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沁驾着马车上了官道,看天色渐暗便找了家客栈。

  拍了拍壮硕的马儿让牠好好休息,顺手打赏了扫着马厩两颊冻的红通通的小童,明沁将围巾绕了慕容灩脖子两圈,又为她披上曹云给的朴素罩袍,系紧帽兜,这才牵着女人进入客栈。

  里头的人不算多,却似乎有一只往京城的商队在一楼的厅内吃饭,几名男人们粗着嗓子对着彼此叫嚣,酒气熏天。

  明沁沉默地挡在慕容灩身边,将旁人的视线遮挡着,而后朝着柜台里一个翘着脚的中年女人喊道,“老板娘!给来一间最好的房间。”

  “哎呀。”

  老板娘回头,上下打量着两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有些看不准地敷衍道,“我们这儿的房间可是都挺不赖的。若只是你们两个姑娘就用不着住顶顶好的房间了。”

  “老板娘。”明沁面无表情地掏出装了铜钱的小袋子,丢在柜台上,轻轻地用指节扣了扣示意着,“我家小姐身子弱,一定要最好的房间,还劳驾您安排了。”

  老板娘听着那袋子沈甸甸的声音,立刻眉开眼笑立马说道,“哎呀客官!好说好说。”

  收了钱便唤声让伙计带着两人上楼。

  年轻的小伙子在前面带路,明沁不动声色地搂着不方便的慕容灩轻托着她上楼,

  待进入一个宽敞的房间后,转身又吩咐伙计准备热水和饭菜,顺手递给他几枚铜板,小伙子喜孜孜的就下楼准备去了。

  关上门。

  明沁仔细地检查四周,摸了摸床铺又看向窗外才长舒了口气,“还行。”

  她烧起了火炉,上前帮女人解开了帽兜,“但比起藏月楼还是差太多了,只得委屈你。”

  “我没问题的。”

  慕容灩抬头看着皱眉的明沁,给了一个放新的微笑后问道,“倒是阿沁这么清楚这客栈的深浅,莫不是因为暗卫出京城任务得时常打尖?”

  “怎么可能。”

  明沁摇摇头一脸平静的说,顺手将脱下的罩袍挂上又在炉子添了些炭,“暗卫行事分秒必争,大多要千里奔骑,即使任务完成也得尽快回去覆命才是。有时着急的紧,换马不换人,好几次困得我在马背上打盹,还是最后把自己跟马儿绑起来才不会摔下去。”

  师姐总是说,情报的力量在于速度,若不最快传递消息便失去了先机,情报也就失去价值了。

  “况且。”明沁笑了笑,“如果被师傅知道哪个暗卫拿着经费任务期间上客栈,怕不只是是得气的不只胡子罚白,还可能都得掉光了呢!”

  别的暗卫不清楚,反正她自己是铁定没做过的这档子事。

  “不过。”明沁偏头,“若是护卫的任务就很常在客栈打尖了。”

  “阿沁还做过别人的护卫?”慕容灩在软榻上坐下,眯眼问道。

  “做过几次。”

  明沁点点头,但似是想到什么麻烦般语气有些埋怨,“大部分是帮着师兄师姐护卫身份高贵的官家弟子,他们都太不好伺候了!走没半个时辰就要小憩,抱怨东抱怨西,爱乱跑就算了还爱对护卫撒气。你比他们乖多了!”

  “喔?原来阿沁觉得我很乖巧?”

  慕容灩好似被取悦的笑了起来,几日惨白的脸多了些生气。

  “当然。”明沁将一包行囊卸下整理,肯定的点点头,“你都不会吵闹,走不动了就乖乖让我抱,不会抢我地图,不会踢我还不让我还手。”

  慕容灩蹙眉,想着若自己是明沁可没这般好脾气,大概会把这样顽劣的护卫对象扔去森林里喂野狼。

  她再度开口问道,“那其他几次单独的护卫任务呢?”

  “其实也只有那一次。是护卫一个发了疯的御医从京城到荆州。”

  明沁回忆着,一边蹲下为慕容灩脱下鞋袜,“那老头脾气可燥了。一研究起药草雷公来了都听不到,也不吃饭。好几次我急了只能提着他的腰带和他的一堆瓶瓶罐罐走。他嘴里还爱老爱叨叨着什么…亚洲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东方绝命毒师(Breaking bad),…说还要做什么青梅…樹(青霉素Penicillin)?我都听迷糊了。”

  “是吗?那也真是个奇人?”慕容灩看着眼前人表情生动,侧躺着静静地听着。

  “他确实是个妙人。对了!这给你。”

  明沁像是突然灵光乍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木盒子递给慕容灩,木盒地下有个凹槽顶部有细孔,表面打磨的光滑,“这是那老头与我分别时给我的。这儿,你对着人从这里按下的话会有毒针射出来的。”

  明沁演示着,而后羞愧地抓了抓脑袋,“不过…我忘了跟那老头要解毒剂了,所以可能得…小心点用。”

