早上醒来,总能看见小狗金色的眼眸湿润泛红。

  不过今夜显然有点不大一样。

  沈朔是被小狗盯醒的。

  亚尔曼的视线太灼热,如有实质一般,沈朔本身睡眠就浅,加上他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不可能没有感觉。

  醒是醒了,沈朔却没睁眼,他懒得去想因二度偷药而被罚睡地铺的小狗为什么不睡觉,蹲在他的床头吓人,单纯在思考要不要搭理亚尔曼。

  人没出去,自然是存了要闹醒他的心。

  沈朔冷静的翻了个身。

  片刻后,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双手环了上来。

  亚尔曼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像是委屈,声音低哑:“沈朔,你怎么不理我。”

  沈朔语气困倦的问:“今天怎么不躲出去哭了。”

  “都说没有了。”亚尔曼悄悄挪了挪位置,让雄虫枕得更舒服,“我去审讯犯虫。”

  南北区的虫都遣返了。

  审的哪门子的犯虫。

  沈朔懒得戳穿他,雌虫便得寸进尺的,尾巴也一圈圈缠上来:“沈朔,我头好疼。”

  沈朔一顿,掀起眼皮看他:“头疼?”

  “嗯。”

  亚尔曼情绪变得十分低落,“我觉得'他'快要回来了。”

  沈朔说:“……只是恢复记忆,不是变了只虫,也不是虫格消失。”

  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架不住亚尔曼就是不听。

  “我很害怕。”亚尔曼无意识地收紧力气,“沈朔……等我变回去,你真的还会喜欢我吗?”

  沈朔没有说话,亚尔曼像一个在法庭上等待宣判的犯人,手心都紧张到出汗。

  不知沉默了多久,亚尔曼察觉到沈朔动了。

  雄虫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尾巴解下来,语气平淡:“亚尔曼,装傻好玩吗?”

  亚尔曼浑身一僵,尾巴上的鳞片全数炸开。

  他下意识否认,语气却干涩:“我没……”

  沈朔打断他:“语气不一样。”

  这么小心翼翼,想要试探自己真心的虫,只会是想起一切的亚尔曼。

  仿佛要印证沈朔的猜想,下一刻,在夜明珠散发出的微弱光芒中,亚尔曼脸上的稚拙天真一点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和不安。

  “……沈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