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第二天是个明媚晴天, 早晨护士拉开帘子，让光线透了进来。
安莱注意到窗边钉在墙上的柜子挂着一只垂藤，大约是为了给了无生气的病房增添绿色——这应该是昨晚东景明身边那些张牙舞爪阴影的来源。
但东景明本人绷着一张脸, 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那副模样，指挥人东搬西弄。
在他身边, 宋朝瑞、霍闻西、苏彬亦一个一个出现。几人都不再提什么骗不骗的事, 纷纷一副闲聊的语气, 说起这段时间兰因发生的一些事。
“权海柳老师今年不授课了，他请了一整年的长假，说是上班上累了, 想要去感受一下雪山的风。还以一天10张照片的频率更新个人网站。”
“圣耶夫斯和科罗蒙诺大学达成了长期的交换生项目, 每年派出5个交换生。从你朋友——姜樱那一届开始算。”
“学生会你认识的那个女生, 叫许可的那个, 基本确定留校，职位暂时是学生会的后勤主任。”宋朝瑞说。
“圣耶弗斯去年的人气王是苏彬亦, 他那年演了一部电影, 正好上映。”霍闻西削苹果，瞥了苏彬亦一眼, “可惜是个配角。”
“为了这部电影，家里把我骂惨了, 说我不务正业自毁前程。因为那个配角是个报复社会喜欢变态。”苏彬亦耸了耸肩, 无奈道，“我觉得还行，至少工资我拿到了，还不错, 够我买一辆车。”
“够你买几对轮胎差不多, 除非你说的是玩具车。”东景明毫不留情地扯他后腿, “你车库里的车随便卖一辆，就够整部电影成本了。你确定你目前拍电影的酬劳养得活自己？”
苏彬亦面带微笑地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肘击，然后转过头，对安莱温声说，“真的不回去吗？我很担心你。”
“我再想想。”安莱还是这个回答，“谢谢你。”
“我很担心。”东景明阴阳怪气重复，“我也很担心呢。”
“也谢谢你。”安莱转头，“关于昨晚——”
“什么？什么昨晚？”东景明绷着脸，扭头不肯看她，尴尬得耳朵都红了，嘴上还若无其事，“哦，对了。昨晚我帮你问过了，你这个症状在这里都找不到医生看，你最好回去。”
根本不肯承认昨晚的人是他。
安莱盯着他的耳朵看了一会，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继续听着圣耶夫斯大大小小的八卦。什么三角恋四角恋，苹果社团和兰龙社团联谊，两方社长恋爱，结果兰龙社长被抓出轨，联谊差点变成火并。
但是嘴上始终拖着，不明说回不回去。最后还是霍闻西踯躅了一会，在一天中稍晚的时候，和其它几人商量了几句，最后对她说，“我大哥有话想单独跟你说，听了之后你或许会改变注意。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别担心，他不会为难你。”
然后跟其他几个人拉拉扯扯出去，清空病房，留下一个可以单独相处的空间，把霍大带了进来，关上门。
安莱抬起头，注视霍明昊走近、坐下。
他穿着稳重的灰色衬衣，两条长腿微微交叠，坐在她的面前，客气又礼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安小姐。终于到了我们之间单独相处的时间，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
霍明昊倚着靠背，动作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什么，夹在指尖，放在手中。他的掌心是一张身份证，外面套着透明的塑料薄膜，证件主人的名字是“安莱”。
安莱愣了足有一分钟，拿起身份证，握在手里，轻声问，“这是徐队手里那张？”
她在徐路州手上看过它。
霍明昊随意地点了点头，“我从他手里拿的。”
安莱一瞬间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很多东西涌上心头，最后被她压了下去，只是下意识地问，“那安茜呢？”
“没想到你还关心她的情况。”霍明昊说，“安茜现在和她母亲、弟弟生活在一起。圣耶夫斯她去不了，现在在国外上学。家族遗产肯定没了，但至少不用背债。看在你的份上，没什么人追究，她过的还可以，还牢牢握着家里剩下的钱，把家里人腾的不轻。”
“那就好。”安莱没觉得安茜做的有什么不对，对方被安家人卖过一回，既然脱身了，再怎么报复折腾也是情理之中。
霍明昊低头看她，视线像是打量，“你不想回去，难道是想见见你弟弟和你母亲，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他看出什么，似乎有点诧异，“看来是不想。”
安莱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张血缘鉴定单，反问，“这样的家人，有什么值得见的必要吗？”
不管是真还是假，就算她真的是安家的一份子，到了现在，也没有必要再去掺合他们乱七八糟的事。安家也不缺想要认亲的私生子女。
“既然这样，我昨天问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霍明昊话锋一转，成熟而锋锐的面部线条，此刻居然显得有几分温和，却削不掉其中隐约的侵略感，“考虑好了吗？”
