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要谈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

  闻惜决定要给方嘉禾吃一粒定心丸,这同时也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今晚你要是不提,我压根就想不起来还有谈恋爱这回事。”

  方嘉禾的面容隐在黑暗里,朦胧不清,对她这话貌似没什么反应,只在短暂的寂静后回道:“好,我知道了。”

  发觉她虽语气平淡,但先前透露出来的那份沉重却像是减弱了不少,闻惜暗道难不成方嘉禾的心事果真被她猜中了?便又马上接着道:“你放心吧,我要是有了喜欢的人,肯定第一个告诉你。而且就算我和谁谈恋爱了,也不会忽视你的,我绝对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

  方嘉禾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挑了挑眉,在闻惜看不见的地方露了个疑惑的表情。

  闻惜这番话,乍然间听上去没什么毛病,却不知为何令她觉得有什么地方稍显违和。

  那种感觉……就像闻惜是在刻意哄着她似的。

  她干什么要哄她?

  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达。

  方嘉禾忽然伸出手,用指尖戳了闻惜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说出来的话怪怪的。”

  闻惜往后一躲,捂着被方嘉禾戳过的额头说:“没有啊,哪里就怪怪的?我看你才怪怪的。”

  “我怎么就怪怪的?”方嘉禾说,“都跟你说了只是好奇而已,毕竟我们从没谈过这个不是吗?”

  闻惜说:“确实没谈过,所以我也好奇啊,你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总得有个由头吧。”

  方嘉禾知道,闻惜在敏锐的感知力这方面,其实一向都不比她差,她从来都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总能在关键时刻发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很懂得在某些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

  闻惜是知道她心里揣着事的,可这件事,连方嘉禾自己都没弄清楚,又怎么能这么快就告诉她?

  “好吧,其实我是先前下楼的时候,在楼下看见好几对情侣了。”方嘉禾临时想了个借口,镇定道,“看见他们在大门外搂搂抱抱的,忽然就想起你好像从没跟我提过恋爱方面的事,所以回来后才打算问一问你。”

  她这个解释,闻惜多少有点半信半疑。

  既然是这么普通的一件事,方嘉禾又为什么要因为这个表现得那么不开心?

  尽管她矢口否认,并未承认自己不开心,但她在言谈间的低迷与迟疑那样明显,让闻惜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今天晚上的方嘉禾,就是有些不对劲。

  不过闻惜没有继续往下钻牛角尖,也没有表示怀疑,而是反问:“可我已经回答过了,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想过要谈恋爱。那你呢?你的感情经历也说来我听听?”

  “我和你一样,也没什么感情经历。”方嘉禾似是预料到闻惜会有此问,反应很平淡,“我连交朋友都这么困难,还谈什么恋爱?”

  “可恋爱总是要谈的嘛,就算大学不谈,毕了业也会谈。”闻惜来了兴致,“我还真挺好奇的,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截止到目前为止,是方嘉禾从未想过的。

  而在此之前,也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如她自己所说,她连交朋友都那么不容易了,又哪来的心思还去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可如果真的要与某个人在一起,共度余生里的时光,那对方嘉禾来说,无疑是件非常遥远的事。

  家庭方面的缘故,使得她对婚姻与爱情过早地失去了憧憬,而成长过程中所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也都让她看清了种种人性,很难能对旁人产生某些方面的兴趣。

  毕竟在很多事情上,她都是悲观的,消极的,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同时也是失望的。

  但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喜欢的人,那也只能是闻惜一个人。

  可闻惜是个女孩子,她也是个女孩子,暂时还没有人能来告诉她,女孩子和女孩子,是不是可以在一起。

  假如可以的话,那么闻惜,好像就是她会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她愿意与之一起生活的人。

  但她对闻惜的喜欢,倘若说是友情,似乎并不那么准确,可若说是爱情,又好像还没到那个地步。

  所以闻惜向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方嘉禾眼下还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我不知道。”方嘉禾只能这样回答,“我没思考过这件事。”

  “一次都没有吗?”闻惜说。

  “没有。”方嘉禾说,“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在我眼里都是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婚姻,我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这辈子不会结婚了。”

  闻惜斟酌了一下:“是因为叔叔阿姨的缘故吗?”

