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高亢的长吟, 一头青色龙魂自阵中凝形,浑身散发着悠远古老的气息,它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威压, 然而竖瞳只微微往巨蛟处一瞥,那只尚未化龙的蛟顿时匍匐在地, 虔诚地拜见自己的王, 再无攻击的意愿。
隔着夜色, 敌方的阵法师眯着眼认真辨了许久才看清那条不过尺长的青色小龙,再看看自家长约几丈的巨蛟, 只觉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都是兽魂, 人家是纯正的龙魂,他的不过是一头巨蛟的残魂罢了, 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阵法师原本摇头叹息着, 可下一瞬,他的嘴角勾起了诡异而残忍的笑, 右手虚虚一按, 原先被他扔在地上石符突然散发出朦朦细光, 在没人注意之际那些丝丝袅袅的光尽数朝着蛟龙而去, 在靠近巨蛟的那一刻,立时血光大盛, 涌入了蛟身。
只见那原本已经臣服的巨蛟在血光的覆盖下身形极速膨胀,然后在季尧面前爆炸开来。
阵法师见状, 忍不住发出了低沉难听的笑声, 他笑得很肆意,因为啊,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牧离,而是季尧。
“小殿下!”
“小友!”
“不要啊!”牧离看着被血光笼罩的身影,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吼,在阵法师召唤出蛟龙的那一刻,她就认出了他的身份,那是父亲身边的得力下属,还有那两名道合境高手,她也曾在军营里见过的,所以,这一场埋伏,幕后策划者很可能就是她的父亲——牧柯。
她早该提醒的,提醒了,季尧就不会傻傻地挡在她面前,正中敌人下怀——她不过是父亲伏杀季尧的一个诱饵罢了。可她并未因为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挚友而感到纠结不定,此刻的心痛与悔恨明确地告诉她,她愿意站在季尧这边。
所以,她坚定地上前一步,祭出了那尚来不及捂热的无上剑胚,最大化催动灵力——神器自爆。
在最后一刻,久久寻道未果的她终于明悟了,原来季尧才是她的道。
……
季尧在血色的爆炸中悠悠醒转,没有记忆中的疼痛,她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到这熟悉的床帏,才知不过是梦一场。无数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将她的脑海填满,满得似乎都要爆炸了,不仅头痛,心脏也泛着阵阵的疼,痛苦之下她瘦削的五指不禁抓紧了床单,只得借着强大的灵识,再一次强迫自己陷入了昏睡。
鸿鸣殿中正在议事,宁蒙察觉到方才后山的结界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淡下来。
“禀宗主,护国殿下又来了。”
宁蒙皱眉,还没说话,坐在他旁边伟岸中年男子发话了:“轰出去。”
“按老祖的话去做吧。”宁蒙吩咐道。
来禀的弟子显然是轻车熟路了,得了吩咐,回到值守点果断关了山门启动了阵法,顺便把毛驴给放了出来,只要牧离敢硬闯,小绿就会咬她。
毛驴如今老实了许多,去年它反水的事引起了众怒,被克扣伙食不说,连瞬移的技能也被帝昊限制了,现在为了吃饱饭每天不得不看人脸色行事,卑微极了。
紧闭的山门前,牧离驻足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折返。她一察觉到季尧的气息波动,便立马上了山,尽管知道会被拒之门外,但还是来了,只为离季尧近一点。
陶砚下山办事回来,远远就瞧见了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但只是轻轻一瞥,又移开了目光,准备视而不见地绕过,却被拦住了。
“敢问护国殿下有何指教?”陶砚的态度很不好,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大婚后,顾犀月不管不顾地将当年的事揭发了出来,是以在器宗弟子的眼里,牧离并非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护国殿下,而是当初狠心逼得师祖自尽跳下绝地的渣女。
“尧尧醒过,你记得去看看。”
陶砚没有答话,绕过她走了。
陶砚走后,牧离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紧握的手上青筋尽显,道道雷光萦绕,差点就忍不住破阵闯进去了。
回到山下后,她径直进了房间,将房门摔出了重响。
正在走廊乘凉的业王被吓得抖了抖,姑母脾气日益暴躁,装了一千年的优雅大气人设已经在崩溃边缘,他现在担心的是,万一姑母哪天要找人撒气找上他了该如何是好?
