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闹铃准时响起,闻惜在窗外投进来的晨曦当中睁开眼,看清房内的陌生景象时,还有那么点止不住的错乱与怔愣。

  不过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闻惜就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的家,而是方嘉禾所住的酒店房间。

  昨夜闻惜先一步上床躺下,等方嘉禾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她已经精神困顿到快要睡着了。

  然后方嘉禾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将闻惜抱在了怀里,之后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便就这么抱着她睡了整晚,直到这时也未松开。

  闹钟还在叫嚣,颇为吵闹,闻惜看了眼环抱着她的那双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关了闹铃。

  她转过头朝侧旁看去,方嘉禾已然苏醒,正眸光清冽地看着她。

  “早。”方嘉禾率先打了招呼。

  “早。”闻惜回道,同时翻身面向方嘉禾,与她视线交错。

  空调持续运作中,室内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又枕着同一个枕头,空气里漂浮着的气息亦是相同的味道,清新而甘甜。

  从方嘉禾的神态可以看出,经过这一晚的安睡,她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静。舒展的双眉没有皱起的痕迹,望着闻惜的眼睛也一如过去那般清澈干净,不含半点的负面情绪。

  她的眼神,甚至充满了不常有的柔情,在此时显得格外温和,十分平静。

  闻惜观察着她,目光游移间,看见了落在方嘉禾肩头与锁骨处的两道咬痕。

  对比之下,锁骨那里的咬痕显然比肩头处的更重,颜色也要更深。闻惜看了两眼,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问道:“疼不疼?”

  方嘉禾说:“不疼。你睡得怎么样?”

  闻惜说:“很好,你呢?”

  “我也一样。”方嘉禾说,“许久没有抱着你睡觉了,很安心。”

  两人都还裹着浴巾,没穿睡衣,经过这一晚的睡眠,难免有些松动,摇摇欲坠。

  “你有多出来的衣服吗?”闻惜将浴巾往方嘉禾胸口上方提了提,防止真的垮下去,说,“我还要上班,没衣服穿。”

  “有的。”方嘉禾说,“都在衣柜里挂着,想穿什么你随便挑。”

  衣柜还开着,方嘉禾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挂在里面,多为纯白的衬衫,还有一些西装外套,日常的款式不多,只有两件。

  闻惜撑起上半身看了看,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于是清了清嗓子,吐字清晰道:“我是说那个,穿在里面的。”

  她的衣服都在昨天晚上湿透了,从里到外没一件幸免,连鞋子也不例外。方嘉禾明白过来,立即掀开被子下了床,翻找出一套内衣内裤,递给闻惜说:“是新买的,买回来的当天洗过一次,我还没穿。”

  闻惜抬手接过,说了声“谢谢”,要下床时,方嘉禾又从衣柜里取出一双新的拖鞋,搁在了床边。

  闻惜看着那拖鞋,又看向方嘉禾。

  “想过你可能会来我这里,所以买拖鞋的时候多拿了一双。”接收到闻惜眼中流露出来的探询之意,方嘉禾自觉解释道。

  听她这么说,闻惜心下一动,留意起了手里那件全新的内衣。

  她将内衣扣翻开,看了看里面的标签,上面清楚地印着一串尺码:32B。

  这个型号,方嘉禾可穿不了。

  闻惜:“……你这是早有预谋么,准备得还挺齐全。”

  方嘉禾未置可否,只注意着闻惜的表情。

  旋即她蹲下身去,用指尖轻扣上闻惜的脚踝,把拖鞋给她穿上,才又开口道:“穿在外面的呢,你想要哪件?”

  闻惜说:“你替我选吧,这些年我也没长个儿,你的衣服我不是件件都能穿,有没有尺码小一点的?”

