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仙翁羞涩地搓搓手, “这怎么好意思呢!”

  又连忙招呼躲在师父身后的侄儿,“多宝,快来, 谢谢你师叔!”

  多宝原本躲在他师父身后, 咬着嘴唇, 忍笑忍得浑身哆嗦,一听他大伯喊他, 情急之下把自己一生中所能想到的所有悲惨的事,在一瞬间都想了一遍。

  最后脑海中的画面, 定格为他偷偷亲了师父, 被师父发现了,师父看他的眼神, 不再温情脉脉,而是充满了厌烦嫌恶,并且一言不发地挥着袖子, 叫他离开碧游峰的场景。

  虽是他幻想出来的, 但多宝揪着胸口, 难过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

  他踉跄着起身, 衣摆掠过师父指尖, 来在始麒麟跟前, 拜道,“多宝多谢师叔!”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砸在破碎的草席上, 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始麒麟吓了一跳, 连忙来扶, “好孩子,哭什么, 师叔就是你亲叔叔,送点见面礼,那岂不是应当应分的,别哭别哭!你一哭,”他哽咽起来,难过的不得了,“师叔也忍不住了……”

  这事儿是他做的不对,怎么能这么贸贸然就说出口呢!

  一定是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了!

  哎呀,他太糊涂了!

  始麒麟扶起多宝,俩人一对视,多宝更伤心了。

  他刚才低头,正看见自己那被始麒麟踩得七零八落的草席。

  叔侄两个相对无言,默默落泪。

  各有各的伤心,脑电波根本接不上。

  啊呀,糟糕!太上看了上清一眼,以手遮面,悄悄扭过头去:他弟脸色真可怕啊。

  元始用后槽牙使劲儿咬自己的腮帮子肉,都咬破了,也没能忍住,“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气。

  他连忙遮掩地咳嗽了几声,叹息道,“莫哭莫哭,都不哭了,这大喜的日子,咱们该高兴才是!”

  多宝好想问他二伯一句,这喜从何来。

  是不是从冤大头那里来。

  他擦擦眼泪,又对着始麒麟谢了一回,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这才回了师父身后,藏得严严实实的,把额头靠在师父后背上,感受着上清身上的凉意。

  师父才不会撵他离开碧游峰呢。

  他是师父无可替代的大弟子,师父如何舍得撵他走……

  这么一会儿功夫,上清悄无声息地把自己面前的桌案给震个粉碎。

  但是为了不惊扰多宝,他招来水元素,又将这倒霉的桌案给冻上了。

  姑且能用。

  等多宝回到他身后,又热乎乎地贴过来,还乖巧地在自己身后缩成一团,上清心里的郁闷之气才消了下去。

  之后说了一会儿话,始麒麟便又真诚地邀请三清带着多宝去自己的族地做客,太上便告诉他,多宝最近生长痛,不宜奔波劳累,要在这里好生将养一阵子才行。

  始麒麟面露遗憾之色,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块儿破席子。

  三清不以为意,太上清咳一声,“我那里还有一锅仙丹要出锅,先走了。”

  元始支支吾吾,“啊,我有件法器有了些思路,我也走了!”

  话音未落,两位兄长走得连人影子都不见。

  简直就是再一次的落荒而逃。

  上清冷哼一声,却也不急着去找哥哥们算账,回头看着自家多宝,敛眉道,“方才怎么哭了?”

  “是不是心里委屈?”

  多宝扁扁嘴,蹲下身,看着那烂到不能要的竹席,气哼哼地道,“委屈死了!我好容易给师父编出来的竹席,师父你看呀,踩成这样,只能丢了……”

  上清跟着蹲在多宝身边,摸他披在肩上乌黑的长发,“就因为这个,就给气哭了?”

  多宝腮帮都鼓起来了,眼中烈火熊熊,“人家对师父的一片心意,就这么给毁了,我还不能哭吗?”

  上清松了口气,哄他道,“不气不气,师父再编个竹席给多宝,好不好?”

  多宝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嘀嘀咕咕,“下次这个始麒麟再来,我再也不给他铺席子了,哼!”

  就让他穿着袜子踩在泥地里吧!

  不是会开花嘛,那就开个够!

  上清忍俊不禁,上前把多宝端起来,“好好好,半块儿席子都不给他留!咱们不气了,好不好?”

  “身上还疼不疼?师父给你揉揉筋骨?”

  多宝跟个小盆儿似的,一脸绝望地被他师父端着,出了这待客的纱帐,往住处去了:他不想给揉啊呜呜呜……

  要不然还是让他跟着始麒麟走吧!

