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要重修玉牒之事传到器宗已是七日后。
冯先生冒着风雪上了山, 方一踏进大厅,便见殿下正拿着一根歪歪扭扭的黑色小棍在那比划。
冯先生打量了几眼,在心底嘀咕:好丑的棍子。
牧离注意到了他看棍子的眼神, 扬起了嘴角,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说道:“这是尧尧送我的新年礼物, 她亲手制的, 取名土豆, 她还亲自刻了好些阵法,说是跟山药可以凑一对。”
凑一对,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季尧对她是有意的, 只是碍于辈分之差,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冯先生立马反应过来, 开始无脑夸:“这真是一根举世无双的好棍子,季姑娘好手艺, 眼光也挺……别致的!”
牧离认同地点头,随后认真计算着尺寸:“暗钨金的灵力兼容性极高, 我打算在其中熔两颗雷火属性的龙魂石, 以后就用它来当武器了。”
冯先生想象了一下殿下拿着小棍子戳人的场景, 默默地为神剑蚩炎鞠了一把泪。
“对了, 殿下,四爷那边传了重要消息过来。”冯先生将帝宣要重修玉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牧离听了, 如他所预期的那样沉了脸色。
“陛下年少,误信了他人谗言才起了大不敬的念头, 四爷的意思是敲打敲打即可, 只要陛下歇了这样的心思,可既往不咎。”他担心殿下一怒之下废了小皇帝。
“先前阮家针对尧尧之事也是他授意的, 我顾及情分没有追究,如今他得了神魂撑腰,便想借重修宗谱之事打压我,他若找其他借口我还能让他一让,只不过……”牧离神色阴沉,语气更是冷到了极致,“承璎是我的底线。”
冯先生明了,女子不得入宗谱,也就意味着承璎郡主将会从玉牒上除名。
也只有殿下身边的人才知道,她数十年征战在外,才用战功向高祖皇帝换取了让郡主上玉牒的机会。所以承璎郡主不仅是殿下的底线,也是整个昭宁公主府的底线。
“此事让承琇去处理即可。”牧离抬眼看了看窗外,突然缓和了神色,只简单地吩咐一句,又将心思放回了棍子上:“劳烦先生传信给四叔,让他派人送两块龙魂石过来。”
“属下即刻去办。”冯先生应了一声,甚至还想斗胆问一句要不要再送个顶级的炼器宗师过来,他横竖都觉得这出自季姑娘之手的棍子怕是打不了几下就得折了,提前让人抢救一下也免得殿下打架时尴尬不是?
季尧从锻堂回来了,她刚褪下披风,手中就被牧离塞了个手炉,暖暖的。
风雪越来越大,冯先生也不着急离开,与季尧打了招呼之后,他便将帝宣要重修玉牒之事当闲话与她说了。
“不是吧不是吧,这年头还有人重男轻女的呀,难不成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季尧听罢,显得极为震惊,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思想这般落后。
冯先生:“嘿,还真有皇位要继承,我说的就是牧家的那位小皇帝。”
季尧:“……”行吧,终究是她见的世面太少了。
……
业王得了吩咐,立马联合牧家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联名上书,反对玉牒重修之事,让皇帝的计划暂时受阻。
“牧承琇那老东西,仗着自己辈分高竟敢与朕作对,真是不知死活。”虽然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但帝宣依然被气得够呛。下朝之后,他面色难看地回到勤政殿,砸了几方珍贵砚台也难以消气。
“速去请国师来见朕。”帝宣心烦意乱,大吼着吩咐宫人。
不多时,宫人回来复命,哭丧着脸说:“国师说……说天寒地冻的她不想出门。”
帝宣眼神阴翳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瞬就要扼断他的咽喉。
宫人又拿出一张草纸,战战兢兢地递上:“但国师写了亲笔信,让奴才呈与陛下。”
帝宣:“……”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要不是在昭宁眼皮子底下培植亲信太难了,他都想一把拍死这狗奴才。
帝宣接过那张巴掌大小的暗黄褪色纸张,心情格外复杂,这难不成是国师随手从哪本废书上撕下来的一角?
