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门吗?”书房中,陆千映坐在太师椅上,淡淡问道。

  “禀主上,他没开门,敲门也没人应,门反锁了。放在门口的饭也没拿。”

  陆千映冷淡的挥手,亲随退下,书房中只剩下陆千映一个人。

  过了片刻,似是十分烦躁,陆千映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

  如果是其他人,定要让人好好教训一番。但是时小橙……他发现自己竟然下不了手。

  陆千映捏了捏眉心,脸色更加阴郁冰冷了。

  两天两夜未曾休息,他眼底有点发青,神色阴郁深沉,略有些憔悴。

  踱步到窗边,手搭在窗框上,任由寒风吹着他有些昏沉的头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窗框。

  之前嫌时小橙不开窍,没想到此次弄巧成拙——

  开窍过了头。

  陆千映远眺着远方的群山,那是西秦国都的方向。

  手指屈起抓紧窗框,用力到在窗框上留下五个指印,良久,手指缓缓松开,他低低的笑了。

  那又如何?

  开窍就好。

  时小橙这个表现……说明对他是有情的。

  陆千映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眼底混杂着的踟蹰犹豫等等复杂混乱的情绪,逐渐被燎原般的野望、复仇的杀机和冰冷的算计代替。

  —

  下午风停了,天晴了,睡饱了的西岸渝忽然有点闷得慌,来休息室和大家闲聊。即便已然大好了,还是消耗不少,看上去有些虚弱。面对众人关心,西岸渝只说自己昨天不舒服。

  玉清霜把了一下脉,眉心微蹙,“你心疾犯了?”

  “嗯。”西岸渝声音没什么力气,懒洋洋的,“今天才好一点。”

  大家看他大病初愈好似一碰就碎的脆弱模样,声音都放轻了。

  就当西岸渝懒洋洋的应着大家的嘘寒问暖,晒着太阳时,房门忽然被人踹开。宁照拿着小皮鞭带人冲进休息室,将其他人全赶了出去,只留下西岸渝。

  皮鞭一甩,宁照将桌案上的瓜子果盘书本等物统统抽到地上,而后攥紧皮鞭,瞪着西岸渝,一副要找西岸渝算账的样子。

  昨日楼主的表现像是深陷情网,可以前从未这样过。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侵袭,宁照嫉妒灼心,又得知时小橙和楼主闹脾气,却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被优待纵容。他终是再也忍耐不住,彻底爆发。

  然而当他看到西岸渝的样子,不由愣了一下。

  宁照是知道这个家伙容易生病的,但来了春风楼后,好吃好喝养好了不少。

  可不过一日不见,此刻的时小橙看上去竟然清减了许多,养出来的肉都没了。往日那种偷懒气人的精气神也散了不少,整个人是大病初愈后懒洋洋的模样。

  瘦弱苍白,好像一碰就倒。

  但那种往日并不太明显的病弱的美却更加凸显,让人移不开视线,心生怜惜。

  怜惜?

  连他如今看到这个家伙,竟然都生出怜惜来了?

  宁照脸色有些扭曲。

  西岸渝看了一眼宁照:“你眼睛和嗓子怎么了?”

  宁照哭了一宿,眼睛红通通的,还肿的双眼皮都没了,嗓子也是哑的,此刻被西岸渝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用最差的状态面对西岸渝,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烦躁。

  他攥紧皮鞭。

  在容貌上宁照从来没有自卑过,但在西岸渝面前,他却一败涂地。看着西岸渝的脸,心里满是嫉妒、不甘和不平。

  西岸渝:“也生病了吗?”说着,他慢吞吞地给宁照倒了杯茶水:“这两日天气干燥,多喝点水。”

  语气和缓,大概是大病初愈没有力气,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带着最平常的关切。

  宁照一怔。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平常的,平等的,日常的,关切。

  仿佛两人是寻常好友一般。

  算来,他们确实相处不短时日了。

  宁照距离西岸渝很近,近距离直面那张雪白如玉的毫无瑕疵的面容,和如画的眉眼。往日里,那眉眼浓墨重彩,此时,没了那股精气神支撑,素日殷红的唇也褪去了不少血色,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变成了一副水墨画般,没有了那种攻击力,却悄然的更加让人心旌摇曳。

  被美色迷惑了一下后,看西岸渝傻乎乎的样子,宁照的飙发到一半戛然而止,继而恼羞成怒,用鞭子指着西岸渝:

  “你琴棋书画一无是处!还没有一点上进的心思!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想着玩!除了一张脸……”然而这张脸就将他恋慕多年的、一向不会感情用事的陆千映迷住了。

  西岸渝歪头。

  西岸渝迷茫:“对不起?”

