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俞笙鲜有地离开公司后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冯曳的“此夜”酒吧。

  找曳哥喝酒。

  他跟冯曳算不得组合里最亲近的,甚至在组合解散后, 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往来。

  尽管事实上,俞队长和谁都不亲近。

  但是并不妨碍他如今隔三差五地找冯曳喝酒。

  组合里的几个兄弟, 他和冯曳算是性格比较相像的两个, 都闷, 都不爱说话,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冯曳好歹时而还跟手下那帮鱼龙混杂的弟兄们,喝点小酒,胡侃几句,尽管净说些没有用的。

  而俞队长往往什么也不说。

  犹记得他们刚进入青春期的那几年里, 更是将这种冷冽淡薄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致, 综艺采访冷场简直是家常便饭,为此没少挨领导批评。

  但没办法,几个小孩都不大爱说话, 社恐无解。

  日常就景小延一个暖场小能手,以至于三天两头让粉丝们产生错觉,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实际上那时候, 他们五个之间关系相当好, 就是除了景小延以外, 谁都不大会接梗。

  如今俞笙一个人,连个司机秘书都没带,只身来了冯曳的小酒馆, 既没提前跟兄弟打招呼, 也没进包厢, 而是一个人在角落的双人小桌坐下,翻看着酒水单。

  不大一会工夫,冯老板端着盘子亲自服务来了。

  “威士忌?”

  “干红??”

  “特调鸡尾?”

  冯曳一连提议了好几种俞队长平日里常喝的口味,对方都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俞笙指了指吧台后面那一整排酒柜上,摆着的一瓶五粮液。

  “白的。”

  冯曳翻了个白眼。

  身价千亿大总裁到他这小酒馆里喝白酒,他也是没想到的。

  平日里来这间酒吧的客人,女孩子们大多喜欢造型好看的鸡尾酒,男孩子们要么红酒、香槟、威士忌,要么就是啤酒,哪有人来酒吧哐哐干白的啊?

  冯老板那几瓶白酒,是给自己和手底下那几个小兄弟们备着,打了烊之后小酌两杯的。

  如今既然被俞队长点名翻牌了,行,他奉陪到底。

  于是冯老板开了瓶五粮液,给俞笙和自己分别满上一杯,两人就在这酒吧灯光昏沉的角落里,自斟自饮。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俞笙近来有什么烦心事,冯曳再清楚不过了。

  那天强吻的热搜,虽然在第二天微博服务器修好后,就被秦星羽团队稳准狠地出手,以最快的速度给撤了,但那并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

  真要过去了俞笙还用得着一个人跑他这来喝闷酒?

  半晌,冯曳放下酒杯,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气质,打量了对方半天,笑问了句:

  “没哄好?”

  俞笙仰头灌下小半杯五粮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公司几个亿的决策也没见你这么愁过。”冯老板一语中的。

  冯曳本不是爱唠嗑的人,如今遇见了个比他更闷的,除了陪着一杯一杯地灌酒,只能闲来无事地没话找话:

  “打算怎么收场?”

  “你以前没这么多废话。”俞笙难得笑了。

  得,又嫌他话多了。

  “合着你不是来听我废话的呗?那喝酒。”冯曳爽快地酒到杯干。

  两个人再一次长时间的闷头灌酒,半晌之后借着微醺的酒意,俞笙抬眸问了句:

  “小羽这几天没来找过你?”

  “你被一个兄弟吻了之后,会去找另一个兄弟说?”冯老板无情吐槽。

  秦星羽的艺人身份,不允许他频繁出入酒吧夜店这类娱乐场所,与冯曳平时无论聚会玩耍,还是谈工作,也大多是约在别处。

  秦星羽近来还真没单独找过冯曳。

  冯曳叹息,也不知道俞队长怎么想的,凡是遇上了和秦星羽沾边儿的事,可真是分分钟化身疯魔。

  俞笙不再说话了,闷头喝酒,反倒是冯曳将那憋了好几天,原本已经放下,如今见了俞笙却再一次翻涌上来的话,斟酌思量了大半个晚上,才正色开口:

  “小羽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有些人和有些事,在别人那里能过去的,在他那过不去。”

  俞笙手里的半杯白酒悬空停住,蓦然思量片刻,问:

  “那你说我在他那,算是那能过去的,还是过不去的?”

