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监牢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 谢澜和赵源不远处正坐着十几个牢犯，最前面的男人脸上还带着伤，此时正愤愤不平的盯着赵源看。
围在男人身边的小弟们, 则虎视眈眈的盯着谢澜手里的面饼, 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撕扯起来。
“孝敬给我的？”赵源睨了一眼谢澜, 冷漠的摇了摇头, “我不要”。
身后传来嗤笑声，脸上带着伤的男人出言嘲讽道：“谢澜，还看不出来吗？人家根本就不乐意搭理你，呵, 不会还以为自己是谢家公子吧？你现在算个屁啊！”
周围小弟们的目光更加赤裸裸了起来。
在这样的牢房里，一口粮食便能引起一场暴力事件。
谢澜拿着面饼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呼吸急促,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透着股执拗，嘴角的笑容依旧：“拿着吧，赵哥…”
他这声“赵哥”叫的有些发颤。
赵源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
青年相貌上佳, 眉眼深沉阴郁, 身材瘦削却有力量，一看便出身不凡。
也是了，天下第一公子谢澜，怎么会是寻常之辈。
赵源没被关进大牢里之前, 也听说过对方的名号，今日一见, 虽然有些失望, 但到底那张脸是真的符合他的审美, 也就不愿意为难对方。
谢澜送面饼的意味很明显, 无非是要投诚。
赵源才刚进牢里第二天，就把一直欺负谢澜的王才给打了，确实很适合给谢澜做靠山。
“要我收也可以，但我还有别的条件。”赵源似笑非笑道。
“什么条件?”谢澜见事情还有转机，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王才等人也直勾勾盯着赵源，面露不善。
他们这些日子没少从谢澜身上捞好处，如果对方成了赵源的人，那他们以后还怎么下手！
赵源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谢澜，目光灼然，谢澜被他盯得不自在，抿唇强装镇定道：“您说。”
凶狠男人嗤笑了一声，俯身贴进谢澜的耳朵，呼出的气息让谢澜身体一僵。
赵源小声的道：“你跟了我，我就收了它。”
*
雨势渐大，天地之间一片潮湿，地上的泥土早已被雨水淹没，漫天的大雨落在地上，直至没过人的脚踝。
壕沟里面也被雨水浸泡，变得浑浊松动。
将军帐篷里，谢老爷子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刚想要休息片刻，就见谢榕顶着大雨走了进来。
青年的腿上基本都被雨水打湿，鞋子上也沾上了泥土。
老将军没忍住苛责了一句：“你这副病弱的身子，不适合留在军营 ，等过些日子天气好了，就赶紧回去吧。”
“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准备科举，知道吗？”
谢榕鸦睫轻颤，狭长的眼眸中泛出微光，似将所有锋芒都收敛了起来，语气温和又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谢将军，我有事要和您说……”
他说的是‘谢将军’，而非“爷爷”。
谢威眉心一动，也跟着正了正神色，恢复了将军的威严：“你说。”
谢榕把豫州的地形和地貌特点跟谢威详细的分析了一遍。
谢威的脸色逐渐深沉了起来，老将军那双如鹰般的眼眸中透着深思，谢榕任由他的打量，目光清澈坦荡。
“好！”
谢威冷不防拍了拍谢榕的肩膀，似有些欣慰道：“不愧是我谢家的好儿郎。”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眼光，谢威忍不住想，这个孩子如果从小被他养在身边，现在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出色优秀。
不说别的，起码身体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脆弱。
谢威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而后道：“你的想法倒是和一个人不谋而合了。”
“谁？”谢榕有些好奇。
帐篷外雨声淅淅沥沥，天空也是阴沉一片，冷风顺着脖子灌了进来，即便是帐篷里面也全都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谢威刚要说话，帐篷外就传来了一道高昂低沉的声音。
“谢将军，卑职周子齐求见。”
谢威看了一眼谢榕，笑了笑，指着帐篷外的人道：“就是他啊。”
“快进来吧。”老爷子高声道。
帐篷门口传来响动，谢榕顺着声音望了过去，果然见到了满脸胡子的周子齐。
对方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身体被雨水打湿，露出原本清瘦的身形，和那张沾满了大胡子的脸庞实在有些不相称。
“谢将军，谢少爷。”周子齐抱拳道。
他看了一眼谢榕，而后在谢威的首肯下，沉声道：“目前来看，河水和山体全都正常，水沟中也没有出现变得浑浊的情况，暂时还算安全。我已经吩咐了下去，随时保持警惕，一有情况，便会立即撤退，请您放心。”
谢威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自家孙子：“这样你也能放心了。”
部队撤退是个大工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况且还很有可能在撤退的过程中遇到西荣国的偷袭。
周子齐这样的部署确实已经可以了。
可谢榕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一但暴雨将山上的泥沙带下来，到时候影响的范围将会非常大，请周将军一定小心。”
周子齐认真点了点头：“谢公子放心。”
天色暗淡，谢榕却感觉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味道充斥在屋子中间，那股味道很熟悉，就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谢榕的记忆力很好，堪称过目不忘，他很快就想了起来，曾经在哪里闻过这种气味。