  宁照顿住,被西岸渝迷茫的傻样气的没眼看。

  火气撒了一半,剩下的被憋回胸口发不出来,堵得胸口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背对西岸渝,捂着胸口缓了缓。

  西岸渝懒洋洋的拿起果盘边的水果刀,随意的耍了一个刀花,小巧的水果刀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灵巧的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不远处看戏的云临君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打量西岸渝。

  西岸渝一顿,若无其事的将小刀递到宁照身前。

  宁照眼角余光乍见从身后出现在身侧的刀光,条件反射的转身用左手握住西岸渝的手腕,躬身用右手一把掐住了西岸渝的脖颈,逼近审视西岸渝,面色不善:“你做什么?”

  西岸渝一脸无辜的眨眨眼:“我想说……你说的对。”他看了一眼右手握着的小刀,做思索状,“没有这张脸,那我就没用了。你用这个把我的脸划花就好了。”“记得划得深一点。”

  宁照:“……???”

  宁照瞪大眼睛。

  西岸渝微微动了下右手,宁照下意识的松开后,拉过宁照的手,将匕首塞到宁照手里。

  宁照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手。

  西岸渝:“给。”

  他侧脸凑到宁照面前,“嗯,开始吧。”

  宁照愣愣的看着这毫无瑕疵的面容,气息相闻,干净清新的气息和他的气息碰撞在一起,房间内地龙烧的暖和,面前之人只着一素白内衫,整个人孱弱又轻盈,肩膀那般单薄瘦弱,仿佛一揽便能揽进怀中。

  宁照也算阅人无数,但却没见过这般干净澄澈之人,这也是他这一年多来尚算容忍时小橙的原因。他实在对这种干净澄澈和简简单单有些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向往和好感。

  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西岸渝此刻颜色浅淡的唇上,自上而下看着时小橙纤长睫毛掩映下清澈干净的眼珠,那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一扇,仿佛蝶翼轻轻拂过心尖,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乱了节奏。宁照呼吸一窒,脸色忽的如同火烧云一般。

  宁照猛地起身后退几步,深呼吸喘了两口气,恼羞成怒怒目而视。

  西岸渝:“或者,那我们换脸吧。再不然……我的脸给你,做成人||皮||面具就好了。”

  回过神,宁照反应过来刚才西岸渝说了什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你说什么?”

  西岸渝:“做成人||皮||面具。”

  宁照:“……”“你你你你……”“你有病吧!”

  西岸渝真诚眼:“你把我脸拿走了,我是不是就不用上课,每天都可以安心的睡觉了?那你动作快点。”

  也不用被动走这些剧情,可以好好当他的咸鱼了~

  西岸渝打量着宁照,想象宁照变成时小橙的样子。

  嗯。

  还可以看戏。

  宁照:“???”

  宁照不可思议,莫名其妙,震惊失语。

  他仔细打量西岸渝,发现西岸渝说的竟然是真心话。

  他发自内心这么想的,还准备就这么做。

  真是……

  宁照真是被西岸渝傻到了。

  感觉自己跟这么个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偷懒的家伙计较真的是个大傻子!

  而且……

  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没、开、窍、吧!

  那他这几天折腾出这些玩意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

  宁照瞪了西岸渝半晌,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

  西岸渝越想眼睛越亮,“你不会做吗?我可以教你。”

  宁照最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咬牙丢下一句:“休想!!!”

  狠狠剜了西岸渝一眼,愤愤的甩袖扔了匕首,宁照气的脸色通红,冲出了房间。

  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走到门边,才发现陆千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宁照顿了一下,行了个礼,气冲冲出门了。

  陆千映打量着西岸渝的神色,听玉清霜说他昨日心疾发作,之前胖乎乎的,只不过一天的时间,便病弱了很多。

  强压下心底涌上来的陌生情愫,见西岸渝看起来应该没什么事的样子,心里还有些担忧,但他没问昨日心疾发作的原因,而是没话找话的问:“人||皮||面具?你会做?”

  他当然不认为西岸渝会做,觉得西岸渝是逗宁照玩的。

  没想到……

  西岸渝瞥了一眼仙人,干脆甩锅:“陆玄祈教我的。”

  陆千映:“……”

  陆千映像是被踩中了尾巴,脸瞬间黑了,胸口闷的想吐血,看了西岸渝一眼,也被气走了。

  千里之外,西秦国都,陆玄祁:“阿嚏!!!”“???”