  慕容灩看着手里机巧的小玩意儿觉得有趣,却在看过之后欲地还给明沁,“这般巧妙的工具,阿沁还是给自己留着防身吧。”

  明沁却坚持地推了推女人的手道,“我带了这些年也没用上过,而且…恐怕我出手还比这毒针更快呢,你留着它也多一份心安。”

  慕容灩听了便也不再推辞,将木盒收入衣袖中。

  这时伙计敲了敲门送水,明沁待他离去后挽起袖子将滚烫的热水倒入浴桶,而后又下楼去挑了些凉水。

  将皂角制作的肥皂团和浴巾备好,试了试水温后,明沁便离开了房间。

  连着四日的车马劳顿,慕容灩吃力的走向浴桶一边脱去身上的衣衫,她靠着木桶边缘抖着手费劲的脱下假肢,而后手臂撑着身体缓缓坐入水中,待全身都被热水覆盖时,爱洁的慕容灩才松了口气。

  她并不是矫情的人,也知道情势危急所有事情皆有限制,因此即使旅途的过程再辛苦克难也不曾抱怨。

  十分清楚地知道明沁在这当中对自己的体贴和竭尽所能,也或许正是因为明沁在她身边,不曾如此克艰远行的她才撑得下去。

  阿沁。

  想着暗卫盯着自己时亮晶晶的眼睛和温暖的怀抱,慕容灩内心悸动。

  回忆着野外明沁为自己清洁而掠过的指,浪潮涌现,被席卷的她忍不住仰头,紧紧咬着下唇忍着从内心呼之欲出近破碎的呼唤。

  阿沁…

  她细细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温暖的水淌流过她身体的每一处,将苍白的肌肤染上嫣红,袅袅的雾气在睫毛上凝聚结成密密的水珠,让她双眼似是矇起了水雾。

  随着热度缓缓累积,她的脚趾似是有些被烫着的蜷缩,当室内的温度积累到高处,躯干一阵紧绷微微颤抖,而后整个人如松了手的弓弦一般瘫软了下来。

  清澈的水混入透明的雨露。

  半躺在浴桶的女人微喘,一瞬间的顶峰让她现在有些昏昏欲睡。可比起继续回味,她现在更急迫见到脑海中的那个人。

  慕容灩的眼皮勉强睁着,伸长手勾着放在一旁的假肢想在水凉透之前离开,手指只能堪堪勾起假肢上的束带,谁料身子一滑又跌回桶里,假肢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在碰撞发出的那一瞬间,在房顶上等待的明沁刷一声俐落地从屋顶翻身而下,推开窗子紧张的喊,“没事吧?!”

  她快步走向脸色有些吃痛的女人,着急地将她抱起来用浴巾裹着而后放在床铺上,嗓子因为慌张而紧绷着,沙哑着声音问,“有没有受伤?”

  慕容灩看着瞬间闯入的人,隐藏起内心汹涌的潮水和眼神里的狡黠,嘴里闷哼道,“阿沁…好痛。”

  明沁只觉得焦心,拿了药酒后掀开浴巾仔细查看她的身体,“是哪里?撞到哪里了?”

  “这里。”慕容灩轻轻地点了一下腰侧,“好痛。”

  看到白皙皮肤上的红痕,明沁只觉得刺眼,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会让慕容灩得自一人害的她受伤。

  拉过被子半盖在女人身上,明沁用抹着药酒的手轻轻的揉着泛红处,嘴里一边哄道,“不痛喔,等等就不痛了,灩灩好乖。”

  慕容灩闻着药酒却丝毫不觉得刺鼻,温暖的指尖激起腰间的一阵酸软,似乎在延续方才的愉悦,那种感觉让她心醉。

  自己喜欢阿沁这般喊自己的样子。

  不同于往常的朝气与随和,阿沁的这声『灩灩』总是在满满的温柔中混杂着一丝宠溺,仿佛若自己开口向她索要的是星星,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哄着应下。

  但阿沁平日却总是回避亲昵地这般喊着自己,只有当自己好似痛了伤了受委屈了,她才会无意识地开口,安抚自己的情绪也满足自己的任性。

  慕容灩曾经在吃饭时问过阿沁为什么不经常使用这个称呼,阿沁想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后歪着头磕磕巴巴地说着连自己也解释不清的话。

  『因为…总感觉喊了就不是郡主了。』

  阿沁不懂。

  但慕容灩却是懂的。

  因为懂得,所以就更加期盼着阿沁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自己再也不是崇文郡主的那一天。

  “灩灩,还疼吗?”明沁咬着下唇,满脸的担忧。

  慕容灩点点头,垂眸隐藏眼中的笑意,依旧轻声道,“阿沁,还是好痛。”

  “没事的,等等擦完药就不痛了,灩灩乖。”明沁手掌涂药的动作更小心翼翼,低声哄着。

  感受着腰间的温度,慕容灩闭着眼。

  啊啊,自己还真是狡猾啊。

  这般奸诈的人,上天会原谅吗?

  但能怎么办。

  我毫无愧疚之心啊。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让我最后只对这个人耍诈吧。

  请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