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做出今日的决定之前，秦迎天就想过，自己或许要面对这样致命的局面。但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的心跳竟还是控制不住，突然漏了一拍。
哪怕她明知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莫名的心虚感却在不停作祟。心口突然烧上来一股烈火，炙烤得她心脏隐隐作痛。
秦迎天做不出更多反应，只能遵循本能，忐忑不安、乃至惶恐般，望向莫青溪的方向。
可莫青溪没有看她。她微微侧首，眸子低垂，一切情绪隐在平静的神情之下。单从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
秦迎天想说，我没有。
火辣辣的喉咙无法作声，心虚感的来源因何，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伏慕说的虽然夸张了些，实际上半点没差。一开始，她接近莫青溪的目的，真的只是抱着利用她的想法。
一个邵光宇，远不足以让那群想突破想疯了的巅峰大能安心。莫青溪天生魔种的身份，放在此刻，更是他们无法舍弃的棋子。
魔王讨厌自己的女儿们，她们会让他想起自己实力不济，被迫靠联姻才能掌控权柄的屈辱岁月。
但莫青溪不同，一方面，魔王眼睁睁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孩童，一步步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他对她的不纯粹的关注，随着时间的流逝，多少掺杂了丁点真心的怜爱。
另一方面，有越发强势、越发不讨人喜欢的长女在一旁做对比，莫青溪的乖顺柔弱，因其独特身份，只能依靠他才能存活的态度，令一个男人的自信心前所未有膨胀起来。
只是一切真情，都抵不过利益和权衡。面对梦寐以求的长生和大道，莫青溪在他心中，注定只会是被放弃的那个。
那日莫青溪在秦迎天面前的作态，让她头一次对这个从没放在眼里的妹妹起了细微兴趣。秦迎天越调查，就觉得这只瞧着孱弱无依、实则满口利齿的小羔羊着实有趣。
待到从魔王口中，得知她身上封印的存在后，这份兴趣无疑达到了顶峰。
......可再多的解释，都无法掩盖，秦迎天一开始叫上莫青溪一起去万恶之渊时，确实没抱什么好心思。
她不说话，伏慕的气焰再度嚣张起来。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嘲讽道：“哟，心虚理亏说不出话来了？怎么，老大，你居然也有无话可说的这日？”
这种程度的挑衅，秦迎天甚至懒得多给她一点注意力。手上魔气蓄势待发，正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正在这时，莫青溪终于抬眼，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今日的戏算不上一出好戏，瞧着索然无味。但伏慕小人得志，为难她的小狗的猖狂嘴脸实在可恶。
莫青溪眉头微蹙，懒洋洋提醒道：“我或许确实做了些，连我自己也不记得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对魔族没有造成重要伤害。”
“真要说起来，这群人此刻大都身死魂消。当作我以自身为饵，以身犯险，诱他们进入陷阱伏杀，似乎算不上牵强。”
“倒是二殿下，魔力暴动和万恶之渊血祭，导致我族族人死伤惨重。这件事，可比我这些微不足道小把戏严重得多，你总得给诸位一个交代吧。”
已经跑偏的话题，被莫青溪重新拉了回来。虽然将魔族至尊困在巢穴底下，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在她口中，用“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这种形容，轻飘飘一笔带过，令诸人无语凝噎。
但经过这一提醒，她们也反应过来，伏慕想要借着莫青溪转移话头的目的。
火枫自来性情暴躁，这会儿再也耐不住，开口问道：“二姐，我不明白。老大虽然残酷无情，对比这些年她对你我的待遇，她对你尚且称得上一句厚待。”
“在魔力暴动之事以前，老大待你不薄，哪怕万荒试炼真要动手，以她的性子，说不得能留你到最后。你何至于要背叛她，背叛族人？”
“你觉得老大不会杀我？”伏慕几乎要被她天真的话逗笑了，轻蔑道：“老三，姐姐知道你没有脑子，你不如问问你身旁的秉机。如果我们姐妹之间，只能走到手足相残的那刻。万荒试炼开启，老大会先杀谁？”
面对她的贬低讽刺，火枫甚至顾不上生气，唰地扭头看向秉机。
秉机还在想着莫青溪的价值，被这么一打岔，思路不得不暂时止住。
她微微抿唇，冷淡道：“二姐，这个假设没有任何意义。老大一身反骨，若她不愿，你真觉得她会碍于压力，顺应所谓的我族传统，必须开启万荒试炼吗？”
伏慕不耐道：“我知道她想要杀父王，一开始就是为了越过万荒试炼这一遭。她天赋异禀，实力强大，不像从前几代那般无用，必须借助万荒试炼的好处，才能顺顺当当登临王位。”
“她做事向来随心，不愿被规矩强行束缚住。你想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秉机，不要转移话题，直接告诉老三答案。”
秉机本能看向上方，她们在讨论秦迎天，但这个骄傲至极的家伙根本没有看向她们，完全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莫青溪对她仿佛有莫名的吸引力，只要她一出现，秦迎天的注意力基本都会移到她的身上。
这种一直追逐自己的对手，却因为实力不济，从不曾被对手承认，更不曾被她放在眼里过的感觉，还真让人挫败啊。