  “几天没理你了,你说呢?”冯曳挑了挑眉,脱口而出。

  午夜时分,正是酒吧里客流量大的时候,几个服务生小弟忙得不可开交,有人招呼着点单,冯曳放下酒杯,上去帮忙了。

  他这间小酒吧里,还雇了两名驻唱歌手,晚间时段轮流献唱,曲风大多是民谣或者摇滚,有时候冯老板心情好,也会跟着吼上两嗓子,引得观众和粉丝们热情如潮地围观。

  此时,正值当晚的驻唱歌手回后台休息的间隙,一名原本坐在不起眼的吧台角落的年轻男生,忽然上台,拿起了话筒。

  男生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模样精致,是这里的常客。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男生上上下下穿了一身加起来价值有六位数的名牌,真假不得而知,但看上去像J.Y集团上个季度发售的最新款,秦星羽拍摄的广告大片里穿过的。

  除此之外,男生化了淡妆,气质样貌,居然与秦星羽有几分相似,就连那鬓角与刘海之间的角度,都和秦星羽如出一辙。

  尤其是男生主动上台后,抱起吉他唱了一首歌,是秦星羽的歌,三年前个人专辑中的一首主打曲。

  唱的还不错,以至于酒吧里不少人抬头。

  如若不去细看那男生的容颜,到真颇有几分秦星羽代餐的模样,但要细看那张脸和五官,便差得远了。

  近年来,随着秦星羽他们组合的大火,娱乐圈里有不少年轻的男艺人和男网红,模仿他们的风格妆容,演唱他们的作品,原本也不足为奇。

  只是男生一曲唱罢,走下台时,经过俞笙的桌旁,行走间身上那件敞着拉链、造型酷帅的深色外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衣袂携风中,将俞笙放在桌边的手机给刮下来了。

  俞笙眼疾手快,动作利落地一把接住。

  “对不起。”

  男生弯腰道歉,抬眸间对上俞笙那双深邃沉静的目光时,忽然怔了怔,那对也算好看的桃花眼,深深浅浅地瞟了瞟,语气却一下子冷了几分:

  “你是……俞队长?”

  他说的不是俞笙,也不是俞总,而是俞队长。

  俞笙没回答,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一如既往般语气淡淡地说了句:

  “歌唱得还可以,以后别唱了。”

  他是真见不得旁人模仿秦星羽。

  模仿的人大概感受不到,看的人心里只觉哭笑不得。

  唱秦星羽的歌没问题,说实话这个小男生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唱功也不差,但这身穿着打扮,以及气质上的拿捏,模仿得太刻意了。

  男生怔了怔,那双画得颇具一番舞台风的勾人双眸里,比之先前更没了几分温度,退开两步,冷然开口:

  “你凭什么不让我唱歌?我上半年的演出被叫停了,上个月的公演场地也被禁用了,谁不知道这背后是你俞总的手笔,你还扬言不允许我们在娱乐圈里发展,我现在在酒吧唱歌也碍着你的事儿了?你以为你是资本,就可以在这个圈里一手遮天吗?”

  男生的语气有些冲,引得酒吧里诸多客人围观,说话间也越来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在一连串的质问后自报家门:

  “我叫齐年,是画堂传媒的练习生。”

  原来是他,俞笙想起来了,他们红豆影业招募练习生时,这个男生来他这里面试过的,只不过后来画堂传媒开得条件好,筹码更高,便签约了那边。

  平日里照顾冯曳这间酒吧生意的,有不少圈内人以及粉丝,这会儿已然悄悄开始议论,就在几个月前,俞笙动用自己的人脉,封杀了画堂传媒所有艺人,这件事在业内已经不是秘密了。

  怪不得如今这个叫齐年的小男生,如今只能沦落得在酒吧里唱歌。

  原本俞笙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他日理万机,每天经手的事、过目的人太多。

  不过眼下面对这个被无辜牵连了的漂亮小男生,素来冷面冷心的小俞总,仍旧没有半分的情绪与怜悯,而是依旧不带丝毫语气地说了一个字:

  “滚。”

  齐年也不多言,转身就走,不知是原本的、还是模仿而来的气质衬托下,居然还真有那么一丝类似于秦星羽的清冷风骨。

  ……

  与此同时,秦星羽今晚坐在自家别墅的玻璃阳光房里,直到夜幕已深,也没等到俞笙回来。

  他连续几天没有睡好了,安眠药加了量也不管用,以至于白天也连日地有些精神恍惚,心慌难受。

  想起俞笙那个祸害,他就格外不淡定。

  他只是有些精神心理方面的障碍而已,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智商情商。俞笙对他的心思,他再清楚明白不过。

  可是他俩太熟了,以至于谁都小心翼翼的,不想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人格健全的人,一丁点的失望都可能让他丧失活下去的信念。

  因而他不想跟俞笙把关系挑明。

  但这并不代表就等同于,这件事没有下文了,尤其是看俞笙那家伙依旧每日工作照旧,他越来越想气。

  在被俞笙强吻之后的第五天,秦星羽心情暴躁地独自一人来了公司,特意赶在了个工作日的白天,俞笙在的时候。

  睡不好容易使人心绪不宁,尽管这对于秦星羽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了。

  今日他来公司前,没跟任何工作人员打招呼,也没和俞笙打招呼,独自一人空降J.Y集团写字楼顶层的电梯间时,见着的工作人员连连八百里加急找王秘书上报。

  秦星羽也不理会其他人,而是直接长腿如飞、气场两米八地一间间依次推开办公室、休息间、会客厅的门,寻找俞笙。

  连走过那正在开着会的大会议厅时,都特意蹲下身,透过那钢化玻璃门的底部,往里瞄了一眼,俞笙不在。

  一众工作人员匆匆赶来,见他们小秦总本就苍白冷峻的那张小脸,此刻更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劲儿,明显是生着气的。