——是在他刚刚回到谢家的那一天。
在嘉华公主为死去的母亲祈福时……曾出现过这种味道。
是……雪瑾花。
雪瑾花是山海国特地为皇室培育出来的，除了皇室之外，绝不可能有外人能接触到。
这个周子齐到底是什么人，身上居然会出现雪瑾花的味道。
谢榕的目光不经意般在谢威和周子齐的身上打量着，清亮的凤眸中有些复杂。
先帝育有三子两女。
传言长子宋明轩在先帝病逝的同月，忧思过度而亡。
原本传给他的皇位，也被二皇子宋幽继承。而三皇子宋清则是因为年纪尚小，没有参与夺位，而躲过一劫。
一个人的言行总会流露出过往的经历，即便是有意识的进行伪装，也总会留下痕迹。
谢榕看着谢威对周子齐温和的态度，和周子齐隐匿在言语中的矜贵，眸光微动，和两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此后的几天里，谢榕除了派人留心着山上的异动外，再没了别的行动。
每天就是待在帐篷中读书，只在早上和晚上的时候，会把郎中叫过来，打听一下张枫的情况。
“你真不去看看嫂子？”谢润看着谢榕打趣道。
一周过去了，这场雨却只在前天的时候停了一天，第二天很快就又下了起来，而且雨势比之前还要大上几分。
谢榕被他问的有些郁闷，偏过头不搭理对方。
“啧，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大半夜的跑到人家帐篷前站着，就是不敢进去。”
谢润好笑道：“去看看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哥，我的亲哥！你每天这样郁郁寡欢的，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真受不了了！”
“受不了就去训练。”谢榕平静道，然后抬手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了一页。
“我才不去训练呢……”谢润连忙摆手。
“我听说最近都是那个孙浩在照顾嫂子啊，某些人可要小心点呦。”他说完这句，一边窥着谢榕的表情，一边大咧咧的往后一烤，后背靠在了帐篷上。
谢榕的表情果然有了些许裂痕。
不过他依然沉住了气，没有说话。
见谢榕不搭理自己，谢润突然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失神：“哥，我想回去了。”
谢榕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
“这么快就要放弃了？”
谢威也知道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德行，虽然也让谢润参加了一些训练，但终归没舍得把人送上战场。
小少爷这些天虽然瘦了点，但实际上并没有吃太多苦。
“这里一点也不好玩。”谢润有些委屈，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这里没有狐朋狗友，不能挥金如土，每天都窝在这个简陋的小帐篷里，谢润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变得灰暗了。
他宁愿回去帮宋宁管理宋家，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哥，你不是还要回去读书吗，王先生也催你了吧？”谢润扑到谢榕身边，“要不我们回去得了。”
谢润的头脑灵活，对排兵布阵方面都有自己的理解，领悟能里也很强。只是公子哥当惯了，受不了军队的粗茶淡饭，人有些娇气。
虽然谢榕很希望对方能够在军营闯出一番事业，但人各有志，他也不会强求。
况且豫州也不安全，要是想要离开，还是得趁早比较好。
谢榕想到这里，点了点头：“你随时可以离开。”
“那你呢？”谢润蹙眉问。
谢榕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兵书，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谢润基本上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哥这是不放心张枫了。
他自知劝不动，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张枫最终还是去找了一趟周子齐。
两人都是狠起来不要命的主，当即一拍即合，打算来一出请君入瓮，将西荣国士兵，引入泥石流塌陷之处。
“你的身体可以吗？”周子齐有些不放心。
张枫摇摇头：“只是指挥而已，我没有问题。”
他的身体被谢榕精心调理，已经好了很多，身上虽然留下了恐怖的伤疤，却也勉强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如果只是指挥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坚持。
“那就好。”周子齐高兴道。
“谢家那位可是对你保护有加啊，”周子齐脸上的络腮胡随着他的话，而不断颤动，“我前天晚上起夜的时候，还看见他站在你帐篷外呢。”
“看不出来啊，谢公子还是个情种。”
“他来看我？”张枫有些惊讶，但随即又觉得是谢榕能做出来的事情，心里一暖，眼神都柔和了起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突然笑了下，眉目疏朗，强势的气势削弱了大半。
周子齐眉毛一动，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啊，至于吗？”
好在张枫也只笑了那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严肃。
周子齐刚要和他商量接下来的战略，却突然听张枫道：“帮我个忙吧。”
“什么？”周子齐问。
“帮我把谢榕送出军营。”
周子齐不解：“他不是随时都可以离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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