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
之后几日,徐思远也没再看见过方丈的身影。不过他也没再久留,散节后便下了山。
“你说你,非要气师父干什么呢?”
寄尘靠在一边的门框上,颇为无奈的看着他。
在京城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徐思远就像一潭清水,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那种。
但那风轻云净的假象下,是湍急暗流,是漩涡,是一去不返的深渊。
徐思远弯了弯眉,一双深邃的眸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注定和佛门无缘吧。”
下山后不过几日,
徐思远又开始忙了起来,只不过多半是在宅院里办公,偶尔有什么重大事故才会出门。
沈颂每天都会跑过来找他,有时碰见徐思远在办公时,就自觉拿着画册坐到离他不远处开始画画。
久而久之,前来汇报的官员也认识沈颂了。
这天,沈颂照例来找徐思远。
“沈颂又来寻知府了吗?”
一个白胡子的老年官员正站在院子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和看自家子孙一样。
“嗯。”沈颂应了一声,就听那老头说:“那你可要等上一会儿了,知府大人又病倒了。”
屋内
徐思远穿着一件单衣,裹着厚重被子,有些头疼的扶了扶太阳穴,面前的大夫给他把完脉,行了个礼而后道:“大人只是受寒了,过几日便会好。”
闻言,徐思远轻笑了一声,随口回答道:“好,你先下去吧。”
雪后初霁,晴日探窗。
徐思远盯着平铺舒展的阳光,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微凉的触感透过经络传来,在这难得的晴天里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徐思远的目光微动,便定格在门口那一小只身上。
沈颂站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外面的阳光涌了进来,在屋里的地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徐思远弯了弯唇,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徐思远看着他坐到自己身旁,开口问道:“站多久了?”
沈颂低着头,闷声回答道:“没多久。”
徐思远咳了两声,但眉眼依旧带着一些上扬的弧度,对他说道:“我染了感冒,这几日先不要和我待一起,省得传染我们小可怜。”
他语气温柔,声音轻得好像没有重量。
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沈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
这几天,沈颂发现出入徐思远的院子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频繁的像要把门坎踏破。
不知道为什么,沈颂越发觉得不安起来,刚开始只是以为是错觉,便压在心底,但这几日越发清晰起来。
直到这天傍晚刘姨来给他送饭时,突然提了一句。
“话说,公子病好得差不多了。阿颂应该明儿见到公子了。”
沈颂的动作微动,转头看向徐思远院子的方向,内心莫名沉重。
另一边,徐思远看着天边月圆,感叹道:“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待卫守着一旁,汇报着近况,而后向徐思远询问道:“…这边交接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京?还请公子吩咐。”
徐思远望着天边的明月,表情变得平淡,眼中晦暗不明。
半晌,才听他平静地问道:“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去拿?”
“明天。”
信鸽的黑影掠过树梢,穿过诡谲云涌的夜空,在月光的指引下逐渐消失在天边。
“那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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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颂突然惊起,从床上爬下来就往外跑。
要快点,还要快点。
沈颂跑到徐思远院子门口,猛然停下。
天边曙光微起,东方即白。
徐思远阖眼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呼吸平稳,长发自然垂下,睫毛在面上投下浅浅一层阴影,面容清冷,像一块白净无暇的玉。
沈颂站在他身旁,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他。直到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沈颂才蓦然回神,决绝的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沈颂翻出画册,躺在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将画册抱在怀里。
在这一刻,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安宁,在阳光照进窗台的前一秒,沈颂欣然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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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时了?”
徐思远坐了起来,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转头问一旁的待卫。
待卫:“回公子,未时了。”
徐思远:………
他昨日总觉得不安稳,凌晨出来赏会月,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
徐思远估摸着时间,站起身,说道:“那走吧,取了东西就离开。”
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徐思远转身进了一家银铺子。
那匠人是一个黑壮的中年人,听说是城里手艺最好的匠人,又老实又勤快。
一见徐思远便紧张的迎了上来,连忙道:“哎呦!大人离那坩锅远点!小心烫到!”
徐思远被他扯得往一边退了一步,心中一动,眼尾不自觉上扬,笑着问道:“师傅,我是来拿我上次订的平安锁的。”
匠人师傅连忙应道:“哦哦!”转身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对象,中间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玉,一边道歉:“让大人久等了!前面还有几位客人,就晚了点!”
匠人不太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徐思远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爽快道:“不碍事,师傅的手艺值这么久。”
徐思远从他手上接过盒子,离开时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匠人受宠若惊,仿佛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大、大人!给的太多了!这可使不得啊!”
徐思远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朝他招了招手,喊道:“算下次的定金!下次我一定还来找您!”
