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彻底愣住了,她从未和人有过如此亲近的举动,待回过神来,羞赧的情绪来势汹汹,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大脑更先一步出现。

  她脸颊烫得厉害,雪白的肌肤凝滑如脂,盛放的红意点缀其上,尤为显眼。艳丽的绯红还没停下,逐渐从脸颊一直蔓延下脖颈和耳侧,美得宛如魔族珍稀的血月晚霞的美丽盛景。

  她柔弱无依地扒着太女的衣袖,小羔羊无疑是一副全然依赖的姿态。莫青溪大脑一片空白,但不知为何,眼泪又在眼纱上氤氲开一道浅浅的水痕。

  她颤颤巍巍道:“姐姐,我、我……”

  小瞎子显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风情有多动人,连太女都不由一怔。

  她早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模样出挑,她颓靡精致的美独具特色,与大多数魔族女人健壮的美皆不同。她娇弱得像一株脆弱的莬丝花,却又一直绽放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

  小瞎子身上总有一种易碎感,越哭给人的这种感觉越强烈。太女不自觉摸上她眼纱上的泪痕,温热湿润的触感从敏感的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

  只是非但无法令人心生怜惜,反倒想让她哭得更深更重。更想摧残,更想毁灭。

  车队的主事者渐渐近了,他身旁的人悄无声息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的格局,将两人拢在其中。

  但莫青溪还在怔怔望着太女,对周围的一切好似毫无所觉。太女无声叹了口气,手指探入眼纱底下,帮她抹干了眼泪。

  霍师兄离得近,也能看到莫青溪眼纱上的湿痕。他看着这姐妹情深的温馨一幕,显得有点犹豫。

  两个柔弱的女人,与他们曾经杀过的那些面目可憎的魔族都不同。

  那时候他们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些魔族现在看着无辜,实际上都是他们未来战场上将要面对的敌人。现在杀了他们,就可能挽救未来死在他们手底下的师兄弟们的性命。

  他拼命告诫自己,魔族军队里也有不少女人,那些心狠手辣的魔族女人,战斗力丝毫不逊于任何人。

  霍师兄深吸一口气,能够感受到身旁的师兄弟们都在无声注视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动手的讯号。他的脚步沉重,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个魔族女人,手已经摸上自己腰间的剑柄。

  “我们要走了,妹妹,你也跟他们打声招呼吧。”太女捧着莫青溪的脑袋,让她面向霍师兄。

  姐妹两人,好像都没有感受到他的满心杀意,霍师兄喉间一哽,逼迫自己狠下心肠,猛地抽出兵器!

  与此同时,害羞的小瞎子虽然艰难,但还是稍微往前走了半步,乖顺地听从姐姐的吩咐,磕磕绊绊道:“谢谢、谢谢你们,我和姐姐歇息够了,该继续启程了。”

  她话音未落,冰凉的刀锋已经直直朝着她脖颈而来。

  小瞎子就是再天真单纯,这股锋芒毕露的杀意明晃晃朝她致命之处袭来,含着置她于必死的决绝,她也不会毫无察觉。

  可袭击来得太突然了,莫青溪上一刻刚说话完,刀锋已到眼前。她一直倚着太女,此时身后不知何时空了,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太女温热的躯体。

  她本能朝旁边一躲,动作慢了半步,无法躲开这势在必得的一记杀招。锋利的刀刃割开她脖颈的一点皮肉,顺势划开她半边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令人昏厥的剧痛,还有自认为的好人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太女突然不知所终带来的无措。

  莫青溪被力道带得重重摔倒,后脑沉闷磕在地上,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

  霍师兄没想到她一个孱弱的瞎子,居然没有直接死在自己剑下。一招落空,他停了一瞬,下一剑紧随其后。

  剑锋划破空气的厉啸伴随着巨大的压力,这短暂的停顿工夫,只让莫青溪来得及茫然抬眼,泪如泉涌,本能依赖自己最亲近的人,饱含惶恐痛苦,大声唤道:“姐姐!”

