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哀啼,残星稀疏,没有灯火下已然能看清房屋轮廓,崔以朗带着鬼面军赶去了崔府,崔府白日滞留的宾客在崔自华被捕时就遣散了。
“督卫,景将军去了诏狱。”侍卫在他身侧禀报。
崔以朗翻身下马,脚步匆匆直视前方说:“随他吧,那两个东西早该被打一顿。”
此时,门口八个小旗排列有序,刚入内,便见丫头侍卫着双手抱头蹲地,毛符宽翻看着从书房内搜出的名单。
崔以朗笑着高声喊道:“指挥使辛苦,天都快亮了还在办案。”
毛符宽抬眼,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旁人,说:“职责所在,崔督卫忙了整夜,怎么也还未休息。”
崔以朗双手叉腰,环视一周,说:“刚将人犯送到诏狱。”他顺手拿过刚刚毛符宽翻看的名单,“听说毛指挥使以前是江统领手下,可查出什么了?”
鬼面暗卫军直面皇帝,不受禁军锦衣卫任何一处管辖,宫里人人敬三分,毛符宽眼光停留在崔以朗手上,笑着说:“惭愧,没查到,百官弹劾说大理寺手下冤案众多,先前查那红影滥杀无辜,但这些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总不能靠着一张嘴就断案。”毛符宽双手抱拳,继续说:“崔大人大义灭亲秉公执法,大北有崔大人这样的臣子。”
崔以朗抬手打断,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鸡鸣,“毛指挥使,太后今日早朝后便要看人犯供词,杀了掌印,西厂督主可不是小事,大人还不回去亲审人犯吗?”
毛符宽噤声,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看了院内的侍卫,“告辞。”
正堂的人都退了出去,日光此时暗淡,玉盘隐现不忍下沉,崔以朗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家仆,说:“都起来。”
家仆们相互瞧了一眼,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垂首不敢看崔以朗,崔以朗打量着众人,将目光锁在为首的崔才身上,说:“崔叔,抖什么?我又不是虎,不会吃了你。”他左手搭在崔才的肩膀上。
崔才是崔自华远方的堂兄,在崔家做管事多年,他看着崔以朗长大,明面上没有什么过节,但是崔以朗小时候挨欺负,找棍棒的事儿都是他在做。
崔才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说:“被刚刚的锦衣卫吓着了,二少爷是自家人,怎会害怕。”
听到二少爷三字,崔以朗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正堂,众人不敢大动,他收回手,说:“听着,崔大人犯的是死罪,入了诏狱,证据确凿没有翻身的可能,往后崔家,我是家主。”
大家对视犹豫,半晌才见众人回应恭敬行礼,崔以朗使了眼色给身旁的鬼面暗卫,说:“核对一下崔家名下产业的账目。”
崔家的家仆都是为谋生而来做事,对于谁是家主大家心底都不是很在意。
崔以朗叫住准备离开的崔才,“崔叔啊。”
崔才一个激灵,缓缓转过身,面上苦笑,“诶!”
他手搂住崔才,崔才个子不高,常年操心崔家上下背驼了不少,明明同崔自华年纪相当,瞧着却偏偏年长他许多。
“夫人回来后,好好看着,等我回来。”他在崔才耳边做了交代。
崔才一愣慌张点头,他满意的拍拍崔才的肩膀,崔家正夫人当年打死了崔以朗的母亲,此事家中无人不知,他被崔自华叫回来办升官宴的时候,崔夫人嫌家中晦气,便出了城去礼佛。
按道理会在崔家出事后第一时间赶回来,但都一夜过去了,显然回娘家搬救兵去了,崔夫人娘家姓邹泸川名门望族,大北王朝素有三姓九族高门,邹姓便是其中之一。
这事儿就是搬出邹家老祖宗也不能幸免,邹家别的帮不了,但是给崔家留后保住崔寄成的性命定是会想尽办法,崔夫人再立足家中成女家主,崔以朗不怕这些,他早知会走到这一步,他心里也早列好了对策。
天边扩出一道红霞,鸟叫声越来越大,昨夜的猩红血雨仿佛不复存在。
“督卫,有人送来了一样东西。”暗卫急匆匆抱着盒子跑了进来。
崔以朗转过身,瞄了眼盒子,一脸的嫌弃,“什么玩意儿。”他打开一看,盒子中的人头挤在石灰中,他心一紧,指节泛白,重重地将盒子扣上,压着心里的火问:“送东西的人怎么说?”
