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岸潮>第30章 | 30.私心

  【爱是最好的养料】

  岭原大学背后几条街开外有个小型的花卉市场,苏隅在某天下课后拉着顾淮一起去逛了一番。家里养的几盆月季过了花期,逐渐呈现出凋零之态,他准备再买些新的供温茹闲暇时养着解闷。

  两人从花海里穿梭而过,在店老板的推荐下挑了两盆适合秋冬养的花,又认真询问了相关的栽培经验,临走前顾淮突然问:“鱼崽,你喜欢什么花?”

  苏隅的目光从形形色色的鲜花中扫过,茫然地没回答。他能叫出名字的花并不多,对花的欣赏也只是流于表面地停留在品相上,在习性和养护技巧方面则一窍不通,自然也谈不上偏爱。

  “我不太了解这些,也认不出多少品种……只是觉得它们舒展开来的样子令人赏心悦目,每朵都有着鲜活的生命力。”

  “这些花里面,有你想养的吗?”他方才留意到苏隅在好几处花卉前踟躇了许久。

  苏隅复又看向身后的群花,摇头道:“我太忙了,照养不好的。”

  顾淮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眼珠子,从身后递出一个小盆栽,声线一转,问道:“那这个呢?”

  苏隅定睛看过去,是他初进来时观察了好一会儿的那盆冰玉多肉。叶片饱满呈倒卵状,小小的一簇围拢在一起,似还没长开的莲瓣,小巧而娇嫩。

  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被吸引去了视线,没想到顾淮也注意到了。

  南城这个时间点的温度是最舒适的,光照充足却不闷热,风也温和,养活一盆多肉并不需要费太大心力。

  “喜欢吗?”

  苏隅有些讶异,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拿的,却仍是点了点头,顾淮把那盆多肉往他怀里一塞:“喜欢就养着,送你了。”

  “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你刚不是看了很久么?而且——”顾淮揽着他往外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也是有私心的,自然是想留点存在感,让你每天看到它就想起我啊。”

  苏隅将那盆冰玉捧到眼前凑近了看,听见顾淮继续说:“不用担心,爱是最好的养料,下次去你家我要验收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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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日渐冷了起来,自从那晚过后,温茹一反常态地没有坚持要出摊,每天闲适地侍弄起了院里的花草。苏隅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却也没问太多,他本也不想温茹太过操劳,奈何每次都拗不过,这才由着她去。眼下温茹主动要休息,苏隅怕她反悔,便也不多提。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温茹才又张罗着要出门摊煎饼:“休息多了胳膊腿都不舒服,在家里闷得快要发霉了,出去摆会儿摊还能打发时间。”

  苏隅没有拦着,他当天有节晚课要上,结束后直接去了水和街。

  当时温茹刚收完摊,正站在推车前低声跟一个男人交谈。

  苏隅在几米远的地方停住,眯了眯眼认出对方是那晚遇上的中年男人。

  几句话说完,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温茹推着车子要走,男人的神色变得急切起来,抓住温茹的手激动地说着什么。

  苏隅看得眉头紧锁,大步走过去扯住了男人的手臂,面色不虞地将他拉开:“干什么呢?”

  他的突然出现让两人俱是一愣,男人退后了半步,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看向身后因苏隅的到来而面色惨白的温茹,颤着声儿说:“阿茹,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

  “别叫那么亲切,”苏隅紧绷着脸,不动声色挡在温茹面前,声线冷峻:“再骚扰就报警了。”

  “小隅,没事,”身后的温茹急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你误会了,我们先回家。”

  苏隅纹丝不动,仍是以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盯着对面的人,男人张了张嘴想解释,温茹先一步拽了拽苏隅的衣袖,不安地催促道:“我有点累了,妈妈回去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在男人关切的注视下,苏隅领着温茹往回走,一路无话,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似乎走得很认真,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被懊悔、生气和愧疚缠成一团乱麻。

  快到家门口时,苏隅才哑声开口:“多久了?他是不是经常这样骚扰你?”

