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楼,轻踩着脚步声来到黎焕卧室门口,越发浓郁的松木香,和不时从门缝里传出的喘息声,让俞诚的呼吸节奏全部乱掉。
【诚哥,要不还是不见了吧...】
时宁不知俞诚心中所想,生怕他真要和黎焕断个干净。
俞诚却没回答,推门而进。
房间里不止有松木香,还有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
靠窗的床上黎焕平躺着,紧闭的眼皮不时抽动两下,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右腿和左臂都被缠着浸血的绷带,不难想象黎明安下手有多重。
而窗帘没能挡住的半扇窗,让斜进来的阳光正好刺在他脸上,让本就不见血色的皮肤更加苍白。
【诚哥,我难受。】
时宁企图闭眼,可他争不过俞诚。
轻轻关上门,俞诚走到床沿坐下,不安分的手指刚朝黎焕的脸伸出,却又被阳光烫得迅速缩回。
“对不起...”
俞诚终是没忍住,试探着再次伸手,盖住黎焕的手背。
黎焕的指节处,还有没完全风干的血痂在往外释放着湿润感,实在让人揪心。
俞诚俯身贴到黎焕耳侧,轻唤,“黎焕。”
“时宁?”黎焕呢喃呓语,食指微颤,眼珠也在眼皮下流动,挣扎着想要睁开。
这一声喊得时宁欣喜万分,俞诚却不是滋味。
而黎焕仍在被梦魇侵扰,“你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让你不过来就不过来?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见他这样难受,时宁心疼到直接在脑袋里哭出声,克制不能。
被情绪影响的俞诚蹭蹭眼眶,身体再低一分,小心地朝黎焕怀里靠,“很难受吗?”
似乎噩梦被驱走,黎焕安静下来。
但大约过去十秒,一道冰冷的声音却在俞诚耳边响起,“滚。”
可是...
黎焕就只是嘴上硬气,唯一能活动的右手赶在俞诚起身前,将他的衣服死死拽住。
这番举动,俞诚怎么能忍住不沦陷?
静静贴着黎焕半晌,他才不成声地说,“再忍忍,事情很快就要结束,时界很快就会倒,到时候我再来找你,好吗?”
“我就知道...”黎焕擤擤鼻,尽量温柔地摸上他的后脑勺,再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却又不敢太用力,含糊着哽咽,“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进屋前,俞诚预设的说辞不下十套,但没有一种派上用场。
他现在才明白,其实不是黎焕容易哄骗,而是黎焕甘愿被哄骗。
他和黎焕之间从来不需要解释,一个拥抱足矣。
“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伤口还疼吗?刚才我找你爸谈过,他以后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嘿嘿...”黎焕松嘴傻笑,笑得全身都在颤抖,似孤注一掷的赌徒在最后一局绝地翻盘。
这一刻,世界都是他的,“但我还是生气,你居然一直瞒着我,什么都不和说,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知道都不表示一下?”
再多言语都显苍白,俞诚直接吻上黎焕的唇。
许是情绪太激动,他的动作很生疏,就像一张纸盖在另一张纸上。
黎焕此刻也没心思回应他,哽咽声愈烈,“你TM的...”
又说脏话...
下不为例。
俞诚被自己的吻技逗笑,抬头擦拭黎焕的眼泪,“乖,很快就会结束,这次是真的。”
黎焕凝凝眼眶,把脸侧向一旁,“你是在说我很没用吗?非但没保护好你,昨天...昨天还对你动了手。”
“不用道歉,我就没怪过你。”俞诚深吸口气拽回理智,“黎焕,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我还要回时界一趟。”
“你又要走?”黎焕猛地回头,眼里失落和自责各自参半,欲言又止许久才问,“这次又是多久?”
“最快三个月,最多一年。”俞诚轻松又笃定,势在必得。他低头轻吻黎焕的额头,“这段时间就待在家里,千万别出来,好不好?”
“你...谁允许你亲我额头的?你是不是想在上面?”
俞诚有被无语到,“别闹了,我的时间真不多,现在就得走。”
“那...那...草!”黎焕被自己的嘴笨弄到急眼,陡然皱紧眉头想要起身,“我送你。”
“不准折腾,就待在床上安心养伤。要是想见我,就让你哥带你参加公司活动,但是到时候不准和我说话。”
“哦...那你再亲我个。”
......
赶着回时界汇报工作,而且之后还要寻找倪虹,俞诚走得很急。
在他离开黎家不过五分钟,黎焕正在床上笑得合不拢嘴时,黎泱却带着一脸冷气推门而进。
“很开心吗?”带上门,黎泱走到床侧,冷眼俯视。
“当然!哥,时宁已经跟我解释清楚了,他之前都是有苦衷的!”黎焕沉浸在消除芥蒂的喜悦无法自拔,没意识到黎泱是来泼冷水的。
黎泱不做声,等着黎焕的情绪平复才问,“知道他为什么来找你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黎焕微微一愣,不觉结巴起来,“他...他来找我解释之前的事?”
黎泱眼神一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因为黎家有时宁想要的东西,因为你从来不长脑子,被卖了还帮他数钱!你就TM是个白痴!”
“...哥?”黎焕渐渐笑不出来,心存侥幸地帮着时宁回嘴,“我知道你不喜欢时宁,但你也不用这么说他吧?”
“我看你就是挨揍挨轻了!”黎泱逐渐放大音量,“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客观来说,不论是样貌家世还是脑子,你就没有一点能比得过祁炀,人都是往高处走的,时宁凭什么屈尊看上你?”
“哥...”
“闭嘴!你瞒得挺好啊,我今天才知道家里有个修理厂,你以前做过什么缺德事我不想追究,但你难道不清楚,这些年黎家着帮时界做了什么事吗?
黎家手里的东西,足够毁掉半个时界,那你又知道时宁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他现在是时家家主,时斌已经把时界给他了,你个傻比!
他来找你,无非是想借你的手毁掉证据,你被他骗的还不够惨吗?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黎焕被骂懵,本想反驳两句,却无言以对。
黎泱没必要骗他,况且时界的股份在谁手里很容易查,那时宁先前说‘时界很快就会倒’岂不是自相矛盾?
有这个前提在,就算他对修理厂的事一知半解,但...
黎泱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真的。
所以时宁不喜欢我,只是想利用我?
半晌,黎焕有些接受不能,只觉喉咙出奇的干涩,“哥,你先出去。”
“你真是没救了。”不顾他有伤在身,黎泱把他重重扔回床上,“我告诉你,如果那些证据被毁掉,时宁肯定会对黎家动手。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愿意继续被他骗也好,想去找他对质也好,但你以后给我离修理厂远点!”
伤口被撞到,黎焕却感觉不到疼,失魂地看向窗外,眼皮都没力气眨。
前后十分钟不到,他的心情就从万米高空跌至谷底,这种落差感属实刺激,和死了一次没区别。
黎泱没管他,顺顺气,离开卧室将门摔出巨响。
一楼书房,黎泱整理好情绪叩响房门。
“进。”
一开门,黎明安正好收笔,移开镇尺,拿起刚写好的‘笼’字,“你觉得,时宁这