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客栈早已闭门,夜市褪去繁华,顾司宜还是未能松一口气,她未点房中的烛台,刚躺下,一声尖叫打破宁静,她所预想的事情果然发生。
她立刻起身,掀开窗户的缝隙朝外看去,一群手拿火把壮汉从远处跑来,刚准备收摊的小贩还未来得及拔腿,便被一刀抹了脖子,外面随着这阵火光变得沸腾起来。
刀剑碰撞,货架散落,孩子哭闹充斥整个雏上城。顾司宜忙的关掉窗户,躲在屋内大气不敢出,半晌,动静也越来越大,那群土匪并不罢休,开始挨家挨户抢夺米粮。
她还没缓过神,听见客栈楼下大门被踹开,她跑到门前,露出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悍匪将店小二踹倒在地上,大声吩咐:“搜粮!”
顾司宜手心出了汗,靠在门框上,直到脚步声逐渐逼近,她忙的拿上包袱,还有景澜留给她的一把青剑,打开窗户,跳到隔壁矮房的檐上,窗户刚闭,听见房门被踹开,此时的顾司宜手心全是冷汗。
悍匪没有道理可讲,活下也只能入贼窝成奴,顾司宜缓缓侧头朝着屋内看去,只见火光逼近窗台,她慢慢挪动脚步,若是土匪开窗,今日她便会丧命在此。
命悬一线之际,谁知生苔的房檐让她脚底一滑,她便从房檐上滚落下去,身子重重砸到货架上,好在货架上堆着谷壳,顾司宜只觉得两眼冒星光,后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抬眼时见悍匪开窗发现了她的踪影,城内四处百姓流窜,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存有余温的尸首,顾司宜不敢迟疑,强忍着疼爬起来,拖着身子往黑夜中跑去。
前路被阻断,顾司宜靠在墙上,额头上冒着冷汗,她左手撑着右肩头,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所在的位置较窄,堆放的杂物较多。
顾司宜见悍匪跑过,没有注意到她,她忍着疼反手摸了摸后背,摸到后背一处湿润,方才回想起刚刚从房檐跌落,虽幸免掉在谷壳上,但却被锈钉划伤了,好在保住性命,看不见伤势,但后背衣服湿了一片,脊骨传来的刺痛能勉强断定几分伤势。
顾司宜顺着墙角坐下,让杂物挡住自己的身子,她在包袱中摸出自己携带的伤药,走时孙时鲤给了一瓶宫中的御药,她看不见后背,无法上药,只能作罢又将药塞了回去。
这群匪徒来势汹汹,城中的官兵完全没有踪影,雏上城就像高树掉落的柿子,任人踩捏。
顾司宜屏住呼吸,隔壁屋的已被抢夺一空,她头靠在冷墙上,闭上眼不去听四周,此处离着城门不远,但叛军早已闭上了城门,插翅难逃,只有等景澜搬来救兵,她睁开眼强忍疼痛,低着身子返回刚刚搜过的客栈,搜过的地方今夜定是安全的。
她刚站起身,一只手拉住她,将她拽进隔壁小屋,伤口撕裂疼痛间夹杂凉意。她嘴唇开始逐渐泛白,努力睁眼看着面前的人。
像是绝望中燃起的一道希望,顾司宜问:“你怎么来了?”
季般般将大门闭上,瞧顾司宜的样子,眉头一皱察觉异样,偏头借着外面的光看到顾司宜背后的伤口,伤口极深,不停地往外渗血,一身白衣已被染透大半。
季般般抿着唇,似是在隐忍怒气,“你还真是蠢,过来。”季般般扶着她坐下。
外面的闹声渐远,叛军应是前往了另一头,季般般点上油灯,屋内亮堂几分,顾司宜撑着身子说:“你不是随着纪大人走山路回关卫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季般般瞧着她的伤口,双眉紧蹙问,“身上有没有药?”
顾司宜将肩上的包袱摘下,季般般接了过来,在桌上将包袱打开,很容易便找到了一个小瓷瓶,白色瓷瓶被黄绸包着塞子,一看便能识出是宫中的东西。
季般般在顾司宜面前蹲下,伸手便解她腰的腰带,顾司宜抓住她的手,大颗汗水滴下,眼中失了光,看着季般般地眼睛却没有力气说话。
“又不是没看过,不脱了我怎么Ⅰⓝ给你包扎。”季般般没有理会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伤口黏住了外衣,季般般在她胸口摸到硬物,拿出才发现是自己的黑玉簪,她晒笑放到桌上。
顾司宜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只留下了主腰遮挡。
季般般挪了凳子在身后坐下,屋内环视一圈并未瞧见能用的东西,她用手帕轻拭着顾司宜的伤口,“师父有众多奴仆伴着,你一人去庆州我不放心,于是连夜追了上来,还好我来了。”
顾司宜轻笑说:“我怎么就那么不信。”
“为何不信,你得信,我这般疼你,你这句不信和负心汉有什么区别?”季般般掀开自己衣摆,撕下内里较干净的衬衣为顾司宜包扎上了药的伤口。
顾司宜吃疼的‘嘶’了一声,她咬紧牙关,没想到一根锈钉能划开这么大的伤口。
“那我便做这负心汉好了,像你这样的女子反正是不能娶进门。”顾司宜从牙关蹦出这几句话。
季般般刚打好结,此话一出她抬眸,走到顾司宜面前,蹲下好能与她身高齐平,她淡笑说:“那你嫁我好了,怎么样?”