战战兢兢地找到业王妃,他提了下两人搬出去住、将宅子让给姑母的事。
业王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姑母正有气没处撒呢,你要敢去提准揍你一顿。”
业王:“……”怕了怕了。
当日一战后,非但没有伤到牧离,器宗还多出了帝昊与三目金睛犼,这让帝宣吓破了胆。牧离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第二天便命人北上,迅速控制了整个龙庭,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扫,彻底架空了帝宣的权力。
没过多久,护国殿下便下令进军锁魂殿,以雷霆之势将当场屹立西北多年的锁魂殿连根拔除,当场击杀锁魂殿殿主,将残存的余孽尽数追杀殆尽,向天下洗刷了她的冤屈。
大约是她这么多年来树立的形象过于正面,舆论顿时呈一边倒之势,天下有识之士纷纷批判起帝党,尤其是国师,被人抨击“妖言惑帝”。然而护国殿下很快出面为国师澄清,说她只是皇命不可违,无奈行事,不应迁怒无辜。
很快就有小道消息传出,当初器宗老祖娶的小娇妻就是护国殿下,于是众人恍然大悟:国师竟是殿下的大姨子,难怪如此维护!
这时酷爱搅混水的魔教教主发出了血泪控诉,说护国殿下是通过欺骗才成功横刀夺爱,而她痛失所爱,肝肠寸断、日日泣血,魔教对这种无耻行为表示严厉谴责。
各方展开舆论战,唯独器宗始终保持沉默,有人特地去器宗求证,却被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给轰走了。
帝昊目前是器宗辈分最高的一位,比太上长老还有威望,且他当过数十年的帝王,比起老祖更靠谱。帝昊性子温和,与普通弟子也能唠嗑好一阵,丝毫没有帝王的矜贵高傲,这点与老祖挺像的。
器宗多了帝昊与三目金睛犼这两大化境高手,已经堪比超级势力,不过器宗没有扩张之心,甚至还因为外界的不断叨扰而选择暂时封山。
“唉,都一年多了师尊还是不肯醒来,这么下去该如何是好?”议事结束,宁蒙丧气地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随后,帝昊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尧尧收你为徒是明智的选择。”
刚踏进大殿的陶砚沉默了,师尊几百岁了,怎么看都跟孩子沾不上边,不过说这话的是太师祖,虽然听着挺诡异,但还算中肯。
“回来啦,快坐着歇歇。”帝昊热情地招呼她,想当初他假死时尧尧不过二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他来不及享受天伦之乐就被封进了棺材。如今多了一整个宗门的后辈子弟,各个孝顺听话,常常让他感慨不已。
若阿衿还在世……
其实他很想去问问牧离关于招魂阵的事,但总是拉不下脸,况且还有他闺女呢。哼,以尧尧的聪明才智迟早将招魂阵复刻出来,才不需要去求姓牧的!
这天晚上,帝昊趴在季尧院外的结界上哭得泣不成声:“宝贝儿,醒醒吧,阿爹想你了,也想你娘了。你娘走得早,早不知轮回到何处了,只有你能将她找回来,你将牧离的招魂阵复刻出来,咱们一家三口才可以团聚。”
“阿爹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不能总是囿于过去,你得朝前看呀。”他知道季尧心结所在。
沉睡中的季尧眉心紧蹙,她虽主动散去了意识,但外散的灵识使外界的一切事物、一切声音都清楚地映射进他的脑海,就连那风吹过的草的纹路她也一清二楚,只是她不去想,不去思考,就当作无事发生。
这话帝昊说了不止一次,类似的话其他人也说过,可她如何往前看?她连过去都没有,何谈未来?
国师遗留的龙鳞彻底被季尧吸收了,这让她恢复了记忆,不过于她而言,那是季尧的记忆,不是她的。她不过是被国师割裂的一缕神魂,就连她占据的这副身躯,她引以为傲的阵道,也是被遗弃的无用之物,曾经经历过的爱恨情仇属于季尧,但不属于她。
帝昊抚摸着灵识化作的茧,温柔地说道:“你可以不是季尧,可以不是大黎最后的帝王,也可以不是我的女儿,但你是器宗的老祖,这一点,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也是你区别于她最大的不同。”
“轰”的一声,识海中的混沌应声破碎,蚕茧一般的结界开始抽出一条条细丝,那些细丝最终化为灵识朝着她的识海归拢,逐渐将她原本干涸的识海填满。
季尧缓缓睁开了眼,随着眼睑的颤动,原本盈了许久的泪终于了下来——是啊,她是器宗老祖,还有一群爱她的徒子徒孙,这都是季尧不曾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