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婚六十年了。

  从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即使耄耋之年,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中也站在墓碑前,依旧站的笔直,挺拔如松。

  那一天晴空万里,中也打算叫醒熟睡的爱人。却发现,熟睡的爱人挂着安详幸福的笑容走了。

  中也的眼睛很好看,并未因时间的逝去变得浑浊。钴蓝色仍旧清明发亮,含着柔情。在失去白濑的那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开始对时间迟钝,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翻开书本,能读懂每一个字,却连不成一句话。他努力去解读,太阳穴却突突直跳,所有的字似乎都漂浮了起来,到处翻飞絮乱。

  邻居同事们,都在劝解他,“Vincent,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中也好脾气答应了,微笑礼貌将他们请出门。

  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电视机24小时不停歇,客厅总是灯火通明。

  他不能闭上眼睛,一旦闭上眼睛,胸口就喘不过气来,他害怕,有一天醒来,关于白濑的记忆就会消失。

  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有半年,长时间睡眠不足,整个人暴躁易怒,瘦的厉害。

  直到‘老朋友’再次上门。

  太宰拄着拐杖,戴着黑色高帽,穿着得体的精致礼服,毫不客气闯入了中也的家。

  大概是独处久了,独坐在客厅中间的中也暮色沉沉,毫无生气。听见开门的声音,眼睛微闪,发现来人是太宰,又失望地闭上眼睛。

  “哦哟,坐那么端正,奢望白濑从坟墓爬出来和你再续前缘吗?”太宰单手拄着拐杖,掀起帽檐,恶劣笑道。

  以往的中也听到早就跳起来和他开干,他隆起眉头反驳,“别提那个名字,他不喜欢。”

  太宰毫无客人的自觉,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传闻你悲伤的快自杀了,诚不欺我。现在,我来瞧瞧你要怎么死。”

  中也冷淡瞥了他一眼,“这里并不欢迎你。”

  太宰置若罔闻,“白濑的死,是有预兆的。”

  “该死的,别提那个名字,他不喜欢,他叫埃德蒙。”中也被激怒了,他很少有这么大情绪波动。

  生气比了无生气要好多了。

  他拍案而起,直面中也,信誓旦旦道:“一定是有预兆的,比如提到小时候受到的创伤,然后和自己和解的戏码。”

  自从退休之后,很少再有人像太宰和他如此争锋相对。

  中也愣了一下。

  “一定是的,自杀书上都这么写的,带着遗憾却无能为力。”太宰依旧是老样子,根本就听不见他人的想法,一意孤行。

  这句话像惊雷一般。

  灰蒙蒙的脑海,突然被慢慢擦干净。

  生锈的大脑,慢慢转动发条链,遗忘在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浮出。

  白濑在去世前一段时间,总是梦回过去。

  他说,如果他早点注意到他母亲的异常。他也不会亲自将刀递给他的母亲,造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他也不会遇见梶井基次郎,不会遭遇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

  上了年纪,白濑的左小腿髌骨总是会隐隐作痛。

  这是梶井基次郎留下的,可以释怀。但每到阴暗的下雨天,潮湿阴冷的房间,缩在骨头缝里的痛楚悄然爬了上来,如影随形。

  那时候,他怎么做的呢?

  他抱紧了他,一遍又一遍安抚他。怀里的人微微颤抖,大颗大颗眼泪染湿他的衣襟。

  如果白濑没有遭遇一切,那该多好。他死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痛苦。

  “哈哈,我说的没错吧。死亡是有预兆的,你要帮助你的爱人吗?”太宰宛如恶魔,向中也勾指头。

  他声线稍稍拔高,神秘兮兮道:“我只告诉你一人,我得到一个好东西,一个可以暂停时间的神奇石头。你可以穿越过去,把一切开端扼杀在摇篮里。”太宰兴奋地搓搓手,瞳孔因兴奋骤然放大。

  中也意识到自己把心声说出去了,太宰在蛊惑他。他警惕地盯着太宰,“你有什么目的?”

  早有耳闻太宰沉迷于超自然现象,听说有次自杀发现时间停止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捣鼓出了穿越时空的机械。

  “啊咧,老朋友了,别那么见外哦,我是真心想帮你哦~”太宰不高兴的说道,眸子里明明藏着恶劣的坏笑。

  中也沉默了一会儿,“我答应你,但别想刷花招!”

  “放心吧。”太宰笑眯眯,难得有这么好的实验品,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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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2005年7月14日,晴。

  中也扶在栏杆边,干呕。

  时空穿梭的震荡,几乎让五脏六腑错位。

  他抹了把脸,瞄了眼商店电视上显示的日期,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根据太宰提过当天自杀的人就有十四家,其中七名是家庭主妇。他必须在今天之内,阻止白濑的母亲自杀。

  由于并不知道白濑的姓氏,只得一个一个排查。

  倒计时22小时——

  手腕上的数字电表滴滴滴响,气的中也差点脱口大骂,该死的,2小时是被时空狗给吃了吗!

