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回忆了好些天也始终回忆不起来的事情,终于在今日才从方嘉禾的口中得知了详细经过,闻惜听完后满脸震惊地愣了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应该没漏掉什么细节,叙述得还算清楚。”方嘉禾打量着闻惜,问道,“现在能相信我没骗你了?”

  闻惜心绪复杂,默不作声地闷了半天才难以置信道:“真是见鬼了,我怎么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锅里的排骨已经煮好,方嘉禾撇去浮沫,用漏勺将排骨捞出来控水,说:“你都喝断片了,当然会没有印象。”

  “难怪第二天……不对,是从那以后我就总感觉你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闻惜后知后觉,疑惑道,“那你当时怎么没跟我提起这件事呢?”

  方嘉禾说:“换成是你,你会好意思提吗?”

  闻惜说:“所以你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没说的?那你也真够可以的,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我是怕你不好意思。”方嘉禾淡淡道,“第二天睡醒后,你一睁眼就问我,为什么你的头上肿了一个包,我一听你这话就猜想你多半是断片了,而且问你别的你也都说不记得。但我那会儿也没办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断片,毕竟你一直都是个脸皮很薄的人,我只是想着,也许你是因为酒醒后觉得无法面对我,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于是那天晚上的事,我也就只字未提。”

  这么一来,方嘉禾在第二天的种种异样表现,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彼时闻惜睡了一场无梦的好觉后,就把头天晚上回到房里发生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让方嘉禾抱着她上厕所,也不记得上完厕所后还把脑门儿撞了个包,更不记得在那之后还让方嘉禾亲了她两次的事。

  总之在闻惜的记忆中,她只是玩游戏喝多了酒,回房后很快就睡了,并且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还睡得特别香。

  当时闻惜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好端端的,她头上怎么会无缘无故肿了一个包?而且从她醒来以后,方嘉禾的表现就很奇怪,不仅恢复到了往日的沉默寡言,半天也蹦不出一句话来,还全程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与闻惜的对视,多数时候都将视线放在远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现在闻惜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在她醉酒的情况下和她接了吻,饱受良心的折磨,道德的拷问,所以才会在第二天变成了哑巴,还不敢看她。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闻惜说,“乘人之危,下流。”

  “是你让我亲你的。”方嘉禾说,“我怎么就乘人之危了?”

  “我只是让你亲我,没让你吻我。”闻惜争辩道,“亲和吻,这两个字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方嘉禾唇角微弯,无声地笑了笑,说:“你别和我抠字眼,反正是你主动的,我只是听了你的话而已。”

  “那我采访你一下。”闻惜好奇道,“你当时什么感觉?”

  方嘉禾看了看她,云淡风轻道:“不记得了,我忘了。”

  “不可能。”闻惜笃定道,“你不可能忘了,我好歹也是当事人,有资格对你进行盘问,你必须如实回答。”

  “真忘了。”方嘉禾说,“我也断片了。”

  闻惜不信:“你就喝了两杯酒而已,能断什么片?”

  “我酒量没你好。”方嘉禾说,“两杯酒在你眼里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让我断片。”

  闻惜丢了个白眼给她,无语道:“哄谁呢?我还不知道你的酒量么,真要喝起来,我都不一定喝得过你。”

  方嘉禾静了静,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末了才答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可以思考一下该怎么说。”

  闻惜:“这还用得着思考?又不是什么高分难题。”

  方嘉禾把理好的配菜摆在案板上,站在灶台前想了想,说:“感觉只是一种情绪,不是有形的物体,有些时候并不是那么好形容。”

  她说罢,移动视线看向闻惜,眸光微微闪烁:“我只能说,如果当时你没有睡着,我可能还会想吻你。”

  闻惜听了这话,一时间鸦雀无声。

  见她没了话语,方嘉禾微微一笑,转而问道:“明天就是周末了,有什么打算?”

