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支开,是想和我说什么?“

  沈朔不傻,既然温格选择把亚尔曼支开,那么他要说的事,大概率是和自己有关。

  温格有些无奈的笑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呢,沈朔。”

  温格一句话还没说完,门再次被打开,一道人影龙卷风似的冲了进来——

  亚尔曼又去而复返了。

  小狗不知从哪摘了一兜水灵灵的果子,一股脑全塞沈朔怀里:“沈朔,沈朔,我找到了你爱吃的果果,你先垫垫肚子。”

  冬季漫长冰冷,万物枯萎封冻,除了部落的虫工种植园少量种了一些果蔬外,基本很难看到这么水灵的果子。

  亚尔曼又从身后掏出一个储奶罐,把还冒着热气的罐子塞进沈朔手里:“我加了糖,很甜。”

  “乖乖等我嗷,我等会回来给你带更好的——!”

  亚尔曼撂完话,就急急忙忙飞走了,生怕自己去晚了沈朔就喝不上药似的。

  沈朔少年带来的果子红彤彤的,长的很像沈朔故乡中被称为苹果的水果,口感也像,就个头只有苹果的一半,在这里被叫做红果。

  这种红果听说生长在危险的深渊峡谷附近。

  沈朔身体不好,总也病怏怏的,亚尔曼过去总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衣食住行,每样都是部落中最好的。

  冬日食物匮乏,因为吃药的缘故,沈朔又不能吃得太荤腥,亚尔曼就去找各种新鲜的蔬菜瓜果。

  少年的爱总是一往无前,不惧任何挫折,他自恃血脉强横,无处不去得,可以勇闯危险森*晚*整*理之境,采几个微不足道的果子。

  沈朔轻轻擦了下外皮,转头看向温格:“你吃吗?”

  温格神色微妙:“……”

  亚尔曼又去深渊峡谷了?

  不对,沈朔昏迷这几天亚尔曼一直守在这里,哪有时间去。

  这个搭配,倒像是修斯会给他的伴侣伊米尔准备的早餐。

  伊米尔昨天闹着说自己口腔溃疡了要多吃水果什么的……

  温格目光一顿,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知道这一兜果子是从哪里来的了。

  温格对伊米尔的遭遇深表同情:“谢谢您的美意,但暂时不用,我来时已经用过早餐。”

  沈朔也不坚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顿了顿,又默默起身重新把门关上,似乎是怕亚尔曼又急赤白脸地冲进来,雄虫这回直接把保险栓放了下来。

  “应该不会再有虫打扰了,我们继续。”

  “……”

  温格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或许是不知怎么说,面露犹疑之色。

  沈朔就着杯子抿了一口,亚尔曼加了很多糖,甜意在唇齿间蔓延:“您直说就好。”

  “好吧,沈朔阁下,我必须告诉您的是,您的身体正在衰弱。”

  温格说,“如果不采取措施,情况可能还会继续恶化下去。”

  “我知道。”沈朔并不感到惊讶,猜也能猜到,如果不是自己出了状况,温格也没必要支开亚尔曼,但他对此毫不在意,“温格,我原本就是该死去的人。”

  他早该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死在少年怀里,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使他再度醒来。

  “温格,我记得死前发生的一切,也记得醒来后的种种,唯独中间缺失的时间,我什么印象也没有。”

  “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其实……”温格斟酌着道:“用’死‘来形容其实不太贴切,其实当时你并没有完全死去,只是进入了一种深层次的昏迷状态。”

  沈朔瞳孔微缩:“……昏迷?”

  怎么会。

  他当时五感尽失,身体各项机能都已经彻底衰竭,最后的那几天,沈朔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生机流逝,直到最后彻底丧失意识。

  温格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是的,在当时那种状态下,无论是体温还是心跳,你身体的各方面都趋近于无,所以才会产生死亡的错觉。”

  “……”这比死而复生听上去能让人接受多了,“但为什么会这样?”

