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溪没说话，只轻轻睨她一眼。
于是秦迎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搂住她的肩膀，下巴搭上她的肩头，无奈道：“今天老二找你，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
莫青溪的语气说不上冷淡，却也不似平时那样温柔平和：“我和她又没有交情，若不是为了你的事儿，她还能来找我做什么？”
魔宫是秦迎天的地盘，伏慕偷溜过来找莫青溪的事情，她自然知之甚清。
她虽然笃定伏慕不敢忤逆她的想法，到了如今地步，更没有理由和立场要对莫青溪动手。
哪怕退一步讲，莫青溪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废物。就算伏慕对她真有杀心，莫青溪在她面前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蛇回来也算赶了巧，就算没有小蛇这件事，秦迎天本来也是要回来看看莫青溪此刻的情况，才能彻底安心。
她听着莫青溪说话的腔调，忍不住侧脸去看她的表情：“妹妹，你不想让我去吗？”
答案得到验证，莫青溪的神情有一瞬冰冷沉郁。不同寻常的模样看得秦迎天心头一沉，更多理亏慌张涌了上来。
莫青溪将她从自己肩上推开，继而将手中的火精石矿心收回到空间法器内。一系列动作做完，才淡淡看她一眼，轻声道：“去做什么？去送死吗？”
她在生气。
这个答案无需过多考虑，自然而然浮上秦迎天的心头。紧随而来的欣悦欢喜波涛汹涌，虽然莫青溪的话是质问，秦迎天心中却尽是甜意。
如果莫青溪不是在意她的话，又怎会为她的生死安危担忧？生气当然是关心的体现，即使莫青溪就连生气都表现得十分克制，冷淡言语下隐藏的关心在意既然存在，难免会透露出来些许。
秦迎天被她推开两步，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唇角不由自主翘起，又想上前去拉她的手：“妹妹，你在担心我吗？”
莫青溪挣了下，没挣开她的力道，不禁微微皱眉，不再做无谓抵抗。
她直直注视着秦迎天，面上神色瞧不出喜怒，唯有微蹙的眉心能够看出一丝烦躁：“姐姐，你知道我的寿命很短暂，对不对？”
秦迎天握住她的力道下意识一紧，弯起的唇角本能抚平，不明白话题怎么就来到了这个沉重的地方。这是她一直竭力避免思考，哪怕她们两人，将来总有一日要遇到的困境。
沉重重新蔓了上来，秦迎天心口仿佛吊了一块巨石，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但我可以下令，发动魔族在整个魔界搜寻延年益寿的天地灵物。还可以派人去灵界去找，甚至发动战争，去正道大能手中掠夺他们囤积起来的灵物，我们总能......”
她话未说完，莫青溪便强硬打断了她的话：“姐姐，你有绝对的把握，能直接杀死陛下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平和注视着她，秦迎天明知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朝她兜头笼罩下来。就连她的脊背都有种承受不住，被逐渐压弯的趋势。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秦迎天原本想出的轻描淡写的措辞，不知为何全都噎在了喉咙里。她几次试图张口，浅显的谎言尽数化为无力。
她似乎明白过来一些莫青溪的想法，这份明悟还不如没有。巨石直直坠落下来，砸得秦迎天整个身形都略显不稳。
莫青溪道：“姐姐，回答我。”
秦迎天沉默许久，终于喃喃回答：“......我没有绝对必胜的把握。”
莫青溪早就明白她的答案，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立刻做出发问：“和陛下对战，你有几成胜算？”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秦迎天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就已经反复进行过思考。只是问题从莫青溪口中问出，她答得莫名艰涩：“……我不会背后偷袭，只会与他光明正大一决胜负。正面对战，我的胜率只有七成。”
其实这个结果，如果让其他任何一个魔族听到，恐怕都会大吃一惊。魔王身为整个魔族的巅峰强者，向来是魔族敬仰的高山，遥不可及。
众所周知，两界举世闻名的巅峰强者只有五位。秦迎天的修为，比他们低上整整一个大境界。别说战胜他们，就连能与他们其中一人战成平手，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
七成胜率摆在眼前，将秦迎天一直隐而不露、令魔族上下猜测万千的实力全然道出。显然，她已经成功突破了那个境界，此时的实力，足以与当世五位大能匹敌。
但莫青溪没有惊讶，或许她早就猜出大长老的身份，从这位魔族隐藏的强大底牌，对秦迎天退让恭敬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她现在的实力层次。也或许，她精神力的特殊性，早已让她隐约感觉到秦迎天隐藏的真相。
不管她是在离开魔宫前突破，还是在前往万恶之渊的这一趟中，先后通过吸收完整片的梦魇花花海，与小蛇替她吞噬完火精石矿的力量后，才进行的突破，现在都已不再重要。