回到府里,徐思远径直走向沈颂院子。
吱呀——
院子里,窗边,房间里,没见着一个人影,没有一丝人气。
推开卧房的门,徐思远偏头便注意到了床上睡过人的痕迹。
日光偏移到榻上,冷风过堂,发出瑟瑟的声音。
徐思远沉默着,上前抚平被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他转头看了一周房间陈设,忽而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怎么走得这么急?”
侍卫在门口等着,见徐思远一人出来,下意识问:“沈颂呢?”
徐思远看了他一眼,平淡的回道:“他回家了。”
“走吧,时间不早了。”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余晖渐渐退却,橘红的余晖铺满大地,给雪地森林都镀上了一层暖光的光晕。
一眼望去,树林小道上,只有车轱辘碾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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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寅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沉寂的夜空下暗流涌动,街巷人烟稀少,此时寒意未散,整个都城笼罩在春寒之下。
也有无数势力蠢蠢欲动。
“报——”
话音未落,小兵的被头颅生生砍下,血溅当场。
佞臣的身后是无数士兵,一个个如地狱的恶鬼,奸邪的大笑着。
“给我杀!”
一时间,宫殿尽数明亮,火光冲天。
养心殿内,梁祁看着那一片片燃起的火光,听着外头渐近的打斗声,绝望地闭了闭眼。
嘭!
奸臣带着溅血的刀杀了进来,看见他的狼狈模样,得意大笑道:“梁祁!没想到吧!当初放我一马,没想到有今日吧哈哈哈哈哈!”
梁祁撑着桌角的手,骨节泛白,看着他扭曲的笑容,怒极反笑,一字一顿道:“是啊,早知道就听徐思远的。”
“以、绝、后、患、”
提到徐思远,奸臣立马变得愤怒,大吼道:“他我也不会放过!不过……”他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朝他举起了刀。
梁祁闭上了眼睛
“当然不会让他去死,毕竟徐学士的皮囊可是当代一绝啊!”
“是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梁祁不可置信的睁开眼。
面前的奸臣,头颅被射穿,箭矢从眉心穿过,裹着刺骨的寒风。身躯晃动了一下,直直地倒了下去。
梁祁视线移到门口。
徐思远就站在殿堂外,白色圆领袍上沾了鲜血,手中持弓,神色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要与之融合,朦胧的像一道虚影,不甚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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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十一年春,佞臣造反,虞州知府与镇北大将军及时救驾。升徐随为副相。
大梁十二年,徐随自请被贬至尚书令。
大梁十四年,徐随因不当政论,被贬至大理寺卿。
大梁十五年,徐随因万寿节误食御膳,论其有功,被贬至虞州知府。
月明星稀,距京城千里外。
林中寂静幽深,蜿蜒曲折的小路与夜色相接。
马车一路颠簸了半月,离虞州仅剩两日的行程。
一只苍白的手从帘后伸出,给押送的士兵吓了一跳。
他强撑起身子,靠在门沿,青丝如瀑般垂下肩头,车内烛光印着他的身形格外清瘦,但那双桃花眼看人时又分外风流。
士兵看着他愣住了。
徐思远虚弱的笑了,对他好声商量道:“实在是受不住舟车劳顿咳咳…要不就休息一下吧?”
毕竟这位的身子可是出了名的差。
士兵想了想,答应道:“行,休息4个时辰。明早再赶路。”
山野间寂静万分,一丝风都没有。树木静止,虫鸣消隐,一轮圆圆的月亮,透过云层照进侧窗内。
夜深人静,徐思远挑帘看了一眼阴森的树林,恍惚间,沈思远似乎才想起来已经六个月没喝药了。
“咳咳……”
胸口越来越闷,进气越来越少。徐思远坐在马车内,意识模糊间还不禁有些感慨。
他竟然死在被贬的路程上。
顿了顿,徐思远从一旁摸索出一个檀木盒子,昏暗的天光下,那玉石仍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徐思远的指间轻抚过锁身,苍白的弯了弯唇。
黎明将至,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他,沈思远安然阖眼。
大梁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死于二十四岁春末。
大梁十五年春末,徐随病逝于虞州途中,先帝悲痛,追封敬宁,举国服丧三日,禁烟花…
功名半册,故人长辞。
……
“喂!这是沈家那小孩吧?”
“哟!可不是?消失了几个月!”
沈颂艰难的睁开眼,只见自己正倒在地上,周围都是13区的建筑。
正四处张望,突然摸到怀里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画册,画在那人的各种。
是了,他回到13区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对着他议论起来。
“都让让!”
沈颂坐在地上,看着几个身穿星际制服的军雌朝他走来,面无表情的说:“沈家二少爷,跟我们走一趟吧。您父母在寻您。”
闻言,沈颂收敛了神色,紧紧的抱着画册,跟着他们离开,小小影子在人群中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