  方嘉禾便在衣柜里挑挑选选,最终取了件衬衣和一条直筒牛仔裤,还给了闻惜一双小白鞋。

  闻惜也就站起来,扯掉身上的浴巾,开始换衣服。

  方嘉禾马上转过背去,径直入了卫生间,说:“你先换,我洗漱。”

  见她转身的动作如此迅速,像是生怕看见自己没穿衣服似的,闻惜没忍住笑了一声,直白道:“你躲什么?昨晚在浴室脱得精光,能看的全都看了,这会儿倒还客气起来。”

  方嘉禾接了水,一边挤牙膏一边说:“我是尊重你,不想让你不自在。”

  闻惜说:“不自在的人是你才对,我反正没什么不自在的。”

  玄关处的墙壁上嵌有一面穿衣镜,闻惜对着镜子把衣服穿好,左看右看,低头轻嗅间,俱是方嘉禾身上的味道。

  很快,方嘉禾洗漱完毕,从卫生间走出来,打量闻惜。

  “裤子太长了,衣服也不算短。”闻惜转了个圈,两只手都藏在衣袖里。

  方嘉禾便再次蹲下去,替闻惜卷了卷裤腿,随后又站起来,把袖子也给她卷上去。

  “像个捞鱼的。”闻惜说着,踮了踮脚,整个脚后跟立马从鞋里冒了出来,“这鞋也大了。”

  方嘉禾想了想,说:“要不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去你家拿。”

  闻惜思考片刻,摇头:“算了,一起出门吧,我先洗脸刷牙。”

  她走到洗脸池边,昨晚用过的那把牙刷上已经被方嘉禾挤好了牙膏,闻惜内心触动,面上却平静如水。

  待收拾好个人清洁,方嘉禾也已换好了衣服,照旧是一身出入职场的西服套装,只不过没再穿高跟鞋,而是和闻惜一样,穿了双白色的平底休闲鞋。

  “先吃饭,酒店有提供早餐。”方嘉禾说,“你的包放哪儿了?”

  闻惜穿着那双鞋,如同踩着两只船,走得很吃力。她的包还歪躺在房门口的地上,弯腰将包拿起来时,方嘉禾顺势开了门,走出去,然后背对着闻惜蹲下来,挡在了闻惜身前。

  “你干嘛?”闻惜其实猜到了方嘉禾的用意,但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我背你走。”方嘉禾说,“你这样很不方便。”

  “不用了吧。”闻惜将脑袋探出去,左右顾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让人看见笑话。”

  方嘉禾侧脸看着她,说:“没人笑话,上来。”

  闻惜迟疑道:“别,你还是让我自己走吧,要不我不穿了,或者干脆穿拖鞋也行。”

  方嘉禾于是站起身来,抬手将闻惜一搂,不容置疑般地把她拉进怀里,尔后转过背去,俯身,再将闻惜稳稳背起。

  一套动作无比连贯,且十分流畅,基本没费什么力气。

  闻惜顿时又回想起那年犯了急性肠胃炎,方嘉禾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把她背起来,一路健步如飞,走得满头大汗,却没喊过一声累。

  不得不说,抛开其他方面不谈,方嘉禾这个人诚然是典型的行动派——废话不多说,必要之事该做就做,从不含糊。

  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女朋友,她都称得上细心体贴,分为周到。

  “我沉吗?”闻惜总归脸皮薄,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始终观察着四周,好在这时的走廊里并没有别的人。

  “不沉。”方嘉禾背着她去等电梯,说,“还和那年一样,轻飘飘的。”

  闻惜偏过头,方嘉禾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角的线条犹如画笔勾勒般清晰,与当年相比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整个人的气质沉淀了下来,比那时候的她,要更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原来你还记得。”闻惜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忘了。”

  方嘉禾说:“怎么可能,和你有关的事,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闻惜不信:“比如?”

  方嘉禾不假思索道:“比如大一上学期,你为了和我熟络起来,每天晚上点着台灯熬夜等我,说是复习功课,背单词,实际全在看小说。”

  闻惜一噎,辩解道:“也没有只看小说好不好,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还是背过单词的。”

  方嘉禾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说的是事实。”闻惜说,“你当然要信。”

  方嘉禾“嗯”了一声:“就算不是事实,我也信。”

  闻惜本想说“我也没对你说过什么不是事实的话”,但转念又想到,倘使非要较真的话,彼时为了接近方嘉禾,她的确是对她说过不少谎话的,虽然出发点都是善意为先,但也确实没什么好争辩。