秦迎天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却能从她平淡的态度中，明白她对一切事物不露声色的掌控。
“七成胜算，好高呀。”话虽是这样说的，莫青溪的语气依然平静无波。她稍稍歪头，这个模样有些可爱。
她仿佛一个无知的孩童，丝毫不明白这种层次的对战会激烈到什么程度，天真问道：“姐姐，如果你真的战胜了陛下，你会毫发无伤吗？”
她在戳秦迎天的心。
秦迎天的心脏像是被寒冰一寸寸冻结，身体不知何时，本能绷紧起来。她的喉头发紧，声音简直像是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我会重伤。”
听了这话，莫青溪面上的冰壳好似乍然破开，笑靥浮出水面。
盛放的花朵摇曳生姿，端的是妩媚绮丽。但秦迎天无心驻足欣赏这份美丽，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升越高。
她自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异常，赶在莫青溪再度开口之前，连忙解释道：“妹妹，我不是第一次与他对战，我了解他的魔力本源，清楚他的出招习惯，更知道他的弱点在哪。就像你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如果我能胜他，以伤换命，不亏。”
她试图说服莫青溪，缓解她的怒意。莫青溪温柔一笑，语气软和下来，绵绵轻语如细风微拂：“姐姐，咱们魔族治愈重伤的办法，向来就是沉睡。这是魔族的血脉本能，不受人为的理智控制。这点，你应该比我这个不算魔族的魔族更加清楚。”
秦迎天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一颗心跟着坠入无底深渊，空落落的，哑口无言。
莫青溪也不在意她的沉寂，自顾自接道：“姐姐，你知道我的寿命短暂，没有多久可活，对吧？”
失去了火精石矿心的温暖，那双手的温度逐渐变凉。离开了汲取的热量源后，暖意似乎从不会怜惜她的体弱，更不会为她多停留哪怕片刻。
“毕竟，那可是我族的至尊强者。你要杀他，总得为此付出代价。”
冰凉的指尖一下下点着秦迎天的手腕内侧，漫不经心的触碰仿若孩童嬉戏般的玩闹：“姐姐，你会重伤到什么程度呢？”
她问，一声又一声：“五年？十年？二十年？”
秦迎天喉咙被不知名的情绪完全堵住，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青溪轻轻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话，声音轻地宛如一声叹息：“这种程度的代价，怎么能够呢？太轻了，远远不够。区区十几年的沉睡，连重伤两个字的重量都托不起呢。”
冰凉的指尖点在秦迎天致命的腕脉上，彻骨寒意从肌肤相接的地方钻进她的骨头缝中。心脏灌满了寒风，她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被一同冻结。
“好姐姐，”莫青溪指腹稍稍用力，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脸上笑容更深，温声细语道：“告诉我，我短暂的百年寿命，能等到你从重伤的沉睡中醒来吗？”
秦迎天的脑袋垂了下去，不敢看她的眼睛，更无力应对她的声声诘问。
莫青溪的语调不紧不慢，甚至听不出来怒意，尾音稍稍上扬，和缓问道：“说话呀姐姐，你可是我们魔族尊贵的太女殿下，我族堂堂未来君主，怎么能连我这个小废物的话都接不住呢？”
秦迎天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用力抽走。
哪怕在做出这个毫不客气的动作的时候，莫青溪面上的温柔笑意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她尤不满意秦迎天此刻的狼狈，可放在她的身上，就连咄咄逼人都显得温和克制：“姐姐，一定要杀他吗？”
“我......”秦迎天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极力试图为自己辩解。但内心想好的措辞真到了嘴边，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莫青溪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手轻柔抚上她的脑袋，又问：“你想什么时候去杀他？”
她不问秦迎天一定要杀魔王背后的隐情，仿佛明白秦迎天对她从无隐瞒。不能告诉她的事情，就是她当下不能知道的东西。
这份体贴细致，如同一把致命的尖刀，竟比冷声嘲讽的质问更让秦迎天痛彻心扉。
莫青溪太知道如何应对她了。
秦迎天没敢再主动去握她的手，紧紧蜷起指节。
她垂着脑袋，声音沙哑，低低道：“如果今天能将魔宫内正道细作的事情处理完，我原想......今晚就去。”
话一落下，秦迎天突然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冰凉手指微微一顿。
紧跟着，莫青溪忍不住轻笑一声，似乎无可奈何般，自言自语道：“所以，你之前根本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