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舅舅……不是,这一切都跟王寒松有关系?还有李局……”
走廊,烟雾缭绕,魏知译咬着烟目瞪口呆,直到烟雾飘到他眼里,熏得他泪水都涌出,他才回过神:“包括十八年前你爸的案子?包括现在沈队被陷害的事?——”
“嗯。”再包括下去要没完了,宋允和赶紧出声打住,同时心情相当复杂。“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王衡瑞的情况,今晚的意外八成和王寒松脱不了关系,如果死的真的是王衡瑞,起码还可以从他身上着手调查。”
“可是沈队那边——”
“担心他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从对方手里把被害者尸体抢回来。”宋允和吐出一口烟圈,眼下拢着阴霾,“我不会让他出事的,给我一点时间。”
微弱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又黯淡,烟雾模糊宋允和侧脸。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甚至连表情都看不出端倪,但魏知译还是注意到了他颤抖的指尖和小幅度快速起伏的胸膛。
“你也不要太着急,肯定没事的。”他干巴巴开口,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不管是被栽赃还是主动出击,现在沈祈年的处境都不好过。在证据十足的情况下,要想逆风翻盘,他心里没底。
不过他还是想尽可能给宋允和一点希望,哪怕是安慰也好。
他知道宋允和现在是强撑着站在这里的,来不及为王寒松的事过多惊讶,他就必须要收拾好心情面对更棘手的问题。
沈祈年不在,不知不觉中他就成了主心骨。
所以他绝不能倒下。
“要不你先去休息会?沈队被扣着,一时半会也出不来。现在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反正有阮林在省厅给你们做照应,我也会随时盯着情况。”魏知译说。
宋允和却摇摇头,目光久久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在计划之中。”
“……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们迟早要对沈祈年下手,所以一早给阮林打过招呼。”宋允和眉头蹙得很紧,“恐吓同事的录像,是他特意留下的,为的就是让李呈华有理由扣押沈祈年。”
魏知译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
“这么多年,他做的事滴水不漏,就连阮林卧底了一段时间也没能找到证据。所以为了让他露出狐狸尾巴,我们用了点办法。”说话间宋允和又点了第二支烟,“两条线。阮林拿着十八年前的卷宗去找李呈华,告诉他自己的犯罪事实已经被沈祈年发现,另一边留下恐吓同事、无视纪律的把柄,让李呈华有借口把他扣下来。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只能铤而走险。”
“但我不知道沈祈年究竟说了些什么,做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又正好撞上王寒松的栽赃嫁祸。”烟燃烧得很快,宋允和就这么夹在手上,直到烟灰掉落烫伤皮肤也未能察觉。“我也没想到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把沈祈年带走了,是我的失误。不过——”
“不过什么?”
堆积过多的烟灰顺着他手的方向滑落,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宋允和缓缓开口:“沈祈年可能是最早怀疑王寒松的人,他应该会有准备。”
咔哒。
关门声响起,沈祈年终于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表情严肃看着对面的人。
四目相对间,连周围空气都凝固。
当真相终于穿越层层迷雾到达面前时,沈祈年却只觉得前路更加昏暗迷离。此刻这瞬间,他对于过去十多年里宋允和遭受的折磨有了更进一步的体验。
李呈华拉开凳子,凳腿划过地面,引发刺耳的尖锐。他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炯炯:“小年。”
沈祈年抬头看他,双眸中千言万语。
“你不是这样的孩子。”他说。
沈祈年盯着他眼睛:“哪样?”
“狂妄自大,这跟你不沾边。”李呈华说,“那个视频我看了,但我还是希望听一听你的解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了解你。”
“李叔,没有谁能真正了解谁。”沈祈年放下翘着的腿,十指交叉摆在桌前。“况且,就现在的情况来说,你应该还有更担心的事。”
李呈华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随即又被掩盖,他不动声色道:“什么?”
“呵。”沈祈年嗤笑一晒,似乎很不屑,“指控我走私贩/毒啊,您不知道这事吗?”
李呈华喉结微动,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事情我听说了。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相信你。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也会亲自跟进整个过程,你放心吧。”
“您相信我是无辜的?”
“我相信你。”
“那您觉得,”沈祈年上半身微微凑近他,“究竟是谁会陷害我呢?”