  太女没有回答,有的只有近在咫尺,逼人的剑气几乎划破她喉咙的凛冽长剑。

  在仿若被整个天地一同抛弃的沉寂里,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小瞎子呆坐在原地,好像瞬间懂了太女之前话中隐藏的含义。

  肩上伤口撕裂的痛苦一波比一波更加剧烈,痛得莫青溪大脑发昏,一阵阵晕眩。

  她脑海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敏锐的听力,就地一滚,勉强避开致命处。这一剑混着扫来的剑气,又给她左臂带来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和无数细细密密的裂口。

  莫青溪痛得浑身都在战栗,整个人惶恐难安。眼泪早已浸透薄薄的眼纱,爬满了她的整个面颊。比身体极致的痛楚更难忍受的,是被太女抛弃的绝望。

  她晃着脑袋,茫然急切地四处寻觅。可她只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太女的魔识比她强大得多,如果不想被她发现,就连精神力都寻不到她的踪迹。

  第三剑接踵而至,差点斩断了莫青溪的左臂,血浸透了她的衣衫,顺着她的袖管汩汩流下。

  又一股剧烈的痛楚袭来,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莫青溪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的魔识,想到太女之前对她说出的话,这一刻里,总算有所明悟。

  这是姐姐对她的考验……

  就像之前姐姐让她杀人那样。

  莫青溪低声啜泣着,泣音绝望而压抑,明明哭声不高,却莫名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凄楚。

  她的身体摇摆不定,好像连坐都坐不稳了。手搭上眼纱边缘,眼纱下一瞬化为无数柔软的丝线。

  眼纱撤去,其下的眼泪再也掩藏不住。滚烫的眼泪划过她满是伤痕的脸颊,顷刻又泛起密密的刺疼。泪水混着血水,又滚过她深咬到出血的唇瓣。

  然后,顺着她绷紧的下颚,倏地砸落到地面上。

  之前她能做好,能让姐姐满意。

  这一次,当然也可以。

  不能、不能让姐姐失望啊……

  丝线四散开来,霍师兄骇然发觉,这不起眼的眼纱居然是一件上好的法器。

  别说上好的法器了,就是劣质的法器,只要是法器,普通的魔族根本不可能拥有。他心中升起无限悔意,可这种关头,根本容不得他分神,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度一剑挥下!

  凌厉的剑气将四面丝线荡起,柔软的丝线似乎不能起到更进一步的作用,也无法阻止死亡的脚步。

  只是霍师兄刚刚前进一步,就见丝线重新游回来,一部分缠住他的四肢,另一部分迎上他手中的长剑。

  细细的丝线明明看着一拽就能断裂,但他那削铁如泥的剑气,竟不能斩断这些柔软的丝线!

  霍师兄明显有些慌了,他身为剑宗弟子,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剑。剑宗一剑斩万物的奥义,居然在一团不起眼的丝线上翻了车。

  当看到与自己共生的本命剑,无法奈何这些丝线时,霍师兄一往无前的剑心瞬间就稳不住了。

  而这时,莫青溪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身上都是剑气割出的细小裂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骇人至极。伤口流下的血液遍布全身,衣衫更是完全被血浸透了,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是个血人。

  眼纱化为无数条丝线散开,她无神的蓝色眼睛含着一汪泪水,好像被雾霭覆盖的灵界蔚蓝的天空,正在落下无尽的雨水。

  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能、不能让姐姐失望啊。”

  霍师兄见她受到如此重伤,居然还能起身,心中顿时大骇。

  他脸颊涨得通红,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提升到了顶峰。四肢拼命挣扎,与此同时,反手握住长剑,试图先行砍断束缚自己手腕的丝线。

  可他动作的幅度越大,丝线反而越来越多。刚开始只有一根两根,他挣不开,随着他四肢荡起的弧度,施加的力道反作用于自己的躯体之上,不起眼的丝线深深勒进他皮肉。

  灵气被法器反转为魔气,他护体的魔力罡气居然也起不到丝毫作用。丝线轻易破开屏障,他的皮肉宛如脆弱的豆腐,被它轻轻松松搅入其中。

  剧痛在大脑内疯狂剜动,好似有人拿着凿子,一针一针凿进他最脆弱的脑海深处。霍师兄痛得眼前发黑,绝望大吼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柔软的丝线和锋利的刀剑境地完全翻转,本该削铁如泥的绝世兵器,如今用尽全力砍下的每一剑,都像是砍入重重棉花里,做的全是无用功。

  而那看着毫不起眼的丝线吹毛立断,深深扎根进他的皮肉,再加上霍师兄的奋力挣扎,锋锐的丝线将他的四肢皮肉搅得血肉模糊。

  莫青溪脑海嗡嗡作响,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问话。她只循着自己魔识内面前之人,经脉中流动的黯淡的魔力,确定他的方位。

  她好像什么也没想,经历了善意被人背叛的愤怒,还比不过太女的放手,给她带来的震撼更深。

  姐姐对她失望了吗?