  方嘉禾点了下头,意识到闻惜看不见后,又开口说:“很大程度上是,他们带给我的影响,是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有可能理解的。”

  闻惜能明白她的心情,叹了口气:“家庭不幸福的话,的确会给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方面我倒是能理解你。不过原生家庭不幸福,并不代表你将来的家庭也不幸福,还是不要因为这个就对未来不抱希望呀。”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把原因全部归咎在他们身上。”方嘉禾说,“我自己也有问题,不是每个家庭不幸福的人都像我这么想。”

  闻惜不由感叹:“之前是没跟你聊过这个,现在想一想,我还真不知道你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说到此处想象了一下,抿嘴微笑,“老实说,毫不夸张地讲,我感觉好像没有哪个男孩子配得上你。”

  听她这么说,方嘉禾自是有点意外:“那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像我这种家庭,还有我这种性格,大概率是会祸害别人,不是你说的这样。”

  “这么连祸害这个词都用上了?”闻惜说,“别这么妄自菲薄,世上总有人会全心全意地爱你,接受并理解你的一切,每个人也都有被爱的资格。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差劲,那么当有人爱你的时候,你就会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爱,那不是一件好事。”

  方嘉禾说:“你说得没错,正如你当初主动要和我交朋友,我却做不到大大方方地回应,只敢逃跑。”

  “所以啊,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吗?”闻惜柔声道,“我也早就说过,我能喜欢你,别人也一定会喜欢你,要对自己充满信心嘛。”

  “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方嘉禾由衷道,“在我眼里,也没有哪个男孩子能配得上你。”

  “那你也把我想得太好了。”闻惜笑了起来,调整了下躺姿,“要是用你的想法来看,我连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父母早就离婚了,而有些人挑选结婚对象时,首先就不会考虑单亲家庭,你觉得没人配得上我,他们大概还觉得我配不上他们呢。”

  方嘉禾说:“那是一种无礼的歧视,单亲家庭又怎么了,一个人好不好,与她的家庭没什么关系。我还巴不得我爸妈早点离婚,只可惜他们就是不离。”

  闻惜说:“原来你也知道这道理,那怎么自己就没想开呢?”

  方嘉禾静了静,忍不住笑了一声:“是了,开导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可要放在自己身上,就总是容易庸人自扰。”

  闻惜说:“那你要是真遇见了喜欢的人,可一定记得要告诉我啊,我帮你参考参考!”

  方嘉禾垂下眼眸,望着闻惜隐在昏暗中的面庞,轻声说:“会的,我会告诉你的。”

  她抬起手,终于用掌心摸了摸闻惜的头,之后又加重力道,在闻惜头顶揉了一下。

  “你也是,你也千万不要忘了告诉我。”

  ·

  三天后,淮大正式开学,度过寒假重归校园的大学生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生活。

  淮州的春天愈渐变得温暖起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春光和煦的好天气。头一个月里,闻惜的课程很多,比上学期还要忙碌。

  方嘉禾则与往常一样,也比她清闲不到哪里去,依旧过着在学校和俱乐部两头跑的日子,时不时带着一脸伤回来,总是把帽子压得低低的,还是那副不想和任何人接触的样子。

  但从三月中旬开始,她就明显减少了去俱乐部训练的次数,闻惜问起原因,方嘉禾解释道:“其实跟你去江州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减少训练了,不管我爸怎么想,我自己是真的越来越感到厌倦。比起训练,我还是更想好好读书。”

  闻惜不免有些担忧:“那叔叔不会生气吗?”

  方嘉禾说:“当然会生气了,但我懒得理他,我不想在他的安排下过一辈子。”

  她没有告诉闻惜的是,开学以来,由于方嘉禾在训练方面表现出了懒散和懈怠,方父已经为了此事和她起过不少次争执。父女俩每每谈起这个,都少不得大动肝火,吵上一场,最后不欢而散。

  方父给她报名参加的比赛,方嘉禾一个也没答应。那阵子,父女俩的关系十分不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所以听说方嘉禾准备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会频繁地往俱乐部跑了,闻惜心里自然非常高兴。因为这么一来,她和方嘉禾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见面,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校外逛街,晚上回到宿舍还能一起看电影,一起睡觉。

  那是相当惬意又美好的一段时光。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闻惜也发现方嘉禾对她更好了,也更粘着她了。

  不管闻惜去哪里,方嘉禾都务必得跟着,与她形影不离。只有当闻惜和其他朋友相处时,方嘉禾才会选择一个人待在宿舍,不与她们同行。

  没想到才一个寒假过去,闻惜和方嘉禾的感情就变得这么好,活像亲姐妹似的,赵晓楠既感到匪夷所思,又免不了吃起醋来。

  这日周末方嘉禾去了俱乐部,赵晓楠总算有机会将闻惜约去市中心游玩,两人在店里吃饭时,赵晓楠有点不高兴地说:“今非昔比啊,现在约你出来一趟简直难如登天,方嘉禾也太不厚道了,她老是霸占着你,像个跟屁虫似的时时刻刻都跟着你,咱俩都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真是气死我了。”

  闻惜笑道:“你乱讲,我明明昨天才陪你去过食堂和图书馆的。”

  “那能一样吗?”赵晓楠控诉,“你就是偏心,有了她就忘了我,你也不厚道!”

