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
温茹的手术安排在了两天后。
手术当天顾淮正好没什么事,便过来陪着苏隅一起等。
手术室外的灯亮起,是明晃刺目的红,鲜明凝重地挂在大门上方,将隔在外面的人的心也一并高高悬起。
苏隅从门关上的那一刻起就再没说过话,眼睛呆呆地落在那一行红色的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淮不忍见他低落下去,坐得离他近了些,肩膀跟他相抵:“别担心,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苏隅自然知道过多的担心并无益,可他过不了心里的那关。相似的场景总会将他拉回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将他困在慌乱无助中走不出来。
“八岁那年,我也曾在这样的屋子外面等过。”
顾淮一顿,转过头去看他。
这是苏隅第一次主动向他摊开话匣子讲自己的事。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午后,苏隅的爸爸好不容易从忙碌的工作中休了假,满心欢喜地准备回去好好陪陪家人。
他上的是夜班,又连着加了大半个月的班,一家人已经很久没能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温茹挂了电话后便跑去买了一大袋子菜回来,忙活着做饭。
可他们没等到想见的人如期推开家里的门,却先等来了医院的电话。
苏隅的爸爸在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
无妄之灾给了所有毫无准备的人一记闷棍。等苏隅从钝痛中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医院。
那时他还不够高,只能将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清手术室大门上方那一行红色的字,那灯也像今天一样亮,将妈妈的眼睛都染得通红。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穿着青绿色衣服的医生走出来,寥寥几言便斩断了所有希望。
肇事司机当场逃逸,被送上救护车时苏钟仁早已失血过多,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八岁的苏隅不确定地将听到的内容掰碎了来回理解,还没捋出个头来,推车里那抹洁净刺眼的白已经率先占据了视线。
那是生命流逝的颜色。
他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最终还是被残酷无情地推到了眼前。
生命薄如蝉翼,他在那个午后听见了翅膀断裂的声音。
他从此没了爸爸。
时间如洪流,许多事早已如沙石般沉底,露出的部分被水流冲刷得逐渐模糊,再难熬的事也成了过去。苏隅讲得平淡,面上看不出波动,听的人却做不到平静视之。
苏隅的家境并不好,这是顾淮早就能猜到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这种困顿背后还有更为悲痛的过往。
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无数医生护士来回奔走穿梭,忙着抓住时间和死神抢夺生命,而置身于此等待的人却只觉得度秒如年,恨不能把时间拨得再快点。纵使巧舌如簧,在这样的氛围下也好像被沉重压得发不了音。
好在手术最终很顺利,听到医生肯定回复的那一刻苏隅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寻到了一个落脚点。
最忧心的事尘埃落定,之后的一系列术后恢复也变得轻松起来。早上太阳初升时苏隅会推着温茹到楼下走走,这个时节花圃里的月季开得正旺,花苞饱满,色泽鲜润,温茹看着十分喜欢,干脆让苏隅推她到那处去坐着。
第二天醒来时她的床头便多了一簇月季,是苏隅赶早去花市买来的,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细碎的晨光下反射出好看的弧度。
有苏隅和顾淮的轮流照料,温茹恢复得很好,出院当天甚至有精力念叨苏隅的头发长得跟流浪汉似的。
“哪有那么夸张。”苏隅低头理理额前的刘海,闷着声儿回。
“是不夸张,就差沾俩胡子跑天桥底下去过夜了。”
一旁的顾淮听了忍不住偷偷笑,苏隅暗暗瞪了他一眼,嘴里却不得不顺从道:“剪,过两天就剪。”
温茹的状态日复一日地好起来,苏隅也算放下了心,又一股脑把自己扎进了兼职里忙得昏天黑地。
他接了两个家教,隔天上一次课,空闲的时间里就去帮人看店,把所有时间都利用到最大化。就这样一直日不暇给地忙到了周末,苏隅才得了空,约了顾淮出门吃烤肉,打算正式给他道个谢。
顾淮早在收到邀约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他的用意,等餐的间隙里看他认真琢磨着措辞的样子就想笑:“又要说谢谢?”
苏隅刚掀开的双唇又合上了,定定地看他。
“我知道该有的流程要有,”顾淮抢过话头,“但你对赵延也会这么频繁道谢么?”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
苏隅脑海中闪过赵延傻了吧唧的脸,心想以他们俩认识的年份来看,他要是认真道一句谢,赵延估计能气得三天不理他。
但这话显然不能直接对顾淮说。
顾淮开了瓶啤酒,摇摇头故作惋惜:“看来是我这个朋友当得不如赵延称心。”
“你跟他比干嘛?”
