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溪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她的精神力本就特殊,经过多番历练,对精神力的掌控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此时精神力修为足以外放出来,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包裹在内。大长老实力虽远胜于她,却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她的气息。

  秦迎天的思绪沉在深不见底的海洋里,黑暗将她完全笼罩,思绪顺着洋流漫无边际游荡。她贪婪注视着莫青溪,眼睛看到的是她,视线中的身形又渐渐模糊,与她梦境中的身影逐渐重合。

  “妹妹......”她的呢喃低语近乎呓语,梦境和现实的界限被人为抹除,两者彼此交错,不分你我。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中,她甚至分不清眼前这道身影,是梦境中的人影,还是真实存在、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莫青溪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秦迎天的神智不太清醒,她体内的魔气浩如烟海。但再庞大的魔气,经过如此毫无节制使用,也很快将其挥之一空。

  魔气的消耗过度,没有精神力消耗过度,导致识海和灵魂受损那般痛苦,但这份痛苦完完全全施加于身体之上。

  秦迎天的实力在那里摆着,体内的魔气一旦失控,造成的后果比普通魔族更加严重。

  溃败的魔气在经脉中乱窜,本身自带的强大力量,令她强韧坚固的经脉隐隐出现崩裂的趋势。猩红的鲜血顺着她唇角流出,浓烈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

  自然是极痛的,可秦迎天看着莫青溪晦暗难辨的神情,心脏猛然一阵抽痛。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尝受过疼痛的滋味。分不清体内体外到底哪里更痛,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破碎的血肉混着粘稠的血液,自指缝中强行挤出。

  她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似乎也跟着从千疮百孔的心脏中流出去了。

  莫青溪在她身前立住,距离她的身体只有半步之遥。她脸上没了平时在她面前伪装的柔弱笑容,更没有曾经羔羊般引颈受戮的脆弱。漠然到近乎没有半分情绪,甚至从冰冷中生出难以言喻的庄严恢弘。

  她微抬下巴,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冷漠注视着自己的信徒为匍匐在地,心甘情愿奉献自己的灵与肉,为她献祭。

  她不会被羔羊的牺牲打动,信徒的所有牺牲那在她的眼里,本来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她出口的声音却是柔和的,温柔低哑的嗓音几乎让秦迎天产生一种专注深情的错觉。她轻轻抬手,动作漫不经心至极。随意的举动,简直像主人正在心不在焉逗弄自己的小狗。

  冰凉的指尖按住秦迎天的唇角,她轻轻念出她的名字:“秦迎天。”

  秦迎天恍惚抬眼,心神仿佛被这道轻柔的声音攫住,只会顺从自己的本能,情不自禁看向莫青溪的眼睛。

  她话中的内容与她温柔的语调截然相反,唇上按着的手指往下压去,如同亘古不化的千年寒冰,带着逼人的凛冽寒意:“好姐姐,你说,你为什么不救我呢?”

  莫青溪慢条斯理捻住她的唇瓣,尖锐的痛楚突兀传入秦迎天的脑海。她忍不住蹙眉,难耐仰高脖颈,修长脖颈弯曲的弧度宛拉紧的弓弦。

  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界之一,被人毫不留情碾压,很快渗出淡淡的血点。

  漫无边际的疼痛煎熬着秦迎天仅存的理智,她艰难喘息,急切追寻莫青溪的眼睛。涣散的目光自粘稠的黑暗中游荡许久,视线尽头,终于追寻到了那抹熟悉的湛蓝。

  秦迎天怔怔望着深海中的救赎,她穷尽一生,恐怕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莫青溪此刻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视线逼疯了,激荡的情绪蓦然冲上巅峰,紧跟着如飞鸟坠林,自万丈高的高空落下,摔得粉身碎骨。

  莫青溪睥睨的目光甚至令她不敢直视,本能对她生出敬畏之心。在这样的眼神的注视之下,旁人会毫不犹豫摒弃自己因她的外形和实力,产生出的任何冒犯心思。

  单单从外表上看,外人根本无法觉察出来,她其实是个瞎子的事实。

  莫青溪没有明说自己的意思,按理来说,秦迎天也不该懂她这句莫名其妙的问询的含义。可两人之间似乎总是存在无形的默契,很多事情无需明言,两人皆心知肚明。

  情绪被冲散了,摔溃了,秦迎天的头颅无力垂了下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在说什么:“妹妹,我不是故意袖手旁观。”

  “是你逼我发誓,”她紧紧按住莫青溪的肩膀,一字一句似乎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宛若杜鹃啼血,句句哀戚。

  她没有哭泣,可她这幅姿态,比外露的悲伤更加剧烈。出口的每个字都无比艰难,必须要用上浑身力气。

  那一点隐藏至深的怨恨终于控制不住,从心底最深层的沼泽中涌了出来:“我答应过你,不会心软,不能心软。不会让我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坏了你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莫青溪因她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惊讶,这个回答同秦迎天的噩梦一样不讲道理。