  姐姐有没有看到她的努力?

  她趔趔趄趄走着,步履踉跄,直让人怀疑,这小瞎子会不会下一刻就会被自己绊倒在地。

  她的嘴角也有鲜血,泪水冲刷过遍布细小裂痕的脸颊,冲出两道清晰的血痕,像是两道蜿蜒的血泪。身上的痛楚无处不在,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人碾碎重组,她一直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痛到晕厥过去。

  莫青溪用发抖的手,勉强为自己抹去眼眶炽热的液体。但泪水越来越多,她怎么擦都擦不净。

  她朝霍师兄走去,心中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莫青溪,不让她倒下去。

  “不能让姐姐失望啊……”

  真的很奇怪,率先出手的加害者,如今反而比受害者更加绝望。丝线如一张大网,将霍师兄浑身笼罩进去,他赖以生存的长剑也被丝线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这会儿仿若一只被黏在蛛网上的小虫子,粘液和细线将他的四肢紧紧缠绕,无力躺在蛛网上,再也无法做出反抗的动作。

  莫青溪走得很缓很慢,跌跌撞撞,但确实,一点一点走到了他的面前。

  霍师兄双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眼球用力到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明明手里握着兵器,却成了一座不能反抗的石塑。只能满眼绝望地注视着,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浑身是血,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然后,她抬手,摸上了他的脸庞。

  她陡然破涕为笑,轻轻道:“啊呀,原来你在这儿呢~”

  小瞎子脸上还全是泪,无神的眸子里晃荡着一片粼粼波光。她的个子只到霍师兄的肩膀,整个人娇小柔弱,好像魔界的风再大点,就能将她直接吹跑。

  再加上她是个盲眼的残疾,这样娇弱无力惹人怜爱的小女子,最初霍师兄看见她时,对她也不由自主升出过几分怜惜。

  先前霍师兄对她的好感有多少,这会儿,他就有多痛恨自己看走了眼。

  痛苦混合着对死亡到来的惊惧,他被小瞎子天真无邪的语气,和毫不掩饰的欢喜激起浑身鸡皮疙瘩。修炼之人冥冥之中的直觉,甚至能够让他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迎来最后的终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自己看着就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偏偏已经快要被摔得支离破碎,又在最后关头自己将自己好好粘起来。

  是个疯子,她肯定是个疯子?

  哪有人会在伤成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好好地站起来?还能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喉间时不时发出一声抽噎。一边站在他面前,握住致命的凶器,缓慢绕着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准备送他下地狱!

  霍师兄此刻清晰感觉到,自己在她心中,已经不是个人,甚至不是个真实存在的活物。他只是一件冷冰冰的物件,一个祭品,一个用以表达她无法用言语说出的心意的战利品。

  小瞎子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握住丝线的两端,准备开始用力。

  她涌出的泪水在霍师兄的拼命挣扎之下,甚至有几滴甩到他的脸上。余温散尽,冰凉的泪珠透着刺骨的寒凉。

  丝线深深勒进他的脖颈,割破他的肌肤,尖锐的疼痛直直冲上霍师兄的大脑,血瞬间如泉水喷涌而出。

  莫青溪身娇体弱,力道不足,否则,单凭这一下,就能直接划断他的脖子,让他的脑袋和身体彻底分家。

  丝线迟迟不能往下,小瞎子有点慌,好像还有不解。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力虽然作用于霍师兄身上,她用尽自己全身力气使劲,丝线也割破她毫无防护的手掌,深深嵌入她的掌心。

  伤口深可见骨,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还在往外出血,皮肉翻卷,狰狞至极。莫青溪却毫无所觉,紧紧咬牙,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放松。

  越哭破碎感越强,但就是这样一个瓷娃娃,浑身是血,越痛行事反倒越癫狂。

  疯子!疯子!霍师兄脑海中一直发出这样混乱的呓语,拼了命在心中嘶吼,求生无路的焦躁,沉重的窒息感。混杂失血过多的冰凉,和凶器在伤口持续摩擦切割下尖锐的疼痛,使他宛如眼睁睁看着自己迎接死亡末日的笼中困兽。

  也就是在这时,他浑噩的大脑才突然意识到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他的师弟们解决了小瞎子的姐姐,他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得救了?

