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山堆积了千万年的雪化了, 就在这个寒冷依旧的冬天。
山下的小溪尚且冰封着,谁也不曾料到,融化的雪水突然自山巅倾覆而下, 然而到了山麓处又再次被极低的气温凝成冰,化作一块块巨型冰砖断裂砸落。
一夜之间, 距离鹤云山最近的小李庄覆灭, 全庄一百三十六口人无一人生还。
艮州距离鹤云山不远, 牧离收到消息面色有些难看,叮嘱业王妃几句后, 便立即动身赶了过来。
此前虽未来过此处, 但鹤云山作为十大禁地之一, 牧离早有耳闻。传闻鹤云山山巅气温极低,低到连时空都冰封禁锢, 处处充斥着极寒之气。然而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无人踏足,因此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无法求证。
冰雪融尽后,原本笼罩在山巅的天然禁制也悉数瓦解,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上来了。寒气消散, 禁制解除, 映入她眼帘的不过是普通的山石罢了。
牧离凝神细探, 随后在一处山洞前站定。因着被雪水冲刷,山洞里还浆着一地的泥, 洞壁也显得格外潮湿。山洞内部并不大,且没有半点光线, 即便寒气褪尽, 依然阴冷无比。她走入洞里,拿出蚩炎照明, 只见在山腹的中心位置有一方长石,类似于石床的形状,此外别无他物。
牧离缓步走近,指尖触及那长石,不禁一阵战栗,石头的温度极低,即使她有灵力护体,在碰触到的那一瞬间依然觉得寒气刺骨。
石床上还保留着阵线的痕迹,但过于破碎,让人辨不清是何种阵法,只是从上面残留的少许空间之力来看,应该是个古传送阵。
牧离联想到了另一处绝地——那个她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才进到的极炎深渊,除了一个破碎的单向传送阵法之外,再无其他。
她的目光留恋地扫过那方长石,又移至山壁之上,山壁布满了刻痕,其实不止山壁,被泥浆浸满的地面上也是,刻痕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显得杂乱无章。然而仔细看去,却又能辨认出阵法推演的影子,交叠错乱的线条上还残留着灵识的痕迹。
那是季尧的气息。
牧离看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心中酸涩悲凉,她的季尧就是在这里待了一千年啊。
对化境修士来说,在无尽的生命长河中,一千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于牧离而言,却是度日如年。在最痛苦的日子里,她也曾想过了断,但捱过来之后,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能有如此漫长的生命,漫长到可以寻求各种方法让季尧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庆幸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鹤云山禁制解除,自然会吸引无数修士的探查,季尧在这处山洞以阵入道,突破化境,她留下的阵法推演痕迹对阵法师来说无疑是无上至宝,但牧离私心里不愿让人涉足,于是飞上半空,分出九道蚩炎剑气形成一个结界,将山洞所在的位置笼罩起来。
擅闯者,死。
牧离此行是来调查鹤云山异变的,至于那极寒之气,她猜测是被神魂夺走了。季尧本是元灵之体,与各种属性灵力的融合度极高,甚至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将体内无属性的灵力转化为任何属性的灵力……鹤云山的极寒之气正是极致冰灵力,自然能被神魂吸收,若非得了极寒之气护体,神魂也无法承载冰龙骨。
……
季尧此时正靠坐在一只石马旁边,等着几个少年扫荡完石室。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找宝贝?”季尧瞅了瞅顾犀月,好奇道。
顾犀月抚摸着手中的白骨长鞭说:“我这法器比较特殊,虽然现在是下品,但可以不断淬炼成长,若机缘到了,炼成神器也说不一定,所以我对低阶法器没什么兴趣。至于那些丹药……祖母常说,修炼靠的是个人努力,而丹药是外力,不可过分依赖,否则会影响根基。”
季尧想起自己体内刚刚除尽的丹毒,心有余悸,对此表示认可:“你祖母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闲聊着打发时间,季尧从顾犀月口中得知她此行是来投奔亲戚的,她的亲戚不热衷于继承庞大家业,反倒躲在一个偏僻的小宗门教书育人,让人唏嘘不已。
“你那亲戚也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让人钦佩。”季尧想了想,又道:“我在南灵境还是有些熟人的,等出去了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
