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最冷的冬天。

  我被贝尔图乔关了禁闭室,原因是我蛊惑了梶井基次郎。

  梶井基次郎失控了,不再任由贝尔图乔摆布。自从我们一起看了烟花之后,梶井基次郎总是痴迷烟火,动不动总是把房子或自己炸的“遍体开花”。

  贝尔图乔很生气,他从不轻易骂人、打人、惩罚人。他只会盯着你,铁青着脸,语调森冷下沉。

  他安排我独自一人住到了庄园西边的最角落。

  据说,这是专门放修理管道、门窗、灯具、乐器等储物间。可笑的是,庄园的修理工怎会舍近求远地去最西边的角落寻找工具?

  不过是看我不爽,变相发配“边疆”的手段。

  依旧是半夜里,蓦然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弹了起来。

  温热的肌肤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一个激灵,昏沉的大脑倏然清醒。

  眼瞳里是贝尔图乔放大的脸,泛青的面容,阴翳的眼珠毫不掩饰饱含杀意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你。

  我被吓了跳,几乎失声尖叫。

  不料,贝尔图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我的嘴。强有力的右手拽住了我的衣领,一把把我从温暖的床上拖了起来。他宽大粗糙的手掌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嘴,我不断挣扎,却抵不过他铁一般的手掌。

  我惶恐地睁大眼,恐慌、害怕、绝望不断涌入心头。

  被捂住的鼻口不能呼吸,呼吸不顺,挤压的胸腔几乎快爆炸。我难受的头晕眼花,力气猛然从身体里被抽走,逐渐软了下来。

  我模模糊糊的想,难道我就要死了?

  在生死存亡的危险关头,不知为何闪过梶井基次郎安静的模样,他恬静地拿着淡蓝色的玻璃珠朝我笑——

  “砰——”

  随即,我被一股大力扔了出去,不受控制的就地滚了三圈。

  赤.裸的肌肤贴在寒冷刺骨的雪花里,我被冻的一哆嗦。好不容易从禁锢中被释放,贪婪吸入大量的冷空气后,冻的肝胆颤了颤。

  剧烈的滚动,体内的五脏六腑仿佛爆炸的要错位。

  背部狠狠地撞到一棵树,闷哼一声。

  宛如按下开关,猛地咳嗽起来。

  简直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模样,静静的黑夜仿佛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贝尔图乔踏着程亮的皮鞋,他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我,语气森冷,“白濑,从今天开始,你的房间便在最西边的角落。”

  他话一落,手在空中一扬,薄薄的白色带绒床单盖在我头顶,随即回答我的是砰然巨响的关门声。

  严寒的冬日,刺骨的冰冷。

  我压抑着咳嗽,继续呆在这里我会死的!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能说,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明明这是梶井基次郎的花园,我只要跑向他的房门,大声的呼救,我就可以不必遭受这意外之苦。

  可是,每每看到贝尔图乔嘲讽的眼神,便让我无比震怒!拼着这口气,我硬是抗下了贝尔图乔的使坏,始终没有向梶井基次郎求救。

  于是,我压抑着咳嗽,又是绝望又是仇恨地盯着贝尔图乔的背影。

  大概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忍着咳嗽,裹紧薄薄的床单。

  自欺欺人自以为可以裹住这冬日里很快消散的温暖。

  不知何时,开始飘雪了。

  身体的热度迅速消散,心脏的跳跃开始变慢了。抬头望去,伯尔维治庄园的大门向我紧闭不开,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恶气,难道自己还活不下去?

  我朝着贝尔图乔指的方向往前走,远远一瞥,本以为不过一会儿的路程,却漫长到无比。

  路很长?

  不,是我的速度很慢。

  风不断从领口、后腰哗啦啦灌进去,露出的半截小腿,从温热到僵硬。

  手掌的每一根手指冻僵了,只有不断的呵气,才能保持正常抬起。脚已经冻僵了,僵到没有知觉。

  路像一条线,无穷无尽地滑过去,滑到我心不断沉入谷底。

  那一段路我不知道是怎么走下来的,静谧的一片雪白的世界,空无一人。仿佛整个世界已被掩埋,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独行走。

  我抬起脚,才发现脚底板已经被划破了。一汨汨血已经变成了坚硬的冰锥,刺的我脑神经阵阵疼痛。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如此的寒冷,眼珠被吹得僵硬干涩,脑门顶着寒风,仿佛被死神虔诚的亲吻,一直冷飕飕到心底。