  霍师兄已经喘不过气,能够感觉到丝线缓慢但坚定地前进,破开他的皮肉,血管,随即进入他的喉管。缺氧的大脑无法有更多的思考空间,被紧紧缚住的四肢动弹不得,湮灭了他最后的自救希望。

  可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灰败的神色陡然换发出最后的希望的亮光。他艰难扭转脖颈,哪怕在这个过程中,细线摩挲他的喉管,将他的脖颈,因为他自身的动作划得更开,血喷得更高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师弟们还在,只要他还剩下一口气,师弟们总能把他救活的。毕竟他可是生命力旺盛的修道人士,没那么容易死去。

  霍师兄空白的大脑来不及去想更多的可能,只是他这一转头,表情便彻底凝固住了。

  地上一排整齐躺着的,是他师弟们的尸体,一眼望去,无一遗漏。一张张熟悉的脸完全失了血色,青白的脸毫无生息。尸体们的双目暴睁,无力仰看着上空。

  好似临死之前,受到什么强烈的冲击,残留的不甘恐惧扭曲了他们的表情,狰狞的面目几乎辨不出人形。

  血迹,到处都是血迹!血色铺了满地,刺目的猩红晃得霍师兄眼睛生疼。而那容貌艳丽的女人,就环着双臂,轻松站在满地尸体中间,唇角含笑,静静注视小瞎子的一举一动。

  见他望过来,女人吝啬地从小瞎子身上分出一点关注,懒散瞥他一眼,露出一丝慵懒惬意的笑。

  “——咔嚓”

  莫青溪紧握着的丝线彻底割断了他气管,丝线继续向下,撞上坚硬的颈椎。

  霍师兄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再也无法出声了。他唇角溢出大片大片血沫,断掉的气管不停翻滚出气泡。

  电光火石之间,生死弥留之际,霍师兄突然猜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临出发前,他战战兢兢,满心忧虑。知道这次任务要去魔界,可魔界那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

  此次一去,肯定九死一生,他们都还年轻,没人想死。长老们懒得搭理他们,他只能陪着小心,用和师弟们一起凑来的晶石,买了点灵果,求见大师兄。

  大师兄自然看不上他们这点廉价的东西,也看不上他身为剑修,却是这样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但最后,看在他毕恭毕敬鞍前马后的份上,给了他一点忠告。

  “魔界么,稍微有点实力的魔,都在王城里待着呢,哪会愿意去那远离魔族权利中心,荒凉偏僻的领城?知道你们实力低微,长老们是让你们去护送东西,又不是让你们直接去魔界杀魔。”

  “咱们的法器是特意让南华寺的大师们,根据魔界的情况打制的。除非魔王亲至,否则,就连魔族太女都发现不了你们的身份。只要你们用法器遮掩好自身灵气,行事稳妥些,小心别暴露自己人族的身份,保住性命自然不成问题。”

  末了,他还拿出魔族王女和出名的魔将们的画像给他辨认,霍师兄眼神涣散,反复回想为首的那一张画像上,魔族太女妖娆魅惑的容颜。

  只能自嘲的想,怪不得呢,他们总是觉得小瞎子的姐姐五官普通,和小瞎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亲姐妹。但若要仔细回想,除了普通两字外,又想不出其他更细节的地方。

  难怪他们一直都没能察觉异常,没发现魔族太女这张熟悉的脸。人族的大能都能轻松遮掩自己的容貌,修为低微的小人物根本没有资格看见他们的真容。而高高在上的魔族太女,为何不能如此?

  霍师兄心中所有疑惑豁然开朗,在神智彻底涣散、一切意识重归虚无的前一秒,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珠,看向身旁的小瞎子。

  魔族太女的身份一出,这位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魔族五王女,天生魔种的身份让她在两界备受瞩目。可无法修炼,是个瞎眼的废物的事情,又让正道对魔族嗤讽已久。

  可不是说,她是个无法修炼的瞎眼废物吗?

  不是说,万荒试炼将至,魔族内讧不休,几位王女生死仇敌,眼看就要互兴刀兵,魔族气数已尽吗?

  看这姐妹二人亲密的模样,如果魔族这些王女皆是如此深厚,那他们正道,哪儿还有趁人之危的余地?

