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子时,美人楼的酒宴散去,回到寝殿的青白和灾殃一番巫山云雨,喘息声在月儿到最顶上时方才渐歇。
晦暗之中,青白睁开眼,幽蓝色的眸子射出两道锐利的眸光,盯着帐顶看了会。
转到身边酣睡的人脸上时,又如春水,温柔眷恋。
但是他得起身了。
轻手轻脚下榻穿上衣物,将及腰的青丝往身后一扎,便看青白从露台翻下,径直往杂货铺去。
荔枝已经在后边的小屋睡得四仰八叉,青白进去屋子看他一眼,这才退出来到前边的铺子,环视一圈晦暗不明的环境后,表情跟着耷拉下来。
“还不出来吗?灯下黑玩得不错。”
“你真要与灾殃成亲?”一身黑衣的空弦从角落步出,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明显苍老许多的面容,不知这俩月他经历了什么。
反正青白总觉得他的模样开始加速衰老了。
“你干了什么把自己作得越来越老?”
这不是关心,而是嘲弄。
俩人中间隔着货架,透过货物摆放的间隙看对方。
猜疑在师徒二人之间来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不再说心里话了。上次谈天说地,还是在兽潮前一晚,空弦拉着他喝酒,然后中毒诈死……
“岁月催人老,忧思使人愁,天光要沉了。”
死老头,三句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喜欢带着不同的主题。
青白想翻白眼给他,又觉得他可能老眼昏花看不到就算了,“邬丽兹呢?千渊许久未归,怕是俩人都叫你给扣下了吧?”
“他们好得很,而且是千渊自己愿意配合我拖延时间。”
“你是应承了他什么事情,才让他愿意拖延的吧?”倘若是说拖延一段时间,便把母蛊给他,在如此利好条件下,千渊肯定会同意。
成亲可以缓一缓,人命可缓不得。
万一邬丽兹有个三长两短,他和灾殃就真得父子反目了。
“你真的不愿意登基?”空弦郑重问出声,容易得让人觉着他是在说登基很简单。
“登基?”青白哂笑道:“我已命人转移了些东西去外陆,天光真沉了,我就带着殃殃他们搬家,你拿我如何?”
“其他人呢?你不是那种自私自利之人。”
“与我何干?”青白直截了当表明自己的立场。
说真的,青白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天光要沉了,他自顾不暇,哪还管得着别人死活?顶了天快沉的时候公告让其他人知道,自谋生路而已,完全没想过把整片陆地支棱起来。
“其实你可以跟我说,如果我不把天光支撑起来,这个世界会坍塌,我可能还会考虑,但是你没有,所以你说天光会沉,那肯定不是骗我的。”
他了解空弦,这是个有一说一,但又喜欢多话题进行讨论的人。
所以让人很烦的一点就是,他不会专心某件事情。
在敦促青白为天光的生灵付出的同时,他肯定还在计划别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跟着他的思路走自己跳火坑。
“我不在乎天光死多少人。”青白语调轻松,眸光冷漠,与平日里开朗那人颇有出入。
“那你在乎什么?灾殃?”
“正确来说,是在乎那些在乎我的人。”避免又跟他废话,青白立刻转回正题,“你一直在跟我打哑谜,让我很反感,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我,可你尚且无法让我心服口服,遑论让我复辟神国?别再多说了,束手就擒吧。”
本以为空弦又该长篇大论,可三秒钟的沉默后,只听他一句,“师傅不会害你。”
“贼会把自己是贼写在脸上吗?”
“我快死了。”
“……”
门外有教众巡逻的火把光亮走过,透过杂货铺的镂空雕花,映照在师徒俩脸上。
青白胸口猛然鼓动,手里抓着架子上一罐弹珠,差点没扔对面去。
此时的他额际已经隐有青筋浮现,但为了不招来没必要的麻烦,依旧克制着声音说道:“你快死了都要作妖!就让天光沉了不行吗?啊?你自己要拯救苍生为什么要拉上我?神珠吗?啊?”
领口扯开,露出晦暗中流转着金色微光的圣痕。
“取出来,我知道你有办法,你给我取出来,我不稀罕!”
“你是圣子。”终于,空弦平静的话语里出现一丝颤抖,也让青白听见了他心里的悲戚。
[傻孩子,这个世界没有你见的这么简单,不是我不肯说,是说不出来啊,你应该发现蹊跷了才是,快想想,好好想一想,你是圣子,你的使命,你真正的使命……]
青白被他心里这些话吓得面无血色。
晦暗之中,整张脸煞白如雪。
回想起梦里看见的天塌地陷,神珠落入人间地府情景,不就是他许多年前在神国皇陵看见的壁画吗?
天光塌了,神珠飞入底下的黑洞。
海水不停的流入进去,接着从里面飞出个六首千臂的万丈“仙人”。
一脚踩在海水里面,手向四面八方蔓延,摧毁了高大的山峰,翻搅着滔滔江水,无论人类还是妖兽,都在它的恐怖力量下遭受了灭顶之灾。
这么一想,反而是天光隔绝了仙人和神珠,只要天光不塌,神珠没办法飞进去。
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明白了……”青白绕过货架来到浑身颤抖不止,双眼通红的空弦面前。
“寥寥……”
“你不能说,但是可以点头和摇头,对吧?”
空弦连忙应是,“可以,当然可以,你想清楚了?真的想清楚了?”
“皇陵的壁画,是真的?”
点头。
“那仙人,是谁?”
摇头。空弦表示不能说。
那青白就再猜,“是葳蕤帝?”
啪嚓!
原本晴朗无云的夜空,突然闪过几道锐利的闪电,青白没来得及细想,空弦就膝盖一软,跌进自己怀里。
“师傅!”青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神珠在身,总得想个办法。
于是淡金色的光芒从他身上,沾染上空弦抽搐的瘦削躯体,好像是有点作用,让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了……”
看来点头摇头也不太行,不小心就把自家师傅给弄死了。
青白略微思忖,说道:“师傅,你只管在心里默念,我能知道,我……神珠给了我一些不一样的本事。”
“当真?”空弦吃惊道,不敢相信的看着青白。
“真的,否则你不说清楚,我怎么也没办法联想到皇陵的壁画。”
为了验证,空弦故意在心里问:[臭小子,皇陵有几道断龙石?]
“三道。”
“……”
这下可把空弦激动坏了。
他和虞冷霜自打推敲出壁画上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后,便受到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制约,只要稍有提及葳蕤帝修仙的事情就仿佛被抽干力气,一直没办法与外人道。
他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可惜直到虞冷霜失踪,都没什么收获。
若非神秘人指引他去找葳蕤帝的帝陵,如今等天光沉了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青白听着他心里絮叨,脸色也跟着越发难看,最终定神,将目光聚焦在神珠上,“师傅,我好像知道怎么阻止了,不需要复辟神国重塑龙脉镇压那鬼仙……咳咳!”
啪嚓!
又一道闪电批下,青白只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敲中,混沌之间,钝痛无比!
“别说,别说了。”空弦连忙抱住他的头。
师徒俩好一阵沉默,寂静之中喘息声尤为突出,连带着后院荔枝出来看看这旱天雷的动静也清晰起来。
他们的感知从麻木之中逐渐恢复。
但听青白低声说道:“师傅,我们好像搅进不得了的事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