  她不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遗失了一些东西,却是在此刻,更加深刻的明白过来,她丢失的那部分东西的重要性。

  脑袋中消逝的过往让她不由紧紧蹙眉,灵魂空缺遗失的那片空白,似乎只存在于纠缠秦迎天日日夜夜的噩梦里。

  秦迎天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可熟悉的字眼混合成句子,其中的意义突然含糊不清起来。

  什么叫是她逼她发誓?她问问的明明是前世的事情。但在前世里,她和秦迎天几乎没有交集。

  秦迎天冷眼旁观她的苦难,甚至这一世中秦迎天对她的不同,一开始在莫青溪看来,也不过是怀着和魔王、和正道同样的想法。

  正如伏慕所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前世正道是直接逼死她的真凶,而如果没有正道突如其来的袭击,魔族又能忍到什么时候,与正道的做法一致,收取她身上的价值呢?

  从没有真正的真情实意,这些假惺惺的善意,犹如被蜜糖包裹着的□□,利用自己美好的外表蒙蔽人的眼睛。莫青溪既然已经重活一世,自不会想要自己再度重蹈覆辙。

  前世真正置她于死地的凌霄剑派,可在她眼中,眼前这些魔族,从魔王到秦迎天,再到长老和王女们,没有一个人真正无辜。

  她当然有理由恨她们。

  但什么叫做,秦迎天答应过她,不能心软?

  难道前世秦迎天对她袖手旁观,不是她以为的,魔族利用她的一个环节。甚至可能她自己,才是导致自己曾经置身于那般求生无路求死无门的困境的始作俑者?

  莫青溪完全想象不出来,如果秦迎天口中的话是真的,那她为何要这么做?

  前世的经历但凡回想,那些日日夜夜深入骨髓的寒意,皮肉被一遍遍撕裂、反复挣开的痛苦,在生死边缘不断徘徊的恍惚。

  她已经放弃了求生意志,却被正道以各种手段,将她的命活生生从死亡边缘拉上来,奄奄一息吊着命的绝望。

  无数情绪在心底的死潭中掀起波涛,那点自以为被压制得极好的怒火死灰复燃,挟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莫青溪紧紧咬牙,一把拽住秦迎天的衣襟,拽得她一个趔趄,怒声道:“秦迎天,你给我解释清楚!”

  莫青溪再体弱,这会儿盛怒之下,用上自己浑身的力道,秦迎天被她扯得整个身体摇摇晃晃。

  她眸光复杂至极,眼尾不知何时蔓开大片盛放的红意,眸子里渗出一层浅浅的薄雾。她显露出自己难得一见的脆弱姿态,可惜唯一在场的人,却是一个眼睛不能视物的,可怜的小瞎子。

  秦迎天喉间被衣领勒到接近窒息,她的面色惨白,又从惨白中生出几分病态的潮红。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激烈情绪,却低低笑了起来:“妹妹,是你让我这样做的呀。”

  她不管莫青溪的桎梏,紧紧握住她放在自己唇边的手指,强行主动送到自己唇边,在上面烙下压抑炽热的一吻。

  她是听话的小狗,是被拴上链子的凶兽。无形的链子没有实质,但将她的脖颈扣的牢牢固固。她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会在莫青溪面前显露。

  她一定是世间最虔诚的信徒,她狂热信仰自己至高无上的神明。只是与此同时,秦迎天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善人。

  她卑鄙无耻,贪婪下作,她是胆大包天,忤逆不敬的小宠,想要将她的神明从高高在上的位置强拉下来。滔天的占有欲汇成无边怒火,她只想独占属于她的神明。

  链子的一端扣在她的脖颈上,另一端同时也束缚了莫青溪的手腕。如同她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自生死开始,也只会自死亡终结。

  她的言语和态度再平和不过,眼神中透出的癫狂却像是猛然间由人,化身为一只吃人的野兽。丧失了人性和神智,只会遵循自己的兽性本能。

  她被勒得呼吸困难,就连说话都带着喘。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窒息感将她牢牢包裹其中。

  可直到这时,她居然还能笑出来,声音温柔到反常,几乎让人不寒而栗:“瞧瞧我多乖呀……妹妹,我答应你的事情,就算忍得再艰难,再痛苦,心被你戳得血肉模糊,我都做到了。”

  她的笑意愈深,声音愈发柔和,偏偏她眸中闪烁的几欲噬人的疯狂,比暴风雨侵袭下的惊涛骇浪,更为凶险。

  她的身体竭力前倾,红唇几乎贴到莫青溪的眼睛。声音轻得接近气音,悄无声息钻进她的耳朵:“好妹妹,作为奖赏,你总也该满足,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的需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