  疏松筋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多宝给他师父揉得吱哇乱叫,只觉得浑身骨头从里往外又痛又痒,还没弄完就哭得一身汗,趴在床上,没说几句话,就沉沉地睡去了。

  上清看着多宝汗湿的额头,心疼地极了:这处驻扎之地,虽灵气充裕,却没有温泉池,想让多宝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都不成。

  他掬来清水,调适好温度,熟练地给多宝清洗了一下,就连汗湿的头发都打理得干干爽爽的。

  洗干净了,上清把人塞进干爽松软的云被里,多宝嘴里不知道呢喃了两句什么,也没醒,把头埋在被子里,继续睡得香甜。

  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多宝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一睁眼,便见到满天的星斗和一轮圆月挂在高空。

  纱帐在头顶随风轻摆,仿佛云雾,叫人连星星也看不清了。

  多宝一扭头,就见师父脸对着他,侧躺着,一只手枕在头下面,一只手放在身侧,身体半弓,呼吸均匀。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入定了。

  多宝趁着夜色,大胆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师父的脸。

  他轻轻咬着食指,想起白日里为了忍笑,想象出来的那个场景。

  他想出来的画面,清晰又逼真:师父在打坐,坐忘峰上水雾弥漫,他抱着一束鲜花飞过去,落在师父身边,唤了一声。

  师父没应。

  他便仗着胆子,将自己的唇落在了师父的唇上。

  凉凉的,软软的。

  但是他才直起身,就见师父睁开了眼睛……

  多宝想象出来的画面太真实了,他被自己脑海中师父那冰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悄悄伸出手指头,揪住了上清的袖子,又挤挤挨挨地凑过去,紧紧靠在上清怀里,等隔着衣服,感受到师父的体温了,才满足地舒了口气。

  多宝重新闭上了眼睛,试着入睡。

  只是白日里睡得多了,他睡饱了,怎么都不困,闭着眼睛干躺了半天,都没酝酿出一点睡意来。

  听着师父一成不变均匀的呼吸声,多宝又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过来。

  师父真好看啊,是他在洪荒大陆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看了那么多年,他依旧会目眩神迷。

  多宝忍不住开了口,小小声儿地唤了一声,“师父……”

  没有回应。

  上清的眉眼依旧紧闭着,就连呼吸的节奏都没什么变化。

  多宝便静悄悄地凑近一些。

  太近了,师父微凉的鼻息,都扑在他脸上了。

  多宝屏住呼吸,心里翻滚过许多个念头,他想,师父有可能醒着,没听到。

  他轻轻地,又唤了两声,“师父……师父?”

  夜色沉静,万籁俱寂,只有夜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多宝等了一会儿,他确定,师父应该是入定了。

  如果是醒着,哪怕他只轻轻哼唧一声,师父都会第一时间醒来的。

  多宝的脸剧烈地烧起来了,他浑身滚烫,手心里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心跳得仿佛雷声轰鸣。

  他咬了一下嘴唇,提醒自己清醒一点,若是真的做了,且师父真的醒着,那他就完了。

  不管自己是去死,还是腆着脸活着,今晚都将是他跟师父度过的最后一晚。

  可是,如果今日不……那余生,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朦胧的月色透过轻纱温柔地落在师父身上,白日里严肃的眉眼,此时显出百般的柔和来。

  多宝悄悄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就轻轻亲一下,亲在师父嘴角。

  就像小时候,师父把他捧在手心,啵啵啵地亲那样。

  师父若是醒了,他就说,好怀念小时候,只是师徒亲昵,不管师父如何冷脸,他只管撒娇,应该……会没事的吧?

  多宝再次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靠近,他双唇微颤,红得不像话,也烫得不像话。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他的双唇,跟师父的距离,仿佛隔着银河,怎么也到不了,怎么也挨不上。

  多宝略微歪着头,生怕碰到师父的鼻尖,一颗心砰砰砰地跳着,由于长久地屏住呼吸,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但是,最终,他唇上一凉,触碰到了一处软软的肌肤。

  多宝的眼睛惊恐地瞪了起来,圆溜溜的,那一瞬,他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心跳落了下去,他急促地轻轻喘息着,低垂眉眼,才看到,他的唇正覆在师父的唇上。

  他亲到了!

  多宝很懂得适可而止,他开始轻轻地退后,直到整个人都离开了师父的怀抱,才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尖叫!

  他脸上潮红一片,身上滚烫,但依旧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激动到瑟瑟发抖,最后直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精疲力竭,才又重新陷入黑甜梦乡。

  临睡前一秒,多宝想,他再不会忘记这个夜晚的。

  他要在心里珍藏一辈子。

  有了这样一个夜晚,他从此可以以徒弟的身份,无怨无悔地陪在师父的身边。

  再不求其他。

  多宝不知道,在他转过身去之后,他的师父,上清仙君,默默地在夜色中,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以为入定了的师父,其实一直都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