  而方嘉禾也诚如她所言,闻惜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这般没错。

  时间还早,酒店里的住客多半都还在睡觉,走廊里全程都没出现过旁人,非常安静。

  闻惜也就在这份安静当中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担心有人看见她被方嘉禾背着的画面。

  然而电梯在本层停下,双门打开之时,闻惜却与里面的乘客来了场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的对视。

  只见电梯里头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看样子应该是对情侣,在看清门外的景象时,两人都同时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闻惜只顾着惦记四周,却忘了那电梯里也是会有人在的,当下自是感到十分尴尬,立马将头一缩,躲去了方嘉禾身后。

  反观方嘉禾却是处变不惊,仿佛根本没看见里面有人似的,面不改色地背着闻惜进了电梯,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拘束与局促。

  “8楼。”方嘉禾语调如常道,“按一下。”

  闻惜本想装死,但得了这话也只能硬着头皮动弹起来,打算伸长手去够电梯按钮。

  只是她适才将手抬起,站在身侧的陌生女人便热心道:“二位不方便,我来帮你们吧。”

  她说着,替闻惜将8楼的按钮摁下,又冲两人笑了笑。

  闻惜立即道:“谢谢你,麻烦你了。”

  “不客气,举手之劳。”女人关切道,“是崴到脚了吗?”

  闻惜当然不好意思说实话,便顺着女人的话答道:“是的,一不留神就给崴了。”

  岂料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咚”的一声闷响——闻惜脚上的鞋,竟在这时候突然掉了一只下去。

  那一刻,闻惜真想一头撞死。

  “哎呀,鞋掉了。”眼见方嘉禾要屈膝去捡,那女人又主动帮起了忙,“没事,我来吧,我帮你们捡。”

  她把鞋捡起来,递到闻惜手边,闻惜觉得丢脸极了,但也只能强装淡定,伸手接过,同时连声道谢。

  等电梯降落到8楼,两人从内里离开后,闻惜便迫不及待地从方嘉禾背上跳了下来,忍不住抓狂道:“都怪你,说了不要你背的,这下害我丢人了。”

  方嘉禾说:“怎么就丢人了?人家那么热心,又没看你笑话。”

  闻惜说:“我自己觉得丢人不行吗?”

  方嘉禾说:“行,你怎么都行。”说罢便从闻惜手中将鞋子拿过来,第四次蹲在了闻惜跟前。

  “不穿了,我光脚算了。”闻惜示意方嘉禾站起来,干脆把另一只鞋也脱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我回去一趟,再耽搁就要迟到了。”

  方嘉禾说:“光脚就不觉得丢人了?”

  “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闻惜说,“不合脚的鞋子穿着也不舒服,就这样吧。”

  于是方嘉禾把另一只鞋也拿过来,提在手里,闻惜与她并肩而行,无比庆幸方嘉禾今天没穿高跟鞋,否则她就得仰头看着她了。

  到了餐厅,方嘉禾出示了房卡,得到两张用餐券,两人端着餐盘拿了些吃的,便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用早饭。

  饭吃到一半,方嘉禾忽然问道:“那和我有关的事,你是不是也同样记得很清楚?”

  闻惜看了她一眼,说:“这还用问?”

  “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吗?”方嘉禾说。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闻惜心道这个问题也太简单,回道,“不就是大二上学期吗?当时我说我没和人接过吻,你说你也没有,然后我们俩就亲上了,还是在宿舍里头。我要是连这个都记不清楚,那我大学简直白读了。”

  “事实证明,你确实白读了。”方嘉禾说,“我们第一次接吻,其实不在那天。”

  什么?

  闻惜愣了愣,火速回想了一遍,皱眉道:“你搞错了吧?就是那天啊。”

  “还记得我跟你一起去江州的那个寒假吗?”方嘉禾看着闻惜,提醒道,“你的发小约你见面,带我们去了滑雪场,那天晚上,我们在民宿里玩到半夜,喝了很多酒。”

  闻惜当然记得这事,疑惑道:“可那次出行,我们还只是朋友,根本没有接过吻。”

  “有的。”方嘉禾说,“只是你不记得了。”

  她说到此处,很轻地笑了一下,又道:“而且,还是你主动要我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