  更没人敢说话了,连王秘书都得了信儿,一路匆匆小跑赶来。

  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的王秘书,此刻不急不慌地陪在秦星羽身边,伸出那只缩在西装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指了个方向。

  秦星羽循着那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练习生的录音棚。

  这层楼共有两间录音棚,一间是他专属的,另一间是给他们红豆影业练习生们共用的。工作日的白天时段,练习生们各自在学校上课,没人使用录音棚。

  秦星羽随手将那录音棚的门推开了。

  俞笙独自一人在里面练歌。

  谁也不知道日理万机的小俞总,怎么心血来潮地在这大白天的录音棚里练歌,只有王秘书知道,自家老板已经练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是怀念什么。

  秦星羽定定站在录音棚门口,两道清亮的目光望向此刻正拿着麦克风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

  有那么一瞬,秦星羽产生了些错觉,仿佛置身于曾经一同训练的年月,脑海里俞笙的身影穿梭不断,舞蹈教室里的俞笙、录音棚里的俞笙、写字楼里的俞笙、舞台上的俞笙……

  无数个碎片幻化成的立体光影,仿佛时空列车般,最终与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影重合。

  俞笙有千面,即便朝夕相处了十年,秦星羽也不敢说对面前的这个人,完全了解,一如俞笙也从来不曾全然了解他。

  否则何苦至于将那份深埋于心底的情愫,辗转隐忍至今。

  更何况,连秦星羽自己都不敢说,有多了解自己。

  只是在下一秒,他仿佛大脑全然不受控般,大步踏进录音棚,一把拽起俞笙的手腕,转头就走。

  从练习生们的录音棚,到他自己的专属录音棚,跨越了大半个走廊的距离。

  秦星羽便这么拽着俞笙,于无数工作人员的目光注视下,从走廊这一端,到走廊另一端。

  一如当年他拉着比自己晚当了几个月练习生的俞笙,陪着对方适应舞台。

  一把将人推进自己的录音棚,秦星羽反手将门关上,那张清冷漂亮的容颜依旧带着微愠的神情,比划了个手语:

  大意是别占用人家的录音棚。

  时候已近傍晚,绯红的晚霞映着浮华都市里的暖色天光,再有一会功夫,练习生们该来公司了。

  俞笙斜倚着飘窗旁的米色墙壁,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那可以占你的?”

  秦星羽不接茬,而是继续用手语向对方表达,神色间严肃极了。

  意思是:“你不准备跟我说些什么?”

  俞笙看得懂,这一年多以来,他的手语比秦星羽学得明白,偶尔秦星羽还会比划错,但他不会理解错。

  他的确想跟秦星羽说些什么,一直都想。

  只是他们俩之间,已经不需要再用言语表达些什么了,再往下说的话,就该告白了。

  该不该立即进行到告白这一步,俞笙拿捏不准。

  他不怕告白被拒绝,他也不怕继续和对方做兄弟,他唯一怕的是失去秦星羽,连兄弟都做不成的那种。

  他只是没料到今天对方哪怕是打着手语,也要来质问他。

  那就怪不得他照实说了。

  于是,他上前一步,将人迫退到飘窗前的角落,双手撑着那铺了海绵垫子的飘窗窗沿,特意放缓了语气,试探着字斟句酌般一字字开口:

  “可以……在一起……么?”

  秦星羽用那苍白纤细的指尖,轻轻地一点一点覆上了对方那性感好看的唇。

  想让对方给一个交代,但又怕对方给出这样的交代。

  他烦死他自己了。

  有时候秦星羽真觉得自己是个如同外界所言的精神病。

  他和俞笙之间没有回头路。

  尽管此时此刻,他的目光看起来沉静笃定极了,但是心里没着没落如同一艘夜雾里行驶的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彼岸处,究竟是不是码头。

  俞笙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将对方覆在自己唇上的指尖拿开了,小心地将面前的人浅拥在怀,用与刚才如出一辙的认真而慎重的语气,变着法儿地重新说了一遍:

  “那可以……不躲我么?”

  秦星羽那双灵动而清亮的目光闪了闪,思量片刻,特意拿出了手机开始在备忘录上打字。

  他始终认为,打字虽然不如面对面地语言表达清晰准确,但是对于他一个无法说话的人,有些时候尤为重要。

  于是他不疾不徐地打下了三个字,一个反问句:

  “就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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