  温茹恍神沉默,满腔想说的话在昏茫夜色里化为一声叹息:“是妈妈不好。”

  苏隅不懂,受到伤害的明明是她,怎么过错也要一并由她揽了。

  暗淡的灯火透过窗户洒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苏隅推开家门,给温茹倒了杯水,抬眼时见她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盈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温茹捧着杯子,神情已经镇定了许多,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开口,“他确实是妈妈的一个常客。”

  男人叫邱向松,跟温茹相仿的年纪,早年离异,现独自带着一个上高中的女儿一起生活。跟温茹初遇的那天时值周五,他刚加完班,想着给一周才回一次家的女儿带些她心心念念的小吃,步子一拐便进了水和街。

  温茹所在的摊位很显眼,邱向松想到女儿上周曾随口提过想吃煎饼果子,于是打算上前买一个。排队的人不多,很快轮到邱向松,但眼前的摊主却看着状态不是很好,唇色苍白,脑门上也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时不时就要抬手擦一下。

  邱向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季节虽还有些闷热,但怎么也不至于满额细汗,结合她稍显吃力的动作来看,倒像是冷汗。果然,下一秒就见温茹忍痛捂着腹部,站不稳似的蜷下身子。邱向松忙绕了一圈跑过去,在人跌倒前将她馋住:“你还好吗?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温茹一张脸疼得没了血色,强撑着摆了摆手:“没事,应该是胃病犯了,老毛病了,我坐一会儿就好,谢谢你。”

  邱向松小心地扶着她在矮凳坐下,抬头四处望了望,跑进对面的一家餐馆要了杯热水,又帮温茹把包里的药拿出来喂她吃下。

  待药效发挥了作用,温茹的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邱向松依旧不太放心,离开前还特意买了份粥给她。

  煎饼果子最后也没买成,邱向松第二天又来了,温茹心怀感激地跟他道谢,二人攀谈了一会儿,就此结下缘分。从那之后男人每周都会过来买煎饼,彼此愈发熟稔,聊的话题也多了起来,而后他来的频率就变成了每周两三次。

  邱向松是个性情温厚的人,处事周到,分寸得体,得知温茹的情况后总不由自主地想要帮衬着点,有时下班早了还会顺路过来帮忙。感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升温,可当两人的关系要再进一步时,温茹却迟迟迈不出脚步。

  苏隅静静地听着,轻声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他一直都很尊重我,”温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是妈妈不想……”

  为什么不想呢?

  背后的原因苏隅再清楚不过。

  为了便于干活,她的头发简单地抓成一团盘在脑后,鬓间被年华染上了丝丝白发,苏隅盯着那一缕白看了良久,蓦地想起在苏钟仁走后的无数个深夜里,她也是这样低着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无声地描摹着合照上男人的轮廓。

  那样孤寂脆弱的神态,苏隅在白天时从未窥见过。她一直是一个坚韧的妈妈,在变故陡然来临时咬牙扛住了摇摇欲坠的家,一个人拉扯着苏隅长大,个中辛苦从不与人言。

  若不是那晚苏隅恰好起夜,他大概很难发现,平日里看似释怀的妈妈,其实并没有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来。夜色悲凉,那样的场景他看过一次就再也难以忘怀。

  如今千帆过尽,苏隅不希望她再被家庭困住。

  喉结来回滚动了几番,他斟酌着问道:“你喜欢他吗?”

  “到了妈妈这个年纪,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

  “不是的,”苏隅打断她的话,认真纠正,“到了多少岁都有追求喜欢的权利。”

  “妈,我已经长大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事事以我为先。”

  “想做的事?”温茹轻笑,目光柔和地投向他,“妈妈想做的事就是陪着你呀,看你一岁岁地长大,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慢慢地有自己的事业,找到心仪的姑娘,然后娶妻、生子,成立自己的家庭……”

  苏隅身子微微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蜷在一起,他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半是无奈地含糊道:“妈,那还久着呢,现在不是说你的事吗?”

  温茹呵呵笑着去揉他的头:“妈知道了,再说吧。”

  语气一如往常那般温柔,轻盈如细雨,拂落到苏隅心间时化为一片潮湿,他浸润其中,只有难言的苦涩在肆意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