  这个消息让霍师兄心神俱颤,短时间内竟压下了极致的剧痛。他本能将力量注入传讯玉石,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宗内长老。

  可没等他动作开始进行,耳侧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他的眼前一花,整颗脑袋被甩上天空。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却没有应有的失重感带来的恐惧。连一直折磨着他的各种痛苦也都消失了。霍师兄迷迷蒙蒙,思绪一片混沌,好似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何事。

  他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土壤的腥气混杂枯草的腐败气息,在他鼻尖萦绕不休。接着,圆圆的脑袋失了力气,滚到尽头,被一只脚挡住了去路。

  太女歪头瞧他一眼,脚尖轻轻一转,在他看到自己之前,将他的脸重新对准了莫青溪。

  头与身体分离,被斩首之后,霍师兄的意识还能勉强存在瞬息。他惶惶然抬眼,就看到了自己沉闷倒下的无头的尸体,和站在尸体面前,满身是血的小瞎子。

  她用丝线活生生勒断霍师兄的脖颈,身体孱弱的小瞎子,手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在这个过程中,锋利的丝线几乎也将她的手掌勒断。她却仿佛丝毫感知不到任何痛苦,力道从始至终没有颤抖变化。

  听到头颅落地的动静,小瞎子朝他这边望来。柔弱无辜的盲眼女子颤巍巍立在原地,眼中的泪意到这时仍未散去。明明噙着泪花,却顺势朝霍师兄的脑袋,露出一个轻快欢畅的笑容。

  血腥与天真结合,残忍与柔媚共存。

  这个天真活泼的笑,是霍师兄此生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霍师兄仅存的最后一点念头这样想着,他一定不会再选择主动招惹这两个魔鬼。

  或者说,下辈子,别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也要挤破脑袋,非要挤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正道剑宗。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小的凡人,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在万分悔恨和绝望中,死死盯着莫青溪的脸,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莫青溪在原地站了片刻,成功将人杀死后,亢奋的大脑逐渐回温,被压制到大脑犄角旮旯里的理智终于回笼。

  她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倒不是全因为疼痛。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痛到极致,大脑好似也麻木,完全丧失对痛觉的感知——恐惧和后怕后知后觉升了上来。

  “姐姐。”莫青溪满脸茫然,急切地四下张望,好像一下子从杀人时兴奋疯魔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又成了那个喜欢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瞎子。

  但周围这次是真的寂静无声,除了呼啸的风声外,连一丝半毫的杂音也没有。更别说得到回应了。

  人都去哪了?车队的其他人呢?

  除了她以外,还有没有活人?

  “姐姐……”她颤抖着,再一次呼唤。无神的眼神来回逡巡,惊慌的嗓音掺合强烈的期盼与渴望,深切的依赖显而易见。

  一声声抽噎短促而慌张,霍师兄身死之后,支撑着她的那股气瞬间散了。莫青溪双腿发软,回想起方才丝线割断颈骨的“咔嚓”声,连带头颅砸到地上的闷响,整个人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啊……”

  小瞎子有点委屈,眼眶发酸,感觉眸子里的那股热意又要涌出来了。

  如果太女将她一人扔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是为了锻炼她,逼迫她心狠起来,学会杀人。

  那她现在已经把人杀死了,为什么姐姐还是不肯搭理她?

  刚杀过人的小瞎子,跪在无头的尸体面前,期期艾艾说话的姿态像极了忏悔。但事实的真相如何,地上沉睡的尸体如果此刻还有感知,看着这凄惨的一幕,估计只会觉得荒谬绝伦吧。

  太女好整以暇环着双臂,脚边就是霍师兄死不瞑目的头颅。她原本还想再看看,把小瞎子放在这种环境下,她会再做出些什么来。

  例如,她摸索着前行,被车队其他人的尸体绊倒?俯身去摸,触手粘腻冰凉,悚然发现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她会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一边哭得楚楚可怜,像朵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娇花。一边又能拿着凶器,以伤换命,毫不留情置人于死地。

  小羔羊真的,太有趣了啊。

  听着阵阵凄厉的呼唤,太女弯下身子,提起头颅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

  她刚刚一动,莫青溪立刻从风声里分辨出了这点细微的动静,眸子瞬间转了过来。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也只有一点衣袍摩擦的响动,但她好像就是笃定这人是太女。

  她惊喜叫道:“姐姐!”