秉机的视线重新落回自己跟前的地面上，语气越发冷漠：“假设她真那么废物，无法顶住族内压力，辜负了我们一直以来对她的期望。万荒试炼一旦开启，为保不出意外，她要杀的头一个人，就是跟她羁绊最深的你。”
伏慕冷冷瞥了火枫一眼，像是嘲讽。没等她高兴起来，紧跟着秉机话头一转：“可那是从前的情况，现在，小五在她眼中胜过一切。”
秉机扯了扯唇角，直直望向秦迎天，冰冷道：“老大，倘若你的实力不足以抵抗族内压力，万荒试炼必然重启的话。这次，你还是会按照自己从前薄情寡义的性子，第一步先杀莫青溪，为自己斩断束缚吗？”
秦迎天深感头疼，今日一个妹妹找死发疯不说，若不是莫青溪心疼她，帮她怼了回去，伏慕这会儿就该再尝尝火烧头毛的滋味。这边尚未平息，另一个妹妹同样开始犯起病来。
“这个假设没有任何意义。”秦迎天有些不耐应对，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她用秉机自己的话来堵她的嘴，果然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秉机沉默片刻，胸腔中翻涌的情绪，被秦迎天短暂一句话湮灭。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明知秦迎天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方才短暂怒火上头，已是自己失了理智。现下理智回笼，自不敢再纠结此事。
见殿内无人再想开口，伏慕也只是阴沉着脸，盘腿缩在椅子里，一副躺平摆烂的模样。秉机看着她，思忖几息，问道：“二姐，所以，你是愿意主动认罪了吗？”
这等大罪，即便伏慕身为二王女，此次恐怕也难逃一死。数万魔族族人的性命，因王族内部的权利倾轧而牺牲。这件荒谬至极的丑闻一旦传出，王族顷刻间就会失去民心。
若不能给臣民一个满意的交代，在两界交战这等要命的关头，魔族自己内部反倒会先兵荒马乱，民怨沸腾。
伏慕知晓其中利害，径直道：“话说到这儿，其实你们也都知道，我和莫青溪无冤无仇，我的修为离最后的突破还很远。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价值，其实都跟我关系不大。”
她淡淡瞟了眼莫青溪，眼神确实没有多少杀意，只是声音冷得可怕：“我到底身为王女，生来便受臣民敬仰供奉。不至于绝情至此，非要硬生生断他们活路。”
“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听到这儿，二长老猛然一个激灵，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冲秦迎天惶恐道：“太女殿下，我、我突然想起，我手底下还有些要紧事儿没有处理完。事关前线战报，事态紧急，请殿下容许我先行告退！”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以伏慕的身份，谁还能配得上她一句“奉命行事”？
大长老不知何时用力握紧扶手，视线垂落地面上，面沉如水。仿佛透过坚实的大地，看到另一端，那个被整个魔族高高捧起，至尊至贵的魔族王者。
殿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连秉机也被这个真相惊住，陷入怔愣，无话可说，只能跟随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秦迎天。
怪不得伏慕胆敢背叛秦迎天，以她那样懒懒散散，怕极了麻烦的性子。让她来做这个两面三刀的二五仔，着实是为难她了。
只能说，她要面临的威胁太过强大。她如果不答应魔王的话，站在他的船上，或许她根本就活不到万荒试炼开启的时候。
可能就是因着这份变故，先前不明白魔王对她们不轨意图的时候，伏慕总是幻想这是魔王对她的重视，才会对她寄予厚望。
等真反应过来，魔王对她压根没有所谓的父女情深，只是单纯将她当成一个储备粮时，无数个沉沉深夜，伏慕脊背发寒。每每想到自己从前多少次差点与死亡擦肩而过，都有种后知后觉的胆寒惊惧。
魔族至高无上的君主，为何会如此血腥残酷对待自己的臣民？这个答案甚至无需再想，在场诸人皆心中有数。
魔王愿以莫青溪、以魔族无上族运为交换，割让族群利益，和正道达成一致，为自己换来一丝突破的可能性。
莫青溪的价值他自己发掘不出，就只能仰仗正道。无论邵光宇抑或莫青溪，两个希望的火苗，都在正道手里握着。他是个彻底失去理智的赌徒，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疯魔到能够舍弃一切在意的人或物，只为自己挣得证道长生的希望。
秦迎天淡淡扫了眼满头冷汗，压根不敢掺合进这件事情的二长老。没搭理她，转而对伏慕道：“你虽不是主谋，可这些事情毕竟经过你的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罚你......”
恰在此时，有股异动突然从地下最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动宛若惊雷，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
殿内诸人全都站了起来，四下张望，惊疑不定。
而秦迎天只是略略停顿一瞬，便不紧不慢往下接道：“罚你和秉机前往前线战场，编入前锋营，为一名普通兵卒。在最危险的地方，为我族拼杀效力。你们的目标，就是斩杀万数敌军，为自己赎罪，告慰在这场动乱中无辜惨死的族人们。”
“我不会给你们任何优待，若你们能在战争结束之后完成任务，并成功存活下来，所有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