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歧国营帐火光骤起。
起火的位置,正是歧军粮仓所在的方向。
“敌袭!”
“有敌袭!”
“粮仓走水了!”
“全军戒备!”
与外头那些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以及慌乱情况不同的是,此刻歧军前线主帅帐内虽未曾点亮灯火,可主座下方却是跪满了两排黑甲将士。
但这帅营之中竟是出奇的安静。
坐于主位之上的,正是一身玄袍的矜贵男子,此刻正轻扣着手边的桌案。
“确定是她么?”
此人正是歧国皇帝的同胞亲弟,当今的定安王,亦是最受歧皇信任的一位亲王,如今正在营中起监军之责。
身处于黑暗之中,一旁的谋士未能看清自家主上的神情,只如实回答道:“回禀王爷,暗卫已经跟了他们许久。也再次确认了,今夜突袭我军的领头之人,的确是那位二公主。”
定安王轻嘲一笑,又问:“你说,她这堂堂三军主帅,究竟是怎么敢私自出营的?”
“禀王爷,据暗探来报,原本领头之人本是她的驸马,听说她是担心驸马的安危,所以才非要跟着一起出营的。当日两人还因此在军中大吵了一架……”
就算没有豫王里应外合的助力,歧军亦是未曾退缩。
此番大昌朝已连败两城,如今正在镇南关中闭门不出。
两军胶着已久,原本歧军也没想同他们闹个鱼死网破,故而前些时日只是时不时去攻城扰乱一番而已,早已做好了与他们持久作战的准备。
但此番歧国使臣在归国途中死于非命,皆被大昌魔教少主所害一事已传入歧皇耳中,歧皇震怒,故而要求歧军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城,以扬歧军威名。
原本,主将已经来报,照这个趋势下去,不出三日镇南关必破。
他本就已经猜到,对方此番必然会另想对策。果不其然,大昌当真派了人来火烧粮草。
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意料之外的,却是此番来烧粮草的竟会是对方的主帅。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没想到这堂堂公主,竟也会是个耽于情爱之人。”
果然,这女子为帅,就是容易耽误事。
既然大昌朝的魔教想为这人抱不平,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狠狠扇了他们歧国的脸。那此番他定要生擒这位公主殿下,送与皇兄。以扬歧国威名。
定安王越想越兴奋,当即便已从主位之上站起了身,行至底下跪着的黑甲将士,扬声道:“众将士,随本王出营擒敌!能生擒敌国主帅者,赏黄金千两,加官晋爵!”
“末将愿誓死相随!”
“末将愿誓死相随!”
……
歧国前线军营到镇南关,除了官道,还有一条小路,只要穿过那片树林,便可以最快速度从歧国的营地回到镇南关。
大昌朝去烧粮草的先锋队不过百人,被发现后便已直接冲入了那片树林,向着镇南关的方向一路逃奔。
而追兵,却是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若是有心之人细细观望,便可发现,在前头逃奔的大昌军,看着虽是在狼狈逃窜,可他们却是有意无意吊着身后的那批追兵。在追兵即将看不到他们人影时,故意放慢了些速度。但在追兵即将就要追上时,速度又猛然加快。
骑在领头那三匹马上的,分别是李秋白,夜无忧与何长平三人。
迟迟未能见到想见的人追来,夜无忧不免有些急了,在队伍稍作停顿时,暗自问了李秋白一句:“你说,他该不会不来了吧?”
而李秋白却是不慌不忙地望向了前方那阴暗的树林深处,轻笑着。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方落,三十名黑甲卫已自半空之中飞身落下,列阵阻拦在他们跟前。
“哟,听公主的意思,还是特地在此等着本王呐?”
定安王手持折扇,自黑甲卫身后缓步而出,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不过须臾,歧军的追兵也已追了上来。呈包围之势,将大昌军团团围住。
如此,李秋白才翻身下了马。上前两步,负手立于阵前,对着对面的定安王淡声笑道。
“是啊,久闻定安王的黑甲卫乃是歧皇亲自挑选的高手,身手了得。难得有机会对上,本宫自是想要见识见识的。”
与此同时,何长平与夜无忧二人也默契地跟上前去,持剑护在李秋白左右两侧。
“啧,看来公主殿下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定安王挥开折扇往后退了两步,气定神闲地摇着扇道:“既然公主殿下想要见识见识,那众将士们便给这位殿下露一手吧。记住了,要怜香惜玉,生擒即可。定要小心点别伤到美人了,毕竟这是要送进京给皇兄的。”
这般讽刺,与羞辱无异。
黑甲卫听令飞身而上。
而大昌朝此行亦是高手如云。
两方当即便已缠斗在一起。
定安王与李秋白两人仍还是不动如山,安然利于两军后方,遥遥相对。
而夜无忧与何长平,仍还立于殿下身侧,寸步不离相护着。
“哟,看来公主殿下这是早有准备,既然来的都是高手。方才还跑什么呢?莫不是以为,故意引本王来此就有用了吧?”