顾犀月甜甜一笑:“那到时候就麻烦姐姐了。”
这时左边石室中突然传出一声巨响,随后一人的惨叫声响起,惊得顾犀月就要上前查看,却被季尧拦住了。
“不必,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法器反噬了。”季尧语气略显淡漠,“既然选择了去寻求机缘,就应当做好或伤或死的准备,我们不应过度插手。”
顾犀月微微怔愣,她原本以为季尧是个温吞和善之人,没想到这时候展现出了冷情的一面来,但她到底是个热心之人,虽说只是萍水相逢,还是不愿有人伤亡,于是握着骨鞭匆匆去了石室帮忙救援。
季尧注意到了顾犀月的动作,只沉默不语,她掏出一杯果汁,慢慢品尝了起来。她历来觉得,只要对身边人好就行了,旁人的生死于她来说并无多大干系,只要不死在眼前就行了。
也许原本的她就是这般冷血。
之所以对顾犀月态度温和,只因她在顾犀月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像是看到了故人的影子,然而却想不起那故人的模样来。
顾犀月进到石室,便见兽天门的那位小师弟贺然抱着头倒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身体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痉挛,原本清秀的面目也在痛的加持下变得格外狰狞。
在他的身侧悬浮着一支墨色长笛,笛身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黑气不停幻化着,时而飞禽,时而凶兽,看着格外诡异。
“顾道友,我师弟被器灵入了体,千万不要靠近!”余师兄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他面色略显苍白,见顾犀月进来,不由担忧地喊了一句。
他与贺然是一同进来的,他运气好,得了一枚可以致幻的铃铛作为法器,正高兴着,就看到正在以灵识沟通长笛的师弟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猝然弹开,撞在石壁上。他想要过去将人扶起,在碰触到贺然的那一瞬,只觉识海中传来一阵刺痛,意识逐渐变得混沌。
只是当他松开贺然时,发现刺痛感便减弱了不少,让他得以喘口气。再一看那长笛,原本是翠绿色,不知怎地却化作了令人心悸的黑,让人心生畏惧。
顾犀月见多识广,看到眼前之景便知是器灵暴动所导致的反噬,而器灵已经进到了那位贺师弟的识海中去,试图吞噬他的整个意识,若不能及时将器灵驱逐,他要么被夺舍,要么直接死亡,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极其糟糕的。
中品灵器的完整器灵可以与三台境的高手相抗衡,而眼前这支长笛,已经属于邪器的范畴了,暴走的器灵实力得到了增幅,怕是与太初境的修士不相上下,不是他们这些引气境的少年能比拟的。
顾犀月迟疑一下,透过石室的门回望了季尧一眼,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悠悠地喝起了小酒???
她又看了看贺然,咬咬牙,从须弥戒中掏出一张兽皮卷轴。卷轴不过一尺见方,算不得大,摊开来只见上面绘着一名栩栩如生的女子,这女子身着月色纱衣,眉目如画,单看卷轴所绘,就宛如天上谪仙了。
顾犀月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在卷轴女人的眉心处,又拖着浸染了鲜血的指尖在卷轴上画了一个类似符文的印记。很快地,四周的灵力像是受到召唤似的,疯狂地往符文席卷而去,甚至由于涌动速度过快,掀起了一阵灵力飓风。
余师兄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作为兽天门门主的亲传弟子,他有幸见过一次大乘境的灵兽召唤术,但那动静也不及今日所见的十分之一。
顾犀月……这是在召唤灵兽?
季尧也被这极大的动静惊了一惊,她放下果汁,推了推一旁的毛驴,建议道:“要不你进去看看?”
毛驴只甩给她个白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午觉。
季尧:“……”算了,指望小绿还不如指望她自己呢。
于是,她站起身,往石室方向走去。
当季尧走近石室时,卷轴所引发的动静已经停了下来,里面多了一道强大到令她忌惮的气息,她不得不止住脚步,反手将山药握在手心,以防万一。
顾犀月看到自卷轴阵法中飞出的熟悉身影,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正想请求帮忙,谁知眼前一花,那道白色身影直接掠过她奔出了石室,朝着季尧扑过去。
“祖母……”顾犀月以为祖母是要对季尧出手,赶忙出声想要制止,只不过不待她说完,便见平日里威风凛凛、杀人如麻的祖母竟然哭倒在了季尧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