暗卫说:“东堂街,春和楼。”
“行,我知道了,附耳过来。”崔以朗手掩住,在暗卫耳旁交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笼罩住他上半身。
“督卫,属下这便去。”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
崔以朗说:“东西给我。”他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侍卫离开后,他才出门将身上的铠甲脱下,只剩下内里一件黑衣,他吩咐门口的鬼面暗卫说:“看好家。”
云片翻滚在的淡蓝色浩穹内,一声声马蹄惊起刚盘旋落檐上的鸟雀,春和楼一夜的热闹随着天朗气清淡了下来。
昨夜喝多的风流客倒在大堂,老妈妈将人请了出去,白日的生意不如晚上好,索性闭上了门店。
顾司宜指尖白子落盘,抬眸看着对面的季般般说:“你输了。”
季般般端起茶杯,偏头一看,低头一笑道:“输了。”
“你若是不悔棋,输的便是我。”顾司宜看着棋盘上的黑子说,她站起身朝着窗外望去,窗对着一条堆货的杂巷,细看还能瞧见外面正街。
季般般喝过茶,道:“我不悔棋,你还怎么赢。”这盘棋本就是闹着玩儿,悔颗子不碍事,两人心里都没在意。
外面马蹄声掠过,顾司宜听到了崔以朗的声音,她看着季般般说:“人来了。”她坐到了桌上主位,昨夜的凉菜已被撤下,只剩下两个新换的酒杯,以及几盘糕点。
崔以朗下马后,一脚踹开了春和楼的大门,堂内店小二被惊醒,见着来人是崔以朗,怒火烧到喉间也只敢随着唾沫咽下去。
老妈子见来人,换上笑脸,“原来是三爷,一大早怎么这么大火气。”
“昨夜留通宵饮酒的客人在哪个房?”
老妈子想了想,说:“饮酒,还剩三号上等房间有客人,昨夜也没要闺女,一直....”
“待会儿要来人搜查,聪明点。”崔以朗打断,说完跨着大步往后房去。老妈子愣原地想了一番,招招手说:“将三爷的马带后面去。”
崔以朗径直走到顾司宜所在的房间门口,他本想将房门踹开,收住了脚,敲了门。
“进来吧。”顾司宜悠悠然倒上酒,酒壶刚落桌,大门便开了。
崔以朗的黑脸上浮出笑,他坐了下来环顾四周,说:“扮男子混青楼,还有模有样,把老妈妈都骗过去了。”他端起顾司宜刚倒好的酒尝了一口。
“要扮,不骗过人怎么行。”顾司宜轻笑回答。
崔以朗看向别处,问:“二公主呢?”
“走了,刚走的。”她望向打开的后窗,转过头开门见山直说,“东西呢?你知道我要什么。”
崔以朗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他随手扔到了桌上,说:“你杀了我赌坊管事的,这账怎么算?”
顾司宜拿过来翻看,反问道:“你想怎么算?”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不杀了他,你能来?就像,殿下如果不走,你也不会把册子交给我。”
崔以朗慢慢地拍着手,笑着说:“顾家生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她在我的确不会交给你,毛符宽带着人搜了一夜就为了这本冤案的记录,我不信纪家不想要。”
“你可看过了?”顾司宜一页页地翻着,寻找着某个答案。
崔以朗翘起二郎腿,慵懒的靠着椅背上,“没看完,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人都死了,审也审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太上皇在位时,关卫皇宫正在修筑,单姓也为禺尧行商大家,但因为税银被下令抄了家,单老太爷被斩,听闻老两口死时连下葬的银两都没有,裹了张草席便埋了,单家的银钱被充公拿去修筑皇宫,单昭父亲便结识了土匪前去抢回家中银钱,谁知事发,被太上皇亲斩,祖坟也被掘了,如今你为朝廷卖命,倘若他知晓了会怎样?”顾司宜漫不经心说着,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
崔以朗放下腿,身子前倾,“你威胁我?”