  我的耳朵很疼,凛冽的寒风快要把我的耳朵刮下来。

  想哭,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想发狂,我的身体已经使不上力。

  我简直被冷的发疯。

  我记不起我是怎么走到最西边的这个小木屋的。

  等我走到的时候,我呼出大片寒气,长长的睫毛染上一粒粒的雪花,微微眨眼,扑簌簌地落下来。

  一直攥紧心脏的手蓦然松了下来,我欣喜叹了口气。

  推开门——

  僵硬的微笑冻在脸上,几乎破口大骂。

  与其说,这是储物间。不如说,这连乞丐都不会驻足的地方。

  不足二十平的房间黑漆漆的,腐朽的黄色木板发出阵阵霉味,墙壁的各个角落挂着蜘蛛网。

  地上到处散落着木板和生锈的器具,一个完好的下脚地方都没有。

  躲进唯一的避风小屋,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哆嗦着裹紧唯一的薄毯子,扯着嘴冷笑,我难道该感谢贝尔图乔给了自己一块避风寒的衣物?

  我缩在门边的角落里,又累又乏,瞥到窗外鱼肚白的天气,暗想,应该是个晴天吧。

  迷迷糊糊我睡了过去,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又是昏暗、极冷的天气。

  这一次,我不再感到寒冷。

  我整个人都在发烫。

  可是,我还是好冷。

  冷到我发狂,我没办法形容冷到骨髓的疼痛。

  一直紧绷的神经跳个不停,一股抑郁的气憋在胸口,恨不得双手捶地,砸碎身边所有的东西,却无力躺在地上。

  后来,我才明白。

  为什么自己如此阴晴不定,时而发狂发疯。

  因为,我冷。

  冷到骨头缝都在疼,日日夜夜折磨的我无法入睡。

  即使很快睡过去,我又很快醒来。

  如此反复,心力憔悴的想一了百了。

  几乎让我发狂的寒气,却被身体拖累,又窝囊的沉沉睡去。

  在我感到身体的热度有些下降时,来自身后的风,激的肌肤起鸡皮疙瘩。

  眼角瞟过身后,银色的月光蓦然从天花板降下。

  我这才将视线移到天花板,猛地一震。

  原来如此,我不禁扯起嘴角,哈哈大笑。结果,不小心扯到肺,咳地撕心裂肺。

  你看,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大洞。

  大洞完美呈现了天空,灰烬的阴云下,纷纷扬扬落下大片雪花

  地上五厘米厚的积雪已经无情的告诉我,贝尔图乔是真的想要自己死!

  难怪自己好冷,总感觉即使在屋子里,也还是好冷。尤其是背部,冷到脊椎不能正常扭动。

  很多年后,我仍会梦到那段冷到彻骨的日子。

  幸子十分惊讶,我竟然能在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还活着。柚杏反而泪眼婆娑地握着我的手,她咬着嘴唇,控诉我的鲁莽行径。

  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

  我总以为自己可以扛过一切,便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股大力摇醒,看到梶井基次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丑脸,对我吼:“不准睡!不准睡!我不准!”

  滚烫的泪珠滴到我的唇角,有点咸。

  你看,上天,多么残忍,总是让你见最不想见的人。

  如果,假如有一天。我有些不真切的想,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梶井基次郎,我们不是在这里相遇,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

  眼皮很重,我看见梶井基次郎震惊又欢喜的眼神,这一闪而过的欣喜时而悲痛时而悲凉。

  我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啊,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终于可以睡上好觉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身下是柔软温暖的被窝。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我感到手背有些疼,原来是冰冷的液体从针管输到血管里。手却被纤细修长的手包裹着,温柔却霸道。

  我向旁望去,是梶井基次郎。

  梶井基次郎见我醒了,想抱又不敢抱我。

  红红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猛地扑过来,我被他箍住了,鼻尖紧紧贴在他的胸膛。淡淡的柠檬清香,很好闻。

  “请让一让,基次郎少爷,你这样会妨碍病人康复。”幸子拿着医药箱过来了。

  梶井基次郎头一次异常配合,他很快让出了位置。

  幸子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你感染了肺炎,如果不是梶井基次郎发疯的找你,你可能活不到这个冬日。”

  梶井基次郎再次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嗓音沙哑,他说:“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助?”他不待我回答,咬牙切齿,“如果你死了,我必定让大家为你陪葬!”

  忽然门被推开了,贝尔图乔掀了掀眼皮,“基次郎少爷,午饭时间到了。”

  梶井基次郎反常的松开握住我的手,他静静的看着贝尔图乔。

  不知为何,我却猛然心悸。

  他淡如水的茶眸多了些什么东西,宛如平静的湖面背后是滚烫汹涌的岩浆,即将喷涌而出。他长长的睫毛阴影遮住了面部表情,高大瘦削的身形依旧看起来弱不禁风。

  现在回头看看,或许,这就是梶井基次郎第一次对贝尔图乔起了真实的杀意吧。

  这是一切的导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