  闻惜赶紧给她倒了杯水,连声安抚:“好啦,你消消气,方嘉禾就我这么一个朋友,我理应多照顾她一些。再说我哪里就忘了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哪次没想到你?别乱给我扣帽子。”

  “那还算你有点良心,我才没跟你计较。”赵晓楠哼了一声,“不过说起来也真是怪,你俩在江州到底干嘛了?我看这次开学以后,方嘉禾简直把你当对象似的,那可真是无微不至,处处关心体贴。以前我老觉得你就跟她妈一样,操心这,又操心那,怎么现在你们倒反过来了?现在是她像你妈了,只差没给你洗内裤了吧。”

  闻惜嘴里那口水差点没咽下去,被赵晓楠最后一句话呛得直咳嗽。

  “你别胡说八道了。”闻惜脸色精彩,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赵晓楠瞧了她两眼,撇撇嘴:“才没有夸张,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快点老实交代,你们在江州到底是怎么过的?”

  闻惜说:“就那么过的啊,刚开始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待着,跟待在宿舍没什么两样,我不是还天天都陪你打过游戏吗?直到她回宁州之前,我们才和几个朋友去了滑雪场滑雪,第二天她就走了,没什么好交代的。”

  “就这么简单?”赵晓楠不信,“那你们关系也太好了,真不是我夸张,我感觉你们俩的相处模式,就跟谈恋爱没区别,完全就是热恋期的情侣嘛。”

  这话叫闻惜听得一愣。

  赵晓楠已经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了,还在江州时,于淼也曾发表过这种看法,当时闻惜不以为意,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可现在竟连赵晓楠也这么说了,闻惜难免有些错愕,又有些不理解。

  “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我们像情侣了?”闻惜很难不感到疑惑,“我真没觉得我跟方嘉禾哪里有问题。”

  赵晓楠立即会心一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自己要也这么觉得的话,那可就完啦。”

  闻惜说:“怎么就完了?男生我不了解,但女生和女生之间,本来就容易走得很近,关系亲密,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啊。”

  “但你们亲密过了头啊。”赵晓楠说,“再亲密的朋友,也没有抱着睡觉的道理,更不提还是天天晚上都抱着睡觉。上次你无意间跟我说起这个,当时我就觉得很惊讶,只不过被方嘉禾打了岔,没有问你具体的。你现在好好想想,你是真不觉得你们抱着对方睡觉的这个行为,是有些不正常的吗?”

  闻惜便也想了一想,末了轻轻摇头:“大概是因为我在古巴待过几年?他们那边的人相比国内会更开放热情,男生也好,女生也罢,大家都很放得开,没什么距离感,见了面就得来个贴面吻,抱一抱什么的也很常见,是一种礼仪。我可能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吧,确实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而且我在古巴读书的时候,也有和女同学抱着睡过觉啊。”

  “那方嘉禾总没在国外生活,也没被外国人的生活方式影响吧?”赵晓楠分析道,“你觉得正常,这是可以的,但那是方嘉禾诶!”

  闻惜说:“方嘉禾怎么了?”

  “哎呀你真是急死我了,怎么就这么笨呢?”赵晓楠抓耳挠腮的,“你是不是忘了她有多高冷,又有多孤僻了?啊是是是,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关系也比以前好了,但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天天搂着你睡觉吧?就算是同性好友,你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明显过界了,你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啊?”

  闻惜鸦雀无声地看着她,一时没说上话。

  赵晓楠只得清了清嗓子,问她:“你有没有觉得,方嘉禾最近哪里怪怪的?”

  怪怪的?

  闻惜眸光微闪。

  还真有。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哪些地方让你觉得怪怪的?”赵晓楠又问。

  “嗯……就从去了滑雪场以后,她就有点怪怪的了。”闻惜面露思索,“至于什么地方怪,这我不好说,也说不上来,但你这么一问吧……”

  赵晓楠立马跟着道:“好,这个你说不上来就先不说。我再问你,她近段期间,有没有跟你打听过感情方面的事?比如问你谈没谈过恋爱,或者是喜欢哪种类型的人?”

  闻惜神色诧异:“……你怎么知道?”

  闻言,赵晓楠激动地拍起了巴掌,兴奋不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迅速打开了某个网页,却又在此时观察了一下四周,很有些鬼鬼祟祟的:“走走走,回学校去,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看什么好东西?”闻惜一头雾水,“饭都没吃完呢!”

  “不吃了不吃了,还吃什么饭哪!”赵晓楠一把就将闻惜拉起来,满面红光的样子,“你这呆子,今天就让我来给你好好上一课,等回了宿舍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