  他大步跑起来,七名住户的地址他记得滚瓜烂熟,他们分布在东京的各个地方。

  炎炎夏日,中也额头渗出大量汗珠。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怀疑有人在故意阻碍他。

  第一次,他正要过马路,参加夏令营的小学生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手拉手过马路,路过的大人们纷纷停了下来,为他们开辟两旁道路。这使得尊老爱幼的中也停了下来,不自觉帮忙维护秩序。

  第二次,他偶遇一个路口,身后传来异常大爆炸。

  强大的气流掀翻了路人,他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们,黑着脸又救了处在火海中的小女孩。

  现在,他面前有一群跟着队伍走丢的奶娃娃们。

  奶娃娃们哇哇大哭,特别是看到一个眼神特别凶恶的老爷爷,他们更怕了。

  手腕上的表,鲜艳可怖的显示倒计时10小时。

  “该死的,别哭了。”中也遵循自己的内心,停了下来。不仅恶劣抓过路人的手机给警察局打电话,被不得不接受看护这几个的奶娃娃的工作。

  可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他没有等到警察,却在不经意之间等到意想不到的人。

  年仅六岁的白濑,迈着小短腿。带着黄色小帽,穿着印着黄色小鸭的蓝色校服,奶凶奶凶的跑了过来。

  因奔跑,脸蛋红扑扑的。他跑的上街不接下气,微喘了一会儿,插着腰抱怨,“喂,你们几个怎么掉队了!让梨花老师好担心!”

  “哇,白濑!”

  “班长!”

  “这个人好可怕!”

  小萝卜头们瞬间躲在小白濑身后。

  小白濑的视线这才移到陌生的爷爷上,随即他吃惊道,“爷爷,你摔倒了吗?怎么哭啦?”

  爷爷?

  中也脸色瞬间精彩纷呈。

  惊喜来的太快,失而复得。

  中也红着眼眶,他动了动唇,但声音什么都发不出。

  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扼住,拼命发音,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想去拥抱小白濑。身体仿佛被箍制,无法动弹。

  在穿越之前,太宰说过,过去无法改变。

  别说改变历史,就连近距离接近白濑都遭受到‘过去’的拒绝。

  他的灵魂在灼烧,仿佛被两个时空撕扯,他的脸因剧烈挣扎变得扭曲,惹得小朋友一顿尖叫后怕。

  只有小白濑担忧的看着中也。他想去牵中也,却被赶来的梨花老师喝住了,“白濑!快过来!”

  白濑人小言微,被梨花老师强硬地拉走了。

  他时不时回头看着大夏天穿着严严实实的中也,不放心嘱咐道:“爷爷,不要逞强哦,不舒服去看医生哦!”

  “白濑君,不要和奇怪的陌生人说话。”梨花老师小声在白濑耳边咬耳朵。

  不,他眼睁睁的看着白濑离他而远去。

  蓦然,一个知性优雅的女人出现在白濑面前。她眉间阴郁,神情恍惚。她歉意的给老师鞠了躬,带着白濑走了。

  白濑牵着妈妈的手,拿着超级大英雄手办玩的可高兴了。

  理智渐渐回笼,白濑的母亲。

  难道,就在回去不久?

  缠绕一生的噩梦,即将在眼前上演。

  直到白濑离开他的视线,身体一松,五官归位。疼痛消失了,疲惫涌上心头。

  原来,‘过去’真的在阻碍他!

  太宰曾说过,谁也改不了历史,但是我相信中也。

  中也讽刺勾起嘴角,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不会被打败的。

  他现在采用迂回的战术,调查白濑所在幼儿园。

  并在傍晚时分,钻空子到档案室抽调出白濑的家庭住址。

  意料之中,‘过去’没有任何反应,可是,他滞留的时间以几乎以三倍的速度在消耗!

  他来到白濑的门前,心中一咯噔。

  不对劲,为什么傍晚时间,房间一片沉寂。和其他灯火通明家人团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好,他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他直奔浴室,一把捞起滑到在粘稠、浓郁血水浴缸里的白濑。

  灰发女人躺在浴缸里,两只手腕割开裂痕很深的刀口。她的身体在源源不断流出血水,被一直放水的龙头侵染,一波一波流到门缝。

  中也抱紧了白濑,悔意心痛着,“对不起,我来迟了。”

  外界的疼痛超过承受能力,是会封闭自己的内心。

  白濑空洞的视线移到中也脸上,麻木绝望。

  “滴滴滴滴——”

  手腕上的手表突然疯狂响了起来,倒计时10秒。

  他触摸白濑越久,他的时间消耗的越快。

  ‘过去’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外来人吐出去。

  中也两手捧着白濑的脸,“白濑,不管你的过去还是未来,我只爱你一人。在未来,等着我。”

  中也的身子渐渐消散透明,他对着‘过去’的白濑,发自灵魂重誓。

  小白濑眨了眨眼,脸上好像落了很咸的泪水。

  他有些冷,刚刚好像有个人抱着自己。

  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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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也回到了原时空,整个人虚软无力。

  “哇,中也,亏你还能回来。不过,未来并未改变呢。”太宰失望道。

  “未来的确无法改变,但我的心意已经传达到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他。”中也慢慢阖上眼睛,挂着满足的笑容睡去了。

  太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真是个笨蛋呢。

  用剩余的生命,破坏身体内在的结构,只为了见他。

  “哼,还真是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中也。勉为其难,为你叫殡仪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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