顾司宜见他紧张了,于是笑着说:“我一届小女子称不得君子,威胁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才能拿的住你,三爷说呢?”
崔以朗盯着她沉默半刻,大笑起来,靠了回去,双手一摊,说:“顾家小姐,尽管去说好了。”他端起桌上的杯子,眼神阴骛,“你瞧你手中的册子最后一页。”
顾司宜直接翻到了最后,最后有明显的撕裂痕迹,她一脸茫然,问:“你撕的什么?”
崔以朗见她的神色满意地笑了起来,“我本无意动景家,是瞧在二公主推我一把的情分上,但你们二人偏偏想着拿我做刀。顾家通敌叛国,听说是你哥哥顾牧安亲自送敌军出的船,你猜那一页是什么?”
顾司宜捏紧了书角,她平静消除怒气,崔以朗来时早有准备,她深吸一口气说:“审问顾家的是锦衣卫并非大理寺,这册子怎会记载顾家的事情,你在诈我。”她合上书。
此时街边传来盔甲碰撞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密,顾司宜猛地站起身,一双眼射向崔以朗,看着崔以朗得意的表情,她明白了。
崔以朗站起身子,说:“在我面前耍花枪,我早知你会支开二公主,从义父下手用此事威胁,刚刚与你周旋一番拖延时间,来时我便让人通知锦衣卫到此捉拿嫌犯,瞧你穿的,女扮男装,给你十张嘴也无从辩解。你可知,昨夜东堂街的人为什么少,当真以为宫里死个太监全城就得戒备,本想昨夜便将你的人一网打尽,只不过没想到你本事挺大,来的一等一的高手,故而疏忽了,还拿了管事的头,你瞧瞧这是什么?”崔以朗手拿着季般般给的僻骨粉,抬眸时见着顾司宜眼里露出慌张。
顾司宜支开季般般为他创造了更多的机会,季般般会武三两下拿下他不成问题。
此时他笑得更欢了,“这药我刻意剩了半包,僻骨粉来自漠北,这几年打着仗,要弄到何其容易,顾家先前有通敌叛国嫌疑,瞧着你这张小脸我倒是想手下留情,偏偏你不放过我,册子一供,景家自身难保,这一箭双雕我玩的可好?”
脚步越来越近,顾司宜透着窗看到锦衣卫入了春和楼对面的商铺,若是锦衣卫搜查到这儿,崔以朗完全能说自己前来追捕嫌犯。
顾司宜说:“你当真以为锦衣卫是吃闲饭的?你凭嘴皮子便能将人调来,若是问起你何处得来的线索,你也脱不了关系。”
“你想的慢了一步,我早已上报太后,昨夜这东堂街巡逻的侍卫皆是鬼面暗卫军,你鬼鬼祟祟入春和楼,这春和楼是什么地方?是我的地盘,昨夜送菜的小斯吃了这僻骨粉早已经没气了,尸首就在你的隔壁,百口莫辩这个词送给绾绾姑娘。”崔以朗一脚踩在凳子上。
顾司宜听到锦衣卫已经搜查到了春和楼,老妈子嗓门很大,同外面的人周旋。
“我说了,对他,你不能客气。”季般般从屏风后出来,房顶上出现异动,透着镂花窗,崔以朗看到几十个杀手从天而降,落在后房院子外。
他见到季般般显然吓了一跳,季般般走到顾司宜身侧,看着崔以朗双眉一扬道:“你想欺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