对上定安王那冷嘲热讽的态度,李秋白也不恼,更不惊讶此人已经猜出了些什么,只轻笑应道:“定安王真是说笑了,引你来此,怎会无用呢。”
定安王愣了一瞬。
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竟会这么直白就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如今胜负虽还未分,但很明显,大昌的护卫在黑甲卫的阵型围攻之下,已节节败退。
周遭包围着他们的歧军,甚至都还未出手。
深知对方败局已定,他才笑着应道:“实话告诉你吧,本王今夜既然敢孤身出营擒你。自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也免得伤了那么多无辜。”
“那便让本宫猜猜,王爷你做了些什么准备,如何?”
“行啊,那本王便给你送个彩头如何?”
虽是问句,可还不等李秋白开口回答,定安王便已继续道:“若是公主猜中了,本王便给你身边这位驸马爷留个全尸。”
此时此刻,大昌军已然倒下了二十余人,而黑甲卫仅有七人重伤暂时退场。
看着他那胜券在握的样子,李秋白嘴角笑容愈漾愈深。
也亏得他不将人看在眼里,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本宫猜的是,阁下定是已经下了军令,让前线的将士们连夜攻城。对吧。”
定安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两军交锋,主帅被擒乃事兵家大忌。
他并非主帅,肆意而行倒也还能说得过去。可对方却是三军主帅,如今还被他困于阵中。既然已经猜到了,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如此,他才不由得质疑起,此人今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没错,算算时辰,现如今我军的先锋营应当已经开始攻城了吧。公主猜的倒是挺准的,既如此,便给你的驸马留个全尸吧。”
定安王忽略了心头那一瞬间的不详预感,冷笑着继续道:“反正,等今夜一过,后方大军前来支援。镇南关必破。你们大昌,以及你,便都是我皇兄的囊中之物了。”
何长平:“……”
怎么横竖都要扯到他这个无辜之人呢?
闻言,李秋白却是意味深长笑了笑。
“哦?是么?王爷你确定你那后方的大军,能赶得来么?”
大昌连丢两城后,那两座城池便供歧国所用,暂且用来安置数万伤员。以及连日征战略显疲态的将士们。
两座城池,各安置了十万人,基本都是军中的老弱伤残。
现如今,被留在前线的歧军仅剩下主力大军的三十余万人。
他们歧国的虎狼之师,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大昌朝那些溃不成军只知道躲在镇南关内的缩头乌龟们能对付得了的对手啊!
思及此,定安王底气倒是更足了些。总觉得这人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
他不想再同李秋白虚与委蛇,也以免自己怀疑太多心虚起来自乱阵脚,索性直接对着黑甲卫之外的数百名军中将士们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将他们全都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生擒敌方主帅者!赏黄金千两!加官晋爵!”
为利所驱,歧军已然蜂拥而上,誓要借此战功翻身成为人上人。
只可惜,他们还未冲进护着敌方公主的那道保护圈。身后的战友们所组成的人墙便已被刀剑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群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一刀一剑皆往歧国将士命门上割。
这等手段,宛如杀手正在屠杀。
这些突来的不速之客,竟是硬生生在歧军之间杀出了一条路。
一条由树林深处直通向公主殿下跟前保护圈的路。
两方人马皆在质疑这新来的一批人是何方人马,一道幽怨的少女控诉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我们公主居然只值黄金千两?你这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紧接着,一名红衫女子便已闯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而她的两侧,始终有人紧随相护着。
她就这样幽幽骑着马,无所畏惧地踏着那一路的尸体闯入了战场之中。
如此,相熟的几人才认出了孟小少主来。
如今,少女眼前的绸带,已不复存在。
在对上殿下视线时,她甚至还能冲殿下扬起了一抹笑。
可算是好了啊。
李秋白心头一酸,就这样怔愣在原地,痴痴望着小少主看。
心爱之人这一身红衫,轻狂张扬的样子,已渐渐同她儿时在大漠之上遇到的那个红衫少女重叠在一起。
“我是不是来得很及时,又救了你一命啊?”
此时此刻,小少主已然被何长平放进了殿下的保护圈内。
而她身后不远处,便是一脸无奈的林兴阳,领着原先备好的伏兵朝着殿下摊手摇头。仿佛在说,不是我们不肯出力,而是某人不让我们出力。
看着小少主那狡黠的笑容,殿下不由弯起了嘴角。
“是啊,那恩公要我如何报答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少主茫然眨了眨眼,倒是不曾想殿下竟还会在这种情况之下这般配合于她。
眼见被她带来的那一批血炎教高手,已经四下散开,主动清理起战场来了。
就连那欲要落跑的定安王,也有人专门去追了。
如此,她才翻身下马,凑到了殿下身侧,贴在殿下的耳边悄声道了句:“咳……都说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
一旁是刀光剑影,厮杀怒吼声不绝于耳。
一旁是温声细语,怦然心动一如初见之时。
“好。”
可惜此刻的情况,的确是不容她与小少主好好叙旧。
殿下只是凑在了小少主的耳畔,在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
“今夜来我营帐找我。”
说罢,她便已往后退了开来,走向了立于一旁静待命令的林家父子。
“传令下去,可以动手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们反击了。”
小少主就这样蹲在自家兄长的身边,痴痴看着殿下于军前发号施令的威严姿态。
那一脸严肃的正经模样,与方才邀她今夜进帐的勾人媚态相比,实在是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