  闻惜看了她一眼,没有很快回答,而是拿起手机瞧了瞧微信消息。

  方嘉禾这个问题,她刚才也问了杨天晴,杨天晴在聊天界面里回道:【最近公司的情况好转了不少,打算放松放松,你要是也有空的话,咱俩出去喝个茶,聊聊天?】

  闻惜说:【行啊,正好有些事情还需要跟你谈谈,你看约在哪里合适?】

  杨天晴说:【我知道有个地方还不错,稍后把定位发给你。你明天几点出门?我顺便开车过去接你。】

  闻惜说:【那就下午两点吧,你出发前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杨天晴说:【好的,那我们明天见。】

  ·

  “我明天有事,约了人。”闻惜关掉手机,这才朝方嘉禾看去,“你呢?”

  方嘉禾答道:“和你一样,我也有事约了人。”

  闻惜心道你人生地不熟的,居然也有人可约。她本想问问方嘉禾约的是谁,但想想还是作罢,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菜都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忙?”

  方嘉禾转过身去,给燃气灶点了火,热锅倒油,动作一气呵成,回道:“不用,你坐着休息,我来就好。”

  时间一晃就十一月了,算起来,距离那一日的重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这段时间里,方嘉禾不止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接闻惜下班,还基本做到了只要稍有空闲,就会留下来给闻惜做顿饭。若是不急着走,她还会帮闻惜打扫卫生,洗衣铺床,几乎样样都不落下,什么都不让闻惜碰。

  活脱脱一个面面俱到又任劳任怨的模范女友。

  起初闻惜多次婉言谢绝,表示无需方嘉禾为她做这些,但方嘉禾却始终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厚着脸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选择该干嘛干嘛,闻惜也就任由她去,不再推拒。

  吃过饭后,方嘉禾主动刷了碗,整理了厨房,闻惜则在房间里替上司翻译起了几封邮件和两份工作报告。

  不多时,方嘉禾收拾完毕,提着吸尘器敲了敲房门,说:“你的卧室该打扫了,现在会不会吵到你?”

  闻惜扭头扫视一圈,摇头:“不是前两天才打扫过吗?你先休息,我这里快忙完了。”

  “我闲不下来,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方嘉禾自顾自进了屋,容色平静地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就只能多做点这些小事,你不用管我。”

  闻惜敲键盘的手一顿,听她此言瞬间有点不是滋味,轻声道:“别这么说,我已经知道你当初并不想退学,也根本不想出国了,所以你其实不欠我什么,没必要这样。”

  “你能这样想,是因为你从始至终都很通情达理,没有真的怪我。”方嘉禾坦然道,“但我自己却做不到心安理得,再说从前你一直很照顾我,现在也该我来照顾你了。”

  闻惜不想在此时分心,上司还等着她的回信,只好说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你高兴就行。”

  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坐在电脑桌前的人迅速调整回了工作状态。方嘉禾看了闻惜一眼,打开吸尘器将地板清理一遍,随后又替闻惜整理了书柜和化妆台。

  其实这段期间,闻惜的住所都被她收拾得很干净,并不需要每天都打扫。但诚如方嘉禾自己所言,她待在这里和闻惜共处一室,表面波澜不惊,游刃有余,实则心中总是有几分愧疚与不安,只能找点事情来做,才能令她暂时忘掉许多烦恼,从而保持清醒与冷静。

  那年送给闻惜的珍珠发卡,此刻还放在桌上的首饰盒里,另有一些耳饰和手链混在其中,有不少也都是她在过去赠给闻惜的礼物。

  甚至用来装礼物的那些红包,也都一并收集起来,安放在抽屉里。

  这些小小的物件并不贵重,学生时代能力有限,买不起太好的物品。就算方嘉禾想买,闻惜通常也会制止,她知道方嘉禾打比赛很辛苦,从来不忍她用挣来的奖金买什么讨自己欢心,所以l眼前的一应首饰,都只是花少许钱就能买n来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也并不算很好保存,首饰多的人总是容易丢了这个,忘了那个,但闻惜一向擅长收纳归整,方嘉禾送给她的礼物,她几乎一个也没有遗漏,全都跟着闻惜从淮州来到了这里。

  记忆会混淆,也会被人忘掉,但有形的物体却将永存,它可以承载着时间的质量,是一种有力的证明。

  证明她们曾经在一起,那么快乐,也那么美好。

  “十多年了,这个小熊你还留着?”