“殿下还是和登徒浪子无二,说话一如既往的有辱斯文。”顾司宜说着,背后传来痛感,她抿紧下唇垂首。
季般般见她疼的厉害也不再逗她,她站起身说:“你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庆州,先躲在此处养几日,然后再想办法出城。”
“叛军今夜估计就会占领雏上城,往前是延城行宫所在,若要生,只能往前,淮策不日便会赶到,粮仓精兵不能动,延城尚有部分兵力镇守一时攻不下,他们只会留在雏上城,今夜叛军以抢粮为目的,屠城为辅。来的叛军做足了赴死的准备,他们是无路可逃,所以明日城门便会开,我们得出城去。”顾司宜站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套新衣。
季般般骤然提神,望着顾司宜的后颈,顾司宜说的一字不差,但不过这是这群匪军的一个目的。纪恒养的这群私兵如今是差粮,私兵不会前进攻下粮仓,只会停在雏上城,等着淮策军队前来。
“你伤的重,没有马车走不了。”季般般淡淡地说,顾司宜对此事分析很对,明日的确有开城门运粮的打算,季般般越来越没有把握能掌控顾司宜。
顾司宜没有应声,这屋子角落还摆着两具尸首,是这户家主的尸首,季般般来时正好这家人已被处理掉了。
“明日我们怎么出去,你可有办法?”季般般提顾司宜将新衣换上,整理着她身后的衣襟,语气平和。
顾司宜说:“带我从小河走吧,浔安各城都有小河道,河道皆是驻阳河分支,来时我见城外也有,两条河应是互通,顺着逆流而上便可出城。”
“说的什么蠢话。”季般般冷声却带了些许宠溺,“你执意出城的话,今夜便走,城门虽闭,但看守的人不多,我能打过,出去后我们找个地方先养伤。”
“越早出去越好。”顾司宜如果一人,她能安心等景澜叫来淮策,但季般般在便不行,季般般毕竟是公主,到时军营都会知晓,人多嘴杂很快也会传到朝廷,查起来她擅离翰林院会牵连众人。
季般般将衣服给她穿好,说:“你在屋中呆着不要出去,我先去城门探探路。”
话罢,季般般到床榻上拿下被褥将角落的尸体盖上,这间屋子不大,沿街没有庭院,唯一的大件便是没有图样的屏风。
“你小心点。”顾司宜在她出门之际才说话,季般般一笑,回头说:“我若是出事你是不是得哭了?”
顾司宜一闭眼,季般般正经不了多久,她说:“是得哭,你出了事,锦衣卫不出三日便会揪出我,二次入狱,可得好好哭一场。”
季般般笑道:“嘴硬吧,我怎舍得让绾绾守寡,等着我。”她将门打开一条缝轻声出了门。
夜下哭闹声渐远,远处灯火通明,似有烟雾弥漫,城门之下几个壮汉手拿大刀在此等着,一道道凶神恶煞的表情在看到季般般那一刻都变得温和起来。
领头的行了礼,城门悬挂十几盏红灯,天空呈现灰蓝色,天快亮了。
季般般摆手不怒自威,说:“查查城南新贵客栈是谁搜的。”
“是。”领头的看了看四周的小弟,轻声问,“殿下可是有哪里不对?”
季般般双眼一横,透着冷厉道:“养了些听不懂令的混账东西,查出来后,不必留着。另外,一会儿我要带人出城,留两个在这儿守着,准备一辆马车在城外,做成拦路抢财,不要让人生疑。”
领头的壮汉高季般般许多,抬首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季般般端站着不像说笑,才应声,他问道:“殿下今夜出城,明日粮草清点银钱核对交给谁?”
季般般沉默半刻,本来明日粮草出城她准备亲自清点,“让允乔去办,跟她说,改变原有路线,粮草不走货船出海,藏进延城前朝皇陵墓下,记住,沿路扮成商人。”
原本决定将粮草直接运到关卫以便用于养私兵用,但是顾司宜能猜到抢粮,又要前去庆州查漕运总督,迟早会顺藤摸瓜发现这批粮草的下落,不如将粮草藏进夏朝皇陵,哪怕淮策带军前来调查此事,也绝不会想到粮草在皇陵中。
季般般走远后,领头的壮汉提头生疑,身后的小弟凑上来说:“头儿,殿下不是吩咐过不准搜查城南新贵客栈,哪个营的胆子这么大?”
那人摇摇头,说:“殿下是说了,但允乔姑娘又说殿下吩咐新贵客栈内的人格杀勿论。”
“那大哥方才为何不向殿下说明?”
领头人回首瞄了他一眼,说:“允乔姑娘常年与阁主对接,又在殿下身侧做事,多此一举我们丢了性命不要紧,但主仆间生了隙,对往后的事情不好,路还长,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是这条路的炮灰,迈出的每一步都得为主子着想,去准备殿下要的东西,留下两个功夫差的,莫要伤了殿下。”
来浔安的每一个人都只自己会死在雏上城,大家自幼便在暗夜阁长大,早做好了为主子赴死的准备,他们像是活在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受纪恒之恩绝不会想着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