  不等太女开口,她就跌跌撞撞跑了两步,一头扎进她怀里。太女手里还提着莫青溪的战利品,手递到了一半,人却进了自己怀里。

  她张着双臂,举着个人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不禁哑然失笑。

  莫青溪双臂紧紧搂着她的腰肢,抱她抱得很紧,好像生怕她再一声不吭悄然消失。

  头颅滴答往下滴着鲜血,虽然莫青溪也是浑身鲜血,太女仍怕头颅弄脏了她。想了想,她将手里的东西扔掉,温柔揉了揉莫青溪的脑袋,温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剑气早就撕破了莫青溪身上的大氅,其上的阵法被破坏,无法起到隔绝作用。前后几次交锋,霍师兄的血,莫青溪自己的血,将她浑身上下浇了个透彻。

  此刻的她简直狼狈至极,浑身是伤。伤口处的皮肉翻卷,狰狞可怖。□□涸的血渍糊满,与破烂的衣服黏在一起,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没有实力作为基底,魔族一贯强大的自愈力在她面前也失了作用。她为了搂紧太女,双臂用力,伤口自然再度崩裂,血蹭到了太女身上。

  小瞎子痛得瑟瑟发抖,却紧咬着牙,泪水沾湿了太女的衣裳:“姐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竭力抑制自己的哭腔,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我以为你对我很失望,你要抛弃我了。”

  哪怕之前差一点被霍师兄杀死时,她都没有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抛弃时那般绝望。

  太女无奈叹了口气,说:“妹妹,先松开。”

  莫青溪下意识又加重了力道,但既然是太女说的话,短暂犹豫过后,她不甘不愿地听话的松开了手。

  她失魂落魄站在原地,虚虚抱着太女,像一只生怕被主人再次遗弃的孱弱小羔羊,瞧着可怜巴巴的。

  随即,太女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掌。

  “看看你这幅遍体鳞伤的样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她有点无奈,轻轻叹了口气:“身上这么多伤,还在流血呢。妹妹,你好歹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莫青溪本来一直思考,今天这一遭突如其来的经历中,自己的对应能否让太女满意。太女嘴上是夸了她一句,可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情绪。

  她正在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体贴入微的关心,随即,太女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掌,莫青溪手上的伤口,和深深勒入伤口内的细线,被她以魔气分隔开来。

  不过转瞬,带着碎肉的丝线就被魔气卷出来,速度快到莫青溪还没来及感觉到疼痛。这可比她粗暴将丝线从肉里拽出来温柔得多了。

  那手没有离开,莫青溪能够用魔识看到,一股魔息顺着太女的身体涌出,覆盖到她身体的伤口之上。伤口仿佛被温和的柔光覆盖,持续不断的疼痛霎时间减轻了不少。

  “你身上被剑气擦出来的小裂口我可以立刻治愈,但那几道被划出来的太深了,还得靠你慢慢恢复。”太女收回魔力,安慰般碰了下莫青溪的脸颊。

  她拿了干净的手帕,仔细替莫青溪擦拭满脸的血迹。动作极尽轻柔,一举一动都透着怜惜。

  莫青溪乖乖地把脸扬起,任她动作。心里却忍不住想,魔气落到身上,不应该是腐蚀皮肉的效果吗?

  而且太女的魔气呈现在她魔识之内的,是一缕散发着危险性的漩涡。漩涡和炽热共存,红色的火焰被漩涡牢牢压制。如果她的魔气有高温爆裂的特性,倒不出乎莫青溪的意料。

  可为什么会有治愈的效果?

  狂暴暴虐的魔气,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莫青溪想不通这个问题,正如她想不通,太女现在对她的看法。只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如果太女对她真的不上心,真觉得她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根本不会这样耐着性子“敷衍”她。

  她身上有让太女看重的价值,太女对她的关注越多,就越不会随意让她死去。

  莫青溪心里想着事儿,表现出来的模样便是有点怔愣。太女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了大半,熟悉的脸褪去那抹猩红,其下的人儿五官精致柔美,楚楚动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之前与人生死拼杀时那股癫狂。

  太女的动作稍顿,仔细端详着莫青溪的脸,刚巧这时,她突然问道:“姐姐,如果刚才我没躲过去的话,你会出手救我吗?”

  太女忍不住弯起唇角,轻描淡写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莫青溪睫毛颤了颤,忍了许久的委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上了眼眶。她只是个瞎子,经历的事情少,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此情此景之下,太女话中的意味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实话肯定不符合莫青溪的心意,她根本不会作出这样的反问。她一直表现得温柔体贴,这会儿却连骗都不肯骗骗她。

  小瞎子眸子湿漉漉的,她重重抹了把眼泪,有些怨恨不甘,赌气地别过脑袋,闷闷道:“我要听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