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过去,闻惜与方嘉禾回到丘宁区,把车停进了名为半岛枫叶的假日酒店停车场,两人乘坐电梯到达16楼,方嘉禾刷卡开了门,让闻惜先进。

  房间挺大,配套的家具也很齐全,四处都打扫得极为整洁干净。闻惜往落地窗边一站,发现外面正对着的,就是她的住宅小区天华物景,几栋楼宇半遮半掩间,依稀还能看见她所在的单元楼在哪里。

  “你回国都快两个月了,就一直住在这儿?”闻惜有点不可思议。

  方嘉禾将两人的外套挂进衣柜,给闻惜倒了杯水,说:“之前不在这儿,是最近几天才搬过来的。”

  闻惜说:“我的意思是,你回国期间连住处都没落实,就一直住在酒店里?”

  方嘉禾把杯子搁在桌上,示意闻惜坐,说:“酒店方便。”

  “之前的酒店在哪儿?”

  “在高新区,公司附近。”

  “那你……”闻惜说到此处一顿,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你没必要这样,住在公司附近才叫方便,丘宁区到高新区走内环也得四十来分钟,还得是在不堵车的前提下,你每天这么来回跑,不嫌麻烦?”

  方嘉禾解了几粒衬衫纽扣,看着闻惜说:“不麻烦,接你下班以后,我可以直接来这边休息。”

  闻惜无言以对。

  原来方嘉禾回国以后,竟然一直都住在酒店里,连个固定的住处也无。与闻惜重逢之后,她便从高新区跑来了丘宁区,还特地挑了家离她最近的酒店入住。

  若非闻惜今日临时起意想看看她住在哪里,恐怕这事一时半刻还无从得知。

  窗外夜色已沉沉,近来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使得夜空也格外深远疏朗,露出了难得的星光。闻惜心情复杂,在方嘉禾对面坐下,捧着水杯灌了一大口,说:“怎么不告诉我?”

  方嘉禾先前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看得出人还很疲惫,眼里残存着零星的睡意,低声道:“不敢说,怕你会反感。”

  闻惜听了这话,心里猫抓似的,面上也只能维持平淡:“反感什么?”

  方嘉禾看了她一下,将视线挪到别处,没吭声。

  “我认真的,你以后别来接我下班了。”闻惜叹了口气,愁眉不展道,“我坐地铁只需三个站就能到公司,你开车接我反而要绕路,花的时间更多。”

  方嘉禾说:“可我想见你。”

  闻惜对这话充耳不闻,又问道:“酒店订了多久?”

  “一个月。”

  “退了吧。”

  方嘉禾眸光微闪,又不说话了。

  “你还是回高新区住,这样每天上下班都很便利,也不用来接我。”闻惜说,“你应该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我也一样。”

  方嘉禾维持沉默,屋子里安静得过分,连一丝风声也无。

  闻惜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反抗,她在这一瞬忽然间回过神来:她好像没有立场替方嘉禾决定什么。

  说到底,她们只是曾经有过一段恋情罢了,而今方嘉禾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她都不该这般出言干涉。

  哪怕方嘉禾的目的,只是想要见她而已。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闻惜只好将说出去的话都作废,沉闷道,“你住哪儿是你的自由,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回高新区。”方嘉禾这才开口道,“但我仍然想每天都去接你下班。”

  闻惜说:“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只是觉得……”她停了停,内心一阵烦乱,只得又问道,“不管怎么说,你总不能长期住在酒店里,就没考虑租个房子?”

  方嘉禾却是不答反问道:“那你会在沛阳市待多久?”

  闻惜思索片刻,摇摇头:“不知道,统共也才待了两年而已,如果工作上能顺利加薪或是升职的话,也许会待久一点,但要是未来的发展前景不好,回江州……或者去别的地方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最想在什么城市定居?”方嘉禾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但凡你做下决定,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看房子。”

  看房子?

  这话瞬间令闻惜回想起过去的某一天,方嘉禾也曾这样问过她。

  【你最喜欢哪个城市?等毕业以后,我们可以去你喜欢的城市生活,然后努力挣钱买套房子,再养只狗,我每天都去接你下班,你做饭,我洗碗,你说好不好?】

  那是在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二个月,谈起将来的理想生活时,素来沉静淡漠的方嘉禾,在那天显现出了对未来的期许与憧憬。

  闻惜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趴在方嘉禾怀里,一边抿嘴笑,一边亲了她一下。

  【我最喜欢的城市,就是有你在的城市。】

  【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

  闻惜仰着头,盯着上方刺目的灯,眼前忽然一阵恍惚。

  门外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三三两两的住客由此经过,发出响亮的笑,打破了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微妙。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短暂的寂静之后,闻惜启声道,“反正目前来看,我待在哪里都一样。”

  方嘉禾看着她,未再回话。

  “行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就先回去了。”闻惜不想将氛围搞得太糟糕,站起身来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方嘉禾立马跟着起身道:“我送你。”

  闻惜摆摆手,走到门边握住了门把手,说:“不用了,也就几步路的事,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嘉禾定了两秒钟,眼看着闻惜拉开门,就要离去,倏然上前几步挡在闻惜身前,顺势将门关上了。

  距离突然拉近,闻惜险些撞进方嘉禾的怀抱,红酒的香气与未散的香烟气息扑面而来,含着灼热的温度,扑得闻惜身形一顿,心中顿时泛起了细密的涟漪。

  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方嘉禾。方嘉禾眉间紧皱,眼里的神情同样难以揣摩。

  “别走。”方嘉禾低低地说。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听到耳中轻飘飘的,落在心里却有沉甸甸的重量。