  云临君摇摇折扇,一副看戏的表情看完了西岸渝转瞬间气走两个人的过程。

  —

  陆千映阴沉着脸下楼。

  他一直刻意忽略遗忘陆玄祁和时小橙的事,但这始终是横在喉咙插在心间的一根刺。

  夜深人静时,他总会设想时小橙和陆玄祁之间的事,心底的恶意和暴躁止也止不住。如今更是被最不能提的人提了出来,也终于确定,时小橙昨日那般,是因为当初被送给陆玄祁……

  他脸色阴的能滴出墨汁来。

  亲随战战兢兢上前汇报:“主上,季夜云昨日深夜到永溪城,方才出了府在逛街。而且应该是听到了我们放出明日将有倾国倾城的美人登台的风声,向着春风楼的方向来了。”

  陆千映收敛心绪,压抑着暴躁,到顶楼窗边方便观察的地方,看向街道。

  终于平静下来,转念一想,更加确定时小橙于他有情,这就好办了。

  不一会儿,亲随提醒,“主上,季夜云来了。”

  陆千映回过神,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名身量极高器宇不凡的男子向这边走来。

  和他身后五大三粗的裨将们相比,男子稍显瘦削,皮肤更不像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古铜粗粝,而是格外白皙细腻。金冠竖起的长发浓黑如墨,因祖上曾和胡人混血,面容远远看去轮廓立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着一席黑色用料华贵纹饰低调的胡服,腰间配着长刀,刀鞘黑底金纹,看上去名贵非常。

  虽然手里有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季夜云的资料,但这也是陆千映第一次见到此人。

  只远远的一眼,陆千映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极致的威胁。仿佛一头外来的猛兽侵入自己的领地,在他的地盘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

  明明只是那样信步走在街上,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陆千映不由的皱眉,与危机感一起升起的是极强的不悦,极致的领地主人被冒犯的不爽。

  —

  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西岸渝懒洋洋的趴在阳光遍洒的软塌上晒太阳。

  正晒的浑身暖洋洋的时候,一片阴云飘过,太阳被遮住。

  “阿嚏!”没有了太阳,一时有点凉,他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襟,瞥了瞥喝茶的仙人。

  云临君转着茶杯,看了西岸渝一眼,又看了眼窗子,继续低头看茶杯,神态轻松愉悦,仿佛能看出个花来。

  西岸渝:“……”

  怎么还不关窗呢?

  那么体贴的守护小神仙,难道是限定款?

  仅限生病期间?

  “哼哼。”

  下一瞬,窗户合上了。

  西岸渝:“……”嗯?

  他看了看关上的窗户,又偷偷瞧着仙人,却见仙人似是愣住了。

  仙人似乎发觉自己刚刚条件反射的做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和思索,继而怀疑仙生,最后缓缓抬头看向西岸渝。

  西岸渝立刻收回目光,只用余光关注着。

  就见仙人脸色不太好看,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直直的盯了他一会儿,下一刻,窗户又自己打开恢复了原状。

  西岸渝此刻不敢吭声,在逐渐散开来的恐怖气场下,大气都不敢喘。

  他装作疑惑的看了眼窗户,就假装自己是一条死去多时的咸鱼了。

  片刻后,云临君消失了。

  西岸渝:“……”

  虽然不知道仙人脸色为什么突然有些可怕,但无所谓,看样子仙人好像一段时间不会出现了。

  而且,看脸色比以往都臭啊。

  嗯。

  守护小神仙离家出走了。

  西岸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喜笑颜开。

  耶^0^Y

  “嘶。”

  起风了,风有点凉,西岸渝环抱双臂打了个冷颤,走到窗边去关窗,却错估了撑窗小棍的重量,小棍没拿住脱手掉了下去。

  探出脑袋往楼下一看,就见楼下正好有一行人,掉下去的小棍被一名男子握在手里,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子乌黑的发顶和宽肩。

  男子握着小棍的手背到身后,抬头看来。

  西岸渝对上了一双深棕色的眸子。

  平静的如同雪山上冰冻的湖泊,看不出情绪,却如镜面一般似乎能映出人心,无所遁形。

  西岸渝一瞬间有些恍然。

  眨眨眼。

  咦?

  就……

  这一幕吧……

  好像、曾经、貌似在哪本名著上看到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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