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宜疾步往回走,脑中回想着景白烯的话,季般般一把火烧了太傅家眷为的是,不让太后拿捏把柄。
而纪家当初力保下的小皇帝季锦十不过是同太后做了一场交易,一场能让季般般回宫的交易。
纪家若是早已完全掌控太后,太后怎敢生二心,费尽心思想拉拢景家,镇压朝堂,到底还是这手中权柄太小。
只有在浔安行宫的将军殿,才能见着五月的海棠盖青砖,顾司宜顿下脚步,在院外的侍卫见她出来,便回了内院把守。
八岁前每年冬季来临她都有随大长公主来浔安居住,她每年盼着将军殿海棠花开,但总等不到一睹盛景。
“嫡小姐。”大宝的声音干净纯粹,他一路小跑着,路过拱门险些摔倒。
顾司宜转过头,大宝和她年龄相当,自幼在景家长大,母亲是个柴房厨娘当初怀着大宝去了景家,后来病死了,大宝便被景老将军安排到了景白烯的院中做打扫,这一跟着便是十几年。
大宝脸蛋圆乎乎,看着好生有福,跟着景白烯太久,浑身透着隐隐约约的贵气,他说:“姑娘可是和将军争辩了几句?”
见顾司宜不答话,大宝无奈朝着身后看了眼,说:“姑娘恕我直言,公子来了浔安三年,算起来,今年是第四年,隔三差五便有人汇报姑娘踪迹,阿洵如今死了,顾家之事也过了这么久,不管是谁,都要姑娘好好活着,姑娘何不听公子的话,回了偃台。”
“大宝,有些事,一旦涉足便脱不了身,有些人,一旦缠上,同样也甩不掉,我做不了掌上杯,但我不甘成脚下瓷。”顾司宜脚底一阵软绵之感,一阵风扫起她脚边的花瓣,话罢,顾司宜转身便要离开。
大宝轻叹一口气,叫住了她,说:“姑娘,公子说若有事需要,便来寻他。”
顾司宜背对着他说:“嗯,替我谢谢哥哥。”她提上步子往隐仙殿去。
她的这份执拗固执不知会以怎样的方式回报她,或许命运要她一生留宫阙,或许又给予她另一种安排。
她回到隐仙殿的时候,季般般正在院中翻看着她刚刚看过的书本,恰好停留在她翻开的那页。
季般般的背影有种道不出的孤寂,像是脱群的大雁,低声哀鸣找不到归宿。
听到脚步声,季般般转头看着她,道:“你回来了。”她面上表情自然,将书搁了回去。
顾司宜挪开眼应声说:“出去走了走。”
季般般说:“浔安行宫不大,逛不出什么名堂。明日鬼面暗卫新督卫上任,景白烯也回归到骠骑将军一职,太后今夜设了宴,可要同我一起去?”季般般试探性地询问。
“谁替了孔信的位置?”顾司宜看着她,季般般应该一早便知道她消了宫籍的事情,明显她回来时,季般般带着些诧异。
季般般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崔寄成,听说还是景白烯举荐。”她淡淡一笑,“该说不说,景白烯比景听尘脑子好使。”
顾司宜双眉一紧,景白烯举荐崔寄成坐上鬼面暗卫督卫的位置,太后迟迟未封崔寄成官职,池阁老那头压的紧,若是景白烯举荐,池阁老松口不难,但是她不明白景白烯为何要如此。
顾司宜说:“将军举荐,崔家想接又不敢接,这不是挺好?肉到嘴边还怕人下毒。”
“我看怎么像是你这好哥哥给崔家挖坑,崔家只能跳,还得笑着跳。”季般般一副看戏的表情,出了门,到门口时她转头说:“提醒你一句,那乐妓的贱籍别消早了,用人你得跟我学。”
季般般这任尔东西南北风,岿然不动的态度让顾司宜起疑,似乎季般般要的仅仅不是黑牌,她对纪家走到什么位置丝毫不关心。
景白烯监视着她们一举一动自是没有恶意,但站在身后的黄雀不是整个纪家,倒像是季般般一人。
她是大北的公主,不关心大北存亡,对身份地位也丝毫不感兴趣,顾司宜越来越觉得黑牌只是季般般接近她的一个幌子。
戌时天已黑透。
像是此等临时定下的宴席,开席到很晚,起码景白烯官复原职后,太后不会对她监视太紧,景白烯入了宫,朝臣的目光皆放在景家身上。
顾司宜给膳房的小太监塞了些银钱,扮成小斯随着潲水马车出了宫,朝着奴隶场而去。
今夜宴会不奏歌舞,王淑语告了假早在此处等着顾司宜。
奴隶场在东堂街靠着码头位置,此码头商船较少,平日停在码头的货船设了赌坊,奴隶场则设在了地下,人牙子在关外骗来的壮小伙,或是贫农卖的自家孩子,或有富商养的打手专用做售卖,鱼龙混杂之地非东堂莫属。
路过门口挂鲤鱼红灯的乐馆,王淑语偏头瞧了瞧。
“牡丹姑娘□□夜,哪位官人还有意愿竞价。”声音从头顶传来,二人抬眼见着窗口一老妈子招着手里的红绢。
话音一落,路边的男人一涌而至往内里去。顾司宜被挤到人群中,王淑语将她拽了出来。