死寂的审讯室内透不出半点声音,李呈华没有接话,沈祈年也没再开口。
两人无声对峙着,直到空气都稀薄。
“也许是某个你抓过的犯人吧。”终于,李呈华说道。“出来之后对办案警察进行报复,这种事也不少见。”
“是吗?”沈祈年意味不明挑了挑眉,“行,那我就等着李叔帮我主持公道了。”
“对了——”瞬间,他话锋一转,“前几天我收了个快递,是寄给您的,应该是送错地方了,放到我这儿来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
李呈华咽了口唾沫,手心开始不停冒冷汗。
这是他与犯罪分子同谋所犯的第一起案子。
那个时候他单纯以为,自己既不是主谋也不是动手的人,只是随手帮忙篡改检报告结果,在监控普及率低的年代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就这么一个行为竟可以让他获得一大笔收入,作为刚出社会不久,只能拿基本工资累死累活的李呈华来说,这是个条件相当好的交易。
可是他不会想到,就是这头脑发热的举动,会让他一步一步陷入罪恶的深渊,为未来的自己惹来如此大的麻烦。
按照阮林带来的消息,沈祈年是没有看过包裹内容的。也就是说,如果阮林的消息属实,那沈祈年大概率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可问题就在于,阮林能不能相信。
他本来没怎么怀疑过他。
随着王寒松势力的扩大,犯下的案子也越来越恶劣,作为他的第一波“合伙人”,李呈华不得不去寻找更高阶层的同盟来帮他摆平麻烦。
对他而言,宋风只是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从前不认识,以后也不会认识,无非也就是委屈他蹲个十几年,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几年就可以出来。
虽然有点对不起那个小家伙,但人生在世这么多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完全问心无愧呢?
他是这样给自己洗脑的。
效果太好,以至于他根本没愧疚多久。
一直到王寒松要求他杀了宋风。
“你疯了!我是在职警察!”狭小出租房内,李呈华猛地一拍桌子,神色慌张喊道。
只有十来平的客厅里站满了人,王寒松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喝了口热茶:“我这是为你好,就是因为你是在职警察,如果事情暴露,你后半辈子就全完了。”
“我要是听你的才全完了!我不可能杀人!”
“李呈华,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初冬时节,房间里没有暖气,王寒松搓了搓冻僵的手,下一秒坐在旁边的杜恩琴便极有眼力见地把热水袋放到他怀里。
王寒松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这才说:“现在不是你可以和我谈条件的时候,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这是命令。”
“呸!只有我的顶头上司才有资格命令我!”那时的李呈华年轻气盛,就算心里害怕,嘴上也绝不会服软。“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当初说好的只是让我帮忙改一下尸检报告,现在你还想让我在监狱杀人?!我本来就不应该答应你,你——”
咔哒。
冰冷枪口怼上脑门,李呈华怒斥声戛然而止。
枪已上膛,他呼吸几乎瞬间停止,生怕对方一个走火就送他上西天。
王寒松给张觉使了个眼色,后者从兜里拿出录音笔,按了几下,李呈华的声音便回响在空中:“……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放心吧,滴水不漏,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道的。”
——这是他完成第一个任务后,洋洋自得地跑去和王寒松邀功的录音。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留了一手。心跳直接漏了几拍,李呈华颇有种大不了就撕破脸皮的觉悟,鼓起勇气的威胁还没说出口就被王寒松堵了回去。
“我记得你家庭条件不算太好吧?妈妈在老家过得那么辛苦,难道你想一辈子领这点死工资吗?养活你自己都费劲,还怎么照顾阿姨呢?”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威逼和利诱,王寒松总能抓住人性中最丑陋的东西,加以利用,又化为己用。
低风险高收入,这样诱人的条件吸引了不少想要走偏门捞一笔的人。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这只是能力范围内的举手之劳,却没曾想,利欲熏心,也熏黑了脚下的路。
名利场的繁荣短暂掩盖一切,只有即将窒息之人才会猛然醒悟,脚下不是安度晚年,而是淹没所有的沼泽。
事到如今,李呈华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
已经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了。他想。
退休在即,孙女也马上出生,他不能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只差一点,再坚持一下,就能全身而退。
谁也不能把他拉下马,他还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即使是沈祈年也不行。
他面无表情看过去,刚刚才升起的几分愧疚又完全消失:“是吗,什么快递?”
沈祈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指,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微微弯曲,缓缓摩挲在左手食指的方向——
那是王寒松经常做的,转动戒指的动作。
李呈华表情瞬间凝固空白,房间里安静得几乎令人不适,他只觉得自己猛烈的心跳声都要被沈祈年听见。
“十八年前宋风案的卷宗。”沈祈年说,“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吧。不过如果我收到的卷宗才是真正完整的办案过程的话,那么就只能彻底排除凶手是宋风的可能,毕竟就一个硝烟反应测试就能证明他是无辜的。加上阮兰茹的尸检报告也被篡改了,这种事情应该不是随便一个外人能做到的,我怀疑从十八年前开始,局里就有内鬼了。”
“李局,你有头绪吗?”
【作者有话说】
本周榜单任务1w 周一再更哈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