“也不是要跟他比,”顾淮仰头喝了口酒,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看他,“我只是以为我们已经足够熟悉了,没想到在你心里还是这么生分的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淮悠悠开口:“那既然不是,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谢谢也已经听腻了,你能不能换点别的词?”
苏隅低着头思忖片刻,说道:“我之前兼职的工资发了,可以先转你。虽然不多,但我会尽快攒齐了还你的。”
“……”
这下好了,还不如“谢谢”呢。
烤架上的肉片滋滋冒油,顾淮木着一张脸,夹了几块到苏隅碗里催他动筷:“先吃饭,别的以后再说。”
苏隅咬了口肥牛,欲言又止。
“真想感谢我?”
苏隅点头。
顾淮弯着唇角笑问:“那下周二晚我们乐队在橘露有演出,你要不要来赏个脸?”
橘露是家酒吧,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是他们这个暑期最常驻唱的地方。
周二晚上人不算多,苏隅赶到的时候顾淮已经给他留了个吧台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台上的人。
幽蓝色的灯光流转,台上音乐渐起。是一首节奏较为舒缓的慢歌,曲声悠扬流畅,苏隅自听到第一个音符起就没移开过目光。
顾淮并不是队里的主唱,此刻正坐在左侧的位置,架着吉他拨出每一个恰到好处的音符,神情是不同于往日的专注。
唱至高潮部分,顾淮适时加入和声,抬眼时恰好跟苏隅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漾起唇角,对着苏隅笑,沉稳地唱完了接下来的词,每一个字都好似只落在了台下那一人身上。
酒吧里的灯光忽明忽暗,落在他身上形成错落的阴影,像是涟漪迭起的柔和海面。台上人双眸熠熠,他的眼里盛着蓝色的月光。
苏隅看着他明媚耀眼的笑颜,心跳没来由漏了两拍,几乎是立马就心虚地错开了视线。
一曲唱毕,台上稍作休整,换了首摇滚乐,酒吧里的气氛逐渐被带动起来。躁动的鼓点热情肆意,掩盖住了错乱的心跳节拍。
中场休息时顾淮径直朝苏隅在的方向走过来,点了杯朗姆可乐后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问:“怎么样?”
先前慌乱不可控的感觉再次上涌至胸腔,苏隅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无所适从地把目光放回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打着圈儿:“你跟平时……挺不一样的。”
有人跨下舞台朝这边走来,十分熟络地打了个响指,在顾淮右侧坐下。
那人生得很白,是偏艳丽张扬的长相,鼻梁高挺秀气,上挑的眼尾下方缀着颗棕褐色的小痣。一头雾蓝色的头发格外惹眼,长度刚及脖颈,发尾微微向外打着卷儿。
是刚刚在台上的乐队主唱。
他单手托着腮,探究的目光在顾淮和苏隅之间来回流转。
苏隅困惑地看向他。
那人便对着顾淮疯狂挤眉弄眼。
“干嘛?眼睛抽了?”
“你才抽了。”他白了顾淮一眼,而后笑意盈盈地转头跟苏隅打招呼,“嗨,你好,我是夏云清。”
苏隅被他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愣愣地回应:“你好,我叫苏隅。”
顾淮狐疑地去看夏云清:“你到底想干嘛?”
夏云清笑得意味不明,拿胳膊肘去撞他,继续挤眉弄眼,小声问:“男朋友?”
顾淮身体一僵,下意识转头去看苏隅的反应,见他不自在地扭着头,心下又莫名有股说不出的烦躁,嗔怪道:“瞎说什么呢?”
夏云清讶异于他的反应,纳闷地嘀咕:“不应该啊。”
他不死心地还想再问点什么,顾淮睨他一眼,提醒道:“尹涿在找你。”
夏云清回头,果然看见了舞台那边朝他走来的身影。
八卦之魂被浇灭,夏云清认命起身:“好吧,那我走了。”
等人离开了,顾淮打量着苏隅的神色,轻声说:“别理他,开玩笑开惯了。”
酒吧的灯光太暗,他没能看到,扭着头不说话的人耳根处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小片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