摊开黄纸,只见上面并无过多赘语,仅仅一个“废”字,便点到了帝宣的心坎里。
帝宣笑着将黄纸揉碎,再凝出一把火将之燃烬:“传丞相觐见。”
要废除一位王爷并非易事,尤其是业王作为第三代皇室,在皇族中的辈分仅次于护国殿下,且护国殿下对业王一脉颇为照拂,若非业王生母犯下滔天大罪,这皇帝的位置怕是早就给了他。
但正因为他的生母有罪,便为帝宣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削爵理由。
业王生母陆心盈,昭明太子侧妃,也是前朝镇国将军陆冕之女,是数千年来唯一在符道上达到化境的修士。高祖惜才,在登极后免了她的死罪,并赐与昭明太子作侧妃。
陆心盈在东宫蛰伏数十年,先后生下一女一子。她在这几十年里,一心研究符道,不问世事,为牧家提供各种高阶符箓。就在旁人都要忘掉她前朝余孽的身份时,她终于突破了化境,并且吞下了所制的第一张化境符箓,于宫宴上自爆。
昭明太子当场身亡,高祖也身受重伤,在苟延残喘几年后驾崩,太子嫡长子牧承璋继位。
牧氏一族在那场宫宴中死伤惨重,高祖众多子女中只有闭关冲击化境的牧离幸存下来,至于孙辈,仅少数几人安然无恙。看着一朝凋敝的牧家,纵使陆心盈犯下滔天之罪,高祖也心软地没有牵连当时尚且是婴儿的牧承琇。
只是,业王的身份并不能掩盖他是罪人之子的事实,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位帝王敢旧事重提,无非是怕护国殿下怪罪罢了。
帝宣并不担心,有国师在,护国殿下也没那么可怕了。
在他心目中,铸成了龙身的国师才是当世最强大的修士,毕竟龙族是从古至今最强大的种族。
“阿嚏!”坐在房顶观赏雪景的国师重重打了个喷嚏,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心想怕不是有人在骂她?
这般想着,她恰巧对上了下方众妖关切的眼神。
“陛下!保重龙体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口吐人言,见国师打喷嚏,它急忙窜上房顶,想要用自己娇小的身子温暖陛下的身心。
国师嫌弃地推开它,威胁道:“再贴过来信不信我马上去宗总协举报你们?”
白猫仿佛受到了暴击,嘤嘤地哭了起来:“陛下,臣只是担心您的身子,您要是生病了臣如何向几位妖祖交代啊!”
国师嘴角抽了两下:“你见过冰龙王患伤风感冒的?”
白猫小声嘀咕:“就是因为没见过才担心嘛。”
国师:“……”算了,还是直接去举报吧。
心中有了决断,国师就打算动身前往宗总协,然而刚飞了没几米,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她猛地止住了脚步,折身而返,一溜烟闪进了暗室,只留下一句话:“顾渊凝来了就说我在闭关。”
众妖显然早已习惯了,反正每次魔教教主过来陛下都是这般吩咐的。
要它们说啊,陛下身为冰龙王,也只有凤族的优秀姑娘才配得上,像魔教教主那样的倒贴它们都看不上。
一袭白衣的顾渊凝踏雪而来,她手上执一支缀有红梅的白色油纸伞,模样清纯唯美,气质出尘,宛如画中仙。她还没开口询问国师的去处,就见着一群小妖纷纷别过头去,连个正眼都不给她。
顾渊凝露出与她周身气质不相符的轻佻微笑,反正她都见怪不怪了,这次干脆连象征性的询问都没了,长袖一甩,将小妖们推开,径自朝着暗室走去。
“季尧,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今天是阿满的祭日,我打算去昆山拜祭,你跟我一起去。”
“往年小禹都会去的,今年他不在了,你就要替他去。”
“阿满为你季家报了大仇,你竟狠心连看都不去看她?”
……
顾渊凝在门外喊的口干舌燥,里面那人只一心装死,气得她将白猫抓过来放在手心□□。
最终,暗室门前被揉了满地的猫毛也不见人出来,顾渊凝无奈,只得孤身一人去了昆山。
昆山是季家的祖地,季氏族人就葬在此处。季家族陵右侧是陆家人的安息之地,陆心盈吞符自爆,连个全尸都不曾落下,牧离便在此地为她立了衣冠冢,算是留个念想。
顾渊凝来时,业王已经祭拜完毕,准备下山了。
“顾教主。”业王恭敬地行了个晚辈礼,他知道,顾渊凝与母亲曾是挚友。
顾渊凝点头示意:“你且回吧,我去看看你母亲。”
“顾教主有心了,承琇替母亲谢过。”
顾渊凝微微颔首,与他错身而过。两人擦肩之时,只听得顾渊凝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帝宣准备对你下手,速去南灵境。”
业王大惊,今日朝堂上的对峙他姑且占据了上风,虽料到小皇帝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开始部署了。
魔教的情报网极其强大,所以顾渊凝说的话他信。
“多谢。”
“不必言谢,你去时帮我捎点东西给萌萌就成。”顾渊凝已经走远了,声音落在业王耳中有些缥缈:“我已派人将东西送去你府上了,东西有点杂乱,记得用几个须弥戒分开装。”
业王:“……”敢情是让他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