  听到方嘉禾的问询,闻惜挪动转椅,往身后看去——方嘉禾正蹲在衣柜前,手里拿着一个巧克力色的小熊玩偶,已经旧得软软塌塌,放在床上只能平躺,坐不直了。

  “你把它翻出来干什么?”闻惜说,“积了不少灰吧,都脏了。”

  “无意间看见的,你现在不抱着它睡觉了?”方嘉禾问。

  闻惜说:“不抱了,我早就长大了,也不再害怕一个人睡觉,它对我没用了。”

  方嘉禾沉默片刻,攥着小熊站了起来,说:“你的书柜全是西语和外贸相关的专业书籍,喜欢的小说也不看了?”

  “没时间看啊。”闻惜说,“再说看了又容易瞎想,而瞎想的后果就是夜里睡觉不踏实,老感觉有鬼,干脆不看最好。”

  “我还记得你以前每看完一本小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方嘉禾笑了笑,“每次都想吓我,但又每次都只吓到了自己。”

  听她说起这些,闻惜有点不明白方嘉禾为什么最近总爱提到以前的事,但心念转动间,她又忽然回过神来:其实这对她们两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已不如刚开始那么生分和疏远,加上方嘉禾又透露出当年退学和出国都非她本人的意愿,得到了闻惜的部分谅解,所以她可能也在慢慢地调整自己,试图通过这些往日的回忆,一点一点地打开自己的心,再将那些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隐情,一步一步说给闻惜听。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种好的表现。

  毕竟在不久前,她们每次见面时,两个人都还心照不宣地回避着提到过去,都在顾虑着回忆会影响到彼此。

  但如今,那样的情况已经开始好转,虽然仍未达到畅所欲言的地步,但至少方嘉禾有在努力,也有了良性的转变,所以闻惜相信,她们距离解开误会,恢复到从前的无话不谈,所要走的路程应该不会太远。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跟随方嘉禾的思路,不要贸然禁止她提及旧事的行为。

  闻惜把翻译好的邮件和工作报告发送给上司,关了电脑,神态轻松地道:“胡说,你也被吓到过好不好?”

  “可我不是被你讲的故事情节吓到的。”方嘉禾说,“我是被你吓到的,老是一惊一乍,疑神疑鬼。”

  想起方嘉禾在宿舍被她吓到的样子,闻惜没忍住笑了起来,说:“咱俩半斤八两,你不也吓过我?”

  “这个要洗吗?”方嘉禾晃了晃手里的小熊,问道,“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会出太阳,后面就都是阴天了,想洗的话就趁早。”

  闻惜没有意见,点头道:“洗吧,但只能手洗,不能用洗衣机,会散架的。”

  方嘉禾“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她说完,便拿着小熊朝卫生间里走去,闻惜看着她的背影,默然几秒钟后问道:“又是好些天过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找房子?常住酒店也不便宜,一个月的房费加起来,已经够你租套优质公寓了。”

  方嘉禾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闻惜,说:“我对沛阳市不熟,你后天有空吗?”

  闻惜不大自然地挪开目光,朝方嘉禾斜后方的侧卧看了看。她心里有一个想法,却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开口,只能敷衍道:“嗯……有空。”

  “那你后天陪我看房子吧。”方嘉禾说,“你看得上的地方,我肯定也喜欢。”

  闻惜应道:“成啊。”说完又闪烁其词道,“要不,要不你……”

  方嘉禾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闻惜后半句话是什么,便开口道:“我怎么?”

  闻惜噤声须臾,叹了口气,侧身道:“算了,没什么,你后天给我打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