  闻惜眼里的光华微微闪动起来,她怔愣须臾,尔后垂下手臂,任由挎包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

  方嘉禾背靠房门,站得笔直,素净的面容完整而清晰地曝露在室内的灯光里。那些白皙的肌肤掺了红,那点红坠在她的眼角,眉梢,像是一滴朱砂融在水里,缓缓漾开的晕迹。

  真漂亮。

  闻惜在心里这样想。

  早在方嘉禾第一次到雅风楼报道的那天,闻惜就知道她长得漂亮。

  美好的事物,总是引人遐想,而美丽的人,也总是叫人心神荡漾。

  闻惜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已被方嘉禾所吸引,她总是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对方嘉禾主动,仅仅只是出于一种同情和怜悯。

  她这样告诉别人,也这样告诉自己。

  但当她发现自己对方嘉禾产生了超出友情以外的感情后,闻惜才不得不承认,虽同为女性,但她就是被方嘉禾那份独特的气质给捕获了心。

  她总是喜欢偷偷地看着她,暗地里注视着她,平平无奇的学生宿舍,因为方嘉禾的到来,增添了一份夺目的色彩。

  而那份色彩,从不属于别人,只单单属于她。

  方嘉禾的存在,让她完成了自我觉醒,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从来到世上的那一刻,就注定会爱上同性。

  ·

  “滴答滴答”,身侧的淋浴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闻惜从沉思中回了神,聚焦过后的眼睛再一次看向方嘉禾。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动了两人的发,方嘉禾的容颜在微动的发间变换着光影,让她低垂的视线显得深邃又孤清。

  闻惜暗暗攥紧了掌心,心里的涟漪逐渐涌动成了无法平静的浪,她忽然抬高手揪住了方嘉禾的衣领,然后偏头凑上去,在方嘉禾清瘦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方嘉禾本以为闻惜的动作是会吻上她,却没想到闻惜居然咬住了她。强烈的痛感一瞬蔓延开来,叫人几乎无法忍受,闻惜咬得那么狠,那么用力,好似在发泄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方嘉禾发出一声闷哼,被这一下疼得直冒冷汗,但也只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并未有过激的表现。

  闻惜咬了这一口,随即神态自若地抬起了头。

  她没看方嘉禾,而是盯着被她咬过的地方,看着那深深的齿痕渐渐浮出红红的印记,后才问道:“疼吗?”

  方嘉禾想说“不疼”,却心不由己地说了实话:“疼。”

  “疼就对了。”闻惜淡淡地说,“这四年以来,我一直都这么疼。”

  方嘉禾露出隐忍痛苦的表情,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小游……”

  “你既然想我留下来,那留下来以后呢?”闻惜环住方嘉禾的腰,埋首在她胸前,用嘴唇在那道锁骨上若即若离地亲吻。

  痛感还未消失,持续扩散,柔软的触感在那里缓缓游移,温热的吐息也将肌肤染上了一层润意。

  方嘉禾眼眸低垂,一语不发地看着闻惜,她想伸出手将闻惜揽入怀中,只是手臂适才抬起,闻惜却语调微冷地制止道:“不准动。”

  双手瞬间凝滞,停顿在半空,方嘉禾依言照做,不再有任何动作。

  “说话。”闻惜追问道,“你拦着我不让走,是想做什么?”

  方嘉禾答道:“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闻惜说。

  “不知道。”方嘉禾说,“你想做什么?”

  闻惜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盯着眼前那片雪白说:“我想撕烂你的衬衣,把你扔在床上,然后用力地咬你。”她着重强调道,“直到你受不了为之。”

  方嘉禾气息微促,酒意带来的体热涌上脖颈,又沉入心底。

  “想做吗?”闻惜扬起脸,直视方嘉禾的眼睛。

  方嘉禾深深地凝望着她,点头说:“想做。”

  于是闻惜拉起她的手,把方嘉禾推进了卫生间里。

  花洒打开,热水器来不及提供温暖,冰凉的水即刻浇下,两个人顿时沐浴在水帘之中,很快就被淋了个透湿。

  闻惜抓紧了方嘉禾的衣襟,用力一扯,伴随着撕裂的声响,几粒纽扣霎时弹飞,撞去墙壁,又跌落到地上。

  “自己脱。”闻惜异常冷峻,表情几乎可以说是严肃。

  方嘉禾没有迟疑,也未发表任何看法,便将身上那件扯破的衬衣脱掉,只剩了件黑色的无痕内衣。

  水流淌下,从肩颈滑向胸口,再从平坦的小腹经过。渐渐提高的水温使得浴室里飘荡起了氤氲的雾气,两人站在花洒下方,就像是站在雨里。

  曾几何时,她们也曾做过同样的事,就在那间双人宿舍,门上印刻的数字叫做507。

  闻惜抹了把脸上的水,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方嘉禾。

  没有她的许可,方嘉禾什么也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站在闻惜跟前,听候她的下一步指令。

  可奇怪的是,很久过去,闻惜也没再开口说上点什么。

  她只是不言不语地看着方嘉禾,眼里的神情比重逢后的任何时刻都要冷静沉着。

  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沉默着,对视着。

  一直到湿热的雾气越来越浓,萦绕在了整个空间,醉意上头的方嘉禾快要因此透不过气时,闻惜才忽然问道:“你有指甲刀吗?”

  听清她问了什么,方嘉禾目光微动,有点茫然地愣了一下。

  闻惜看了看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指甲有些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