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

  既便是酷夏,入夜仍旧微凉。

  离烟花柳巷不远的胡同中,有一间于年初悄然开的茶馆。

  与这古朴的铺子毫不匹配,木制的匾额用苍劲的狂草,写着『后生堂』三个大字。

  “哎。”

  门可罗雀,一名女子撑着脑袋在店铺门口叹着气,“这着实是太过清闲了。”

  一名男子在后头的院里,听到话也只是沉默着,单手扫着地,晚风吹起他的衣袖,左手边的袖袍竟是空空如也。

  “啊啊,好想去小楼听曲啊。”女子大大的嚎叫了一声,似乎是按耐不住地猛的站了起来。

  男人这时才温声开口,“宋师妹,这个月茶楼仍旧亏损。”

  语毕,他抬眼,手上动作暂停,默默盯着宋书晴,看的女人心里发毛。

  “行行行!阿云你别看了,不去!我不去!”宋书晴摊手,认命地坐下,闷头拨着眼前的算盘,无法反抗这个严谨又闷葫芦般的师兄

  “师姐!阿云哥!”远处一个推着板车的高挑身影于夜色中走来,女人脸上有数道泛白的刀疤,配上爽朗的笑容,倒是不显骇人,反而为原本清秀的添了些许狂气。

  “沁沁,你回来啦!辛苦了。”宋书晴挥了挥手,起身来到板车跟前看着扛着茶叶的明沁有些忧心地道,“还好吗?会不会太重啊?你歇一歇再搬呗?或着等等让我搬?”

  态度一改以往的懒散。

  “不会,不会,师姐你担心太多了。”明沁微笑着摆手一边让自己师姐别操心,一边将两大箱茶叶一口气抱起,面色不改地上了楼。

  其实,倒也不怪宋书晴有些紧张。

  实在是因为初春,收到明沁飞鸽传来的求助信件的她,留下在茶馆养着伤的曹云,匆忙地一路飞驰赶路到了一处偏远的山村,却不见自己师妹人影。

  背着药箱紧张地左右徘徊时,一个看着老实巴巴猎户装扮的男人拍了拍她,领着宋书晴到了一处森林里的石屋。

  在那里,她见到了破破烂烂的明沁。

  对,破破烂烂的。

  躺在床板上的明沁脸上毫无血色,右边的耳朵被削去一半,只余一个黑漆漆的窟窿挂在脑袋旁,身上的刀痕交错,划破的,割裂的,刺穿的,混杂着青紫色的瘀痕,虽说大多已经结痂,可依然有些深刻的伤口渗着血,隐隐有些化脓的趋势。

  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比巴掌大还是完好的皮肉,整个人就像一个破布一般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师姐,你来啦。”

  看到熟悉的宋书晴,明沁干燥的唇角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从肺里挤出声音道,“任务…完成了。”

  宋书晴看着眼前自己疼爱的师妹一身狼狈,只感觉胸口像是被堵死一般,嗓眼子埂着酸涩。

  她双唇紧闭没有开口,重重甩下药箱,好似撒气般地打开包袱,拿出干净的绷带和针线,低着头对着眼前残破不堪的身体缝补了起来。

  “…师姐,别不说话。”看着女人的沉默着,明沁撑着半睁的眼皮子,“…怪吓人的。”

  “闭嘴!”宋书晴忍不住对眼前的人怒斥道,手上动作却依旧轻柔,“你这头蠢驴。”

  啊啊,就知道师姐一定会生气。

  明沁看着师姐难得的愠怒,乖乖地不再说话任她鼓捣着,一边心想。

  可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

  当时在林子里,自己其实只要衡量着余力加以周旋,像打太极般迂回地延长战时,便能确保成功拖住了追兵,即使死了身体也不会被砍的这般破碎。

  毕竟,既然是为了慕容灩,连死亡自己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萧郃…

  那个该死的萧郃。

  『十一年前杀了郡主亲爱的母亲,十一年后杀了郡主钟爱的护卫,这感觉还真有些奇妙。』

  居然…那个该死的畜生,居然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在自己耳边低语着最卑劣的话。

  理智崩的一下,瞬间断裂。

  只觉得胸膛宛如被点燃了熊熊火焰一般,几乎要炸开,也管不上什么保不保留体力了,狂怒的情绪驱使着竭力的自己挥刀向前。

  想着若能砍伤眼前的男人一刀的话,没有痛觉的自己挨上他两三刀也无所谓。

  全身上下细密的刀痕,两人一来一往。没有力气的自己仅仅只是靠着意志苦撑,逐渐转为劣势。

  最后硬着头皮,宛若疯狗般,在萧郃砍向自己头部时硬生生靠上前,虽说被砍下了右耳,却也搏命成功地一剑挑断男人的手筋。

  之后被愤怒的萧郃反手重击甩落在湖里,却依然觉得很值得。

  本以为,不会水的自己必死无疑。

  况且,任务完成,本就没什么好留恋,自己就这样闭上眼,任身体沉入水中。

  可谁知一睁醒来,不见阴曹地府的兵将,也不见长着肉翅的鸟人,只是看到满脸忧愁的猎户夫妻,慌张地拿着药膏对着满身伤痕的自己无从下手。

  已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自己清楚体内的伤势,原想让这两个好心人随意将身体放置等待咽气,却看到猎户妻子抱着刚出生,还在繈褓里的婴儿来到自己身边。

  小小的人儿啪嗒啪嗒地挥着手臂,短短的五指握着自己指尖。

  紧紧的,暖暖的。

  鲜活的生命,柔软的却也这般强韧。

  自己且再试试也无妨。

  明沁乖巧地任热心的猎户夫妇笨拙地为自己疗伤,也在与暗卫营的方子相比过分劣质的药草帮助下,奇迹般地成功等来了熟悉的师姐。

  宋书晴闷着脸剪断丝线,看了一眼身前已经睡着的伤患,起身对着一旁站着的夫妻深深鞠躬道,“两位对于师妹的照顾,在下着实感激不尽。这般叨扰实在是万分抱歉。”

  她掏出袖口里的银两正要递出去,男子却慌乱的摆摆手道,“大人别客气,明姑娘对我们夫妇是极好,且她之前便有给我们寄宿的钱了,已是给的太多。”

  “是啊。”一旁抱着孩子的女人附和道,“若不嫌弃小屋简陋,便让明姑娘待到伤好再离开吧。”

  再次道谢,宋书晴回身照料起了明沁,两人一直在石屋呆了大半个月才启程前往蜀地与曹云会合。

  茶馆的明沁将新进的茶叶整理好,来到放置着自己床铺的阁楼,空气中仍依稀飘散着茶叶的清香,让她不由的内心有些空虚。

  像是被一个美丽的倩影打下烙印。

  不论是看到那她永远搞不明白的茶叶子,或着注水泡茶时呈现在瓷杯中黄澄澄的茶汤,亦是摆在一旁的茶针茶杓,都能够在她的心中掀起回忆。

  明明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悠闲放松才是。

  明明慕容晼即位,京城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

  明明慕容灩与豫亲王一家团圆,应该过的开心自在

  可明沁依旧想着她。

  摸着心口,明沁只觉感觉一阵空落落的。

  好似不论吃了多少美食都填不满这阵空虚一般。

  真的,好想见灩灩啊。

  作者有话说:

  请问大大和太太有什么不一样?(举手提问)

  因为有时候会被叫这个有时候会被叫那个,所以有点不太确定,还是其实都一样?(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