“我都这样了……”安莱没说的太清楚，含糊了一句，想了想问，“还能回去？”
“有什么不能的？对外可以宣布你改名、转校。可以直接告诉大家你是安家的，是安茜的双胞胎姐妹。相关人员已经全部封口，小西他们几个又不反对。就算你想继续在圣耶夫斯读书，也可以。就是会麻烦一点。”
霍明昊轻描淡写，顺手将她床头散乱摆放的书叠在一起，整齐放好，“我的打算是，你回去之后，继续‘暂住’霍家，霍家的我、还有闻西会作为你的‘暂时监护人’。”
他没说完，未尽之语是后续再议，先治病其它再说。
安莱嗓音犹豫，“霍、霍大哥……”
霍明昊发出一个低而随和的音节：“嗯？”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毕竟我骗过你们。”安莱诚恳问。
“不想纠结那些没影的事，小西想要你回来，我也不反对。”霍明昊摇头，温和可亲说，“说实话，你其实也没造成什么损失，顶多是让人面子上过不去而已。安康是骗的钱，自然会有人在他身上榨回来。”
安莱脸上的表情仍然是犹豫，带着病气般的苍白，口齿清晰地反问，“可是我听说，其实很多时候利益不是你们这样的人在意的，反而面子更重要。”
“小骗子，疑心还挺重的。”霍明昊似乎很低地笑了一声，他摸出一根烟，微张的唇凑近，咬住烟头。
“别看，不是好习惯。”他迎着安莱目光咬着烟，没点，将烟盒放在一边，拿出手机按了一下，不疾不徐道，“如果你现在没生病，自然不是这个待遇。绑，也能给你绑回去。”
安莱避开他的目光，在心里盘算，已经有了决定。其实每个选择的优劣一目了然，不管怎么看，回兰因对她来说，必然要比继续留在科罗蒙诺，或者其他地方要好。
不管她想要什么，或者暂且不计较其它，在兰因至少她有归属感，有她投资的那间小公司——虽然目前来讲那可能还不算那么能挣钱。但书里描述姜樱是很有做生意的天赋的，她相信她。
还有她没完成的学业、她熟悉的环境、那套送人住的破破烂烂的小房子，以及习惯的一切。暂且不论真假，霍明昊提出的条件也足够优渥。
“但既然生病了，对病人，还是以关怀为主。”
霍明昊徐徐道，但比起刚才，安莱能发觉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诚意，“如果你不信任我，至少应该相信徐路州吧？”
他拨通了电话，对着手机低声说了几句，安莱盯着他的手机，心中隐约泛起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让他跟你说。”
随着霍明昊结束讲话，将手机递给她，安莱接过，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
心脏突然跳快了几声，她迟疑道，“徐队长？”
“是我。”手机里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安莱还记得上次见到对方时的画面，那时她在机场，对方送她离开，然后在人群里分道扬镳。那时候这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虽然他什么也没有问，“我是安莱。”
手机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清浅，像是沉默了一下：“……身份证拿到了吗？”
“嗯。”安莱握了握手中的身份证，轻声说，“霍大哥说是你给他的。”
“是我。”徐路州冷冰冰回答，隔着屏幕，安莱都仿佛能看到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还有冰蓝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我让霍先生找到你了，给我打电话。”
安莱了然，霍明昊根本不像那种主动找麻烦的人，如果这是徐路州主动提出的，才合理，“原来是这样。”
“你想回来吗？”电话里的声音问她。
“我不确定。”
“你想吗？”
“……”
“我明白了，别担心。”徐路州轻描淡写，淡淡下了结论，“想，就回来。”
.
电话挂断了。
安莱感觉耳朵里仍然残留着徐路州冰冰凉凉的声音，她忍住捂住耳朵的冲动，听霍明昊开口。
“过两年要升职，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的执政官。”霍明昊喟叹，“这个等级的承诺，够吗？”
安莱点点头，递给他手机，比起刚刚的伪装，现在是货真价实有点困惑了，“为什么？”
“你们小孩子总是计较利益得失。”
霍明昊骨节分明的指节里夹着烟，灰雾般眼睛盯着她看，空出的手接过手机，放在一边，忽然非常轻微地笑了一下，“到了我这个程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不想。”
“只要我想，其它都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结局，然后日更番外（点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