  温格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你病重的那段时间,亚尔曼一直在找一种名叫魂草的药,这种药非常难得,雌虫吃了可以进化,雄虫吃了可以增强体质。”

  “而等亚尔曼把药带回来的时候,你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这种情况下,其实就算吃了药病情也大概率不会有起色。”

  “但或许是药的剂量足够大,又或许是因为药在处理过程中发生了某种积极变化,总之,在最后关头,它成功保住了你的气息。”

  也好在是保住了。

  当看到雄虫在自己怀里合上眼的那一刻,亚尔曼好像也死去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悲伤,最后却还是失控到露出半虫形。

  如果不是温格发现沈朔气息未绝,亚尔曼可能真的会因为过于痛苦而暴走发疯。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温格现在想起那时候的情形,还是有点想叹气。

  “在发现你还活着之后,我和老师立刻着手进行了检查,但最后我们却绝望的发现,魂草并没有治愈你的身体,也没有办法使你恢复生机,它所起到的作用仅仅是将最终结果推迟公布而已。”

  沈朔听到这里,心中产生一个猜想,“所以,我能醒过来,是亚尔曼做了什么,对吗?”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手的,要么一同沉入湖底,要么一同上岸。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希望的模样。

  在这种情况下,亚尔曼一定会不计后果,只为让他醒来。

  沈朔放下了暖洋洋的水杯,说:“之前,亚尔曼在捕猎时受了伤,伤势过了半个多月才恢复。”

  对于王虫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这片土地上生活着数以万计的虫族,可只有亚尔曼才是王虫。

  沈朔虽然足不出户,但毕竟亚尔曼天天在身边晃悠,多少还是了解一点。

  虫神赋予王虫近乎完美的体魄,让他足够守护部落与子民,无论速度、力量还是自愈力,亚尔曼的每一项指标都是顶尖的。

  可现在……

  “他似乎正朝着普通雌虫的方向退化。”沈朔说。

  “什么?!”

  温格的眉头也拧了起来,显然,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竟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温格脸上闪过一丝自责懊恼:“抱歉,他回来的时候我没有给他做详细的检查,不知道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他到底怎么回事。”

  沈朔神色很淡,语气也并不包含怒意,但温格却敏锐的察觉到雄虫现在的心情称不上好。

  温格摇头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亚尔曼他……动用了一种古老的禁术,将他的生命与你连在了一起,所以当他的体质变差的时候,你也会受到影响逐渐虚弱下去。”

  沈朔怔住,不可置信般低低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温格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无奈:“亚尔曼从大祭司那偷走了记载着禁术的书籍,又悄悄收集了相关材料,而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你完成了仪式。”

  “这种禁术非常伤身体,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心脏都被洞穿,几乎就剩一口气,若非他体质强悍,恐怕早就死在了过程中。”

  沈朔听完沉默了很久:“所以,他才会等级倒退,变成这副失忆痴傻的模样。”

  温格点了点头,又摇头:“可以这么说,但是也不全是。”

  沈朔皱眉:“什么意思?”

  温格解释道:“从古至今,使用禁术的虫大多非死即伤,亚尔曼当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副作用,但后来他的精神状态明显越来越差。”

  “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理智渐渐消失,记忆也在退化,但至少在他离开部落的前一天,他还是能和我们正常沟通的,应该是他离开部落后还做了什么。”

  沈朔想起自己从诡异的山洞中醒来的情形,不解道:“亚尔曼为什么离开部落了?”

  “因为当时的你快‘死’了。”

  温格说:“禁术相当于亚尔曼最后的希望,但当时的你并没有好转,生命气息也在逐渐渐弱,那时候亚尔曼每天都抱着寒玉在那雕,都开始造冰棺了。”

  “我们都以为亚尔曼放弃了,还想着怎么给你办葬礼才不会刺激到他,结果完全是想多了,某天早上伊米尔来送饭,才发现亚尔曼带着你彻底消失了。”

  “我们找了很久,但一直没什么消息……”

  温格顿住话头,他似乎想要缓和沉重的气氛,笑了笑,“好在虫神保佑,你们都平安无事。”

  “……还好他没有放弃。”

  “不是。”

  沈朔平静而缓慢的摇了摇头。

  温格一愣:“什么?”

  “……”

  事到如今,沈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离部落那么远的地方,难怪自己会在封闭的石室里醒来,为什么石室里有夜明珠和寒玉床……

  那是一个墓室。

  亚尔曼满心绝望,亲手为他们的故事画上了句点,将石室打造成他们最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