挂有鲤鱼红灯的乐馆和寻常才子作词赏月的佳地不同,烟柳之地同样少不了甜水巷。
来来往往的人鲜少见到姑娘的影子,二人扮成男子躲在角落,有的男子不忘在对街买上一碗甜水喝上再入内。
顾司宜看着有些不解,王淑语笑着道:“姑娘莫看,那甜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生在贵胄之家哪懂这烟花柳巷里的玩意儿。”
那糖水小贩发现顾司宜正看着她,咧开嘴笑了,搅动着锅里的糖水,说:“公子可要来一碗,不多了。”
“不要,不要。”王淑语忙拉着顾司宜离开了。
劣质的香粉混着汗臭弥漫在这条街上,顾司宜扮起男子模样甚是俊俏,让男子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你可打听清楚了?他今夜是否在奴隶场。”顾司宜问道。
王淑语看着热闹回过神,回答说:“姑娘放心,崔家庶出的儿子不得他爹疼,娘死的早,听说他在赌桌上有一手,常年混迹赌场从未有过败绩,崔家为官几代,哪能容许家里出这等赌徒儿,崔寄成早两年便将这个弟弟赶了出去,这崔以朗便彻底在东堂扎了根,也做起了这奴隶买卖的生意,打听过了,他今夜在奴隶场。”
顾司宜今夜的目的便是来寻崔家这个庶出的儿子崔以朗。
说着便到了奴隶场的门口,门口两个壮汉手拿着长刀,破招牌上红字掉了漆,官家对这条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税银缴的多,不惹事便能合理存在,贵胄官员家中买打手也从此处挑。
两个壮汉打量着她们二人,两把刀交叉拦住她们去路,“底银五十两。”
奴隶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能证明手上有买奴隶打手的本钱才能入内。
顾司宜看向王淑语,她出门时哪记得带上银子,唯一的一锭银子打点给了膳房小太监。
王淑语无奈的从筒靴里掏出褶皱的银票,亮给壮汉看,壮汉将银票收了过来,将刀抗在背上,仰起头在灯笼下细细看了一番,他叠好银票捏在手心,拿着刀指了指里头,说:“押着,进去吧。”
王淑语想拿回来,顾司宜拉着她赶紧进去,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壮汉手里的银票,小声说:“我身上就这五十两,你跟着二公主哪缺银子,你怎么不掏,他明显不想还我。”
“我没钱,回头有了还给你。”顾司宜声音放的很低。
往前走越来越黑,能听到前方的吵闹声,王淑语拽着顾司宜的衣角,面前的黑布帘子挡住去路,内里欢呼声好不热闹。
顾司宜故作镇定,双眼一闭掀开黑布。
一阵强光袭来,四面的人拍着手叫好,楼下,四四方方的大堂设有擂台,擂台四周摆着几十个铁笼,铁笼内装的不是猛兽,而是满头血迹的活人,手脚绑着铁链,一脸凶残身材各异。
擂台上输了比赛的奴隶红浆绕脸,瞪着双眼没了气息。
顾司宜手捏紧了围栏,王淑语捏紧了她的臂膀,放大了声音说:“是不是走错了。”
顾司宜能明显察觉到她的声音在抖。
“兄台,你的奴隶是哪一个?”旁侧的人手肘碰了碰她。
顾司宜清了清嗓子,故意将声线放粗,说:“还没买,这不是买奴隶的地方吗?怎么设了擂台?”
那人笑笑,道:“第一次来吧,今夜小东家设了擂台,瞧见没,台上那位是小东家的打手。”顾司宜顺着目光看去,那人身长九尺,剃了光头,眼中无神,笔直站在擂台间,像极中了傀儡术的木偶。
“谁的奴隶要是赢了小东家的,整个奴隶场的奴隶随便挑。”那人指着一个铁笼,“我奴隶在那儿,兄台若想参,去地牢挑一个。”
顾司宜看向王淑语,王淑语凑在她耳边说:“崔以朗在外化名钱公子。”
顾司宜拍了拍搭话人的臂膀,问道:“兄台,问一句,这小东家可是钱公子?”
“不错,东堂街出了名的钱公子,也是大东家收的义子。”说完他便转头看热闹去了。
顾司宜忙的拉着他,“那这钱公子今夜在何处?”
他想了想,四处张望一番,“那儿,那儿。”他指着门口。
顾司宜转头正见几个小斯围着一男子朝外面去,顾司宜道了谢,带着王淑语跟在身后。
到了出口,顾司宜一掀开黑布帘子,面前却站着季般般,季般般扫了一眼王淑语。
王淑语上次被季般般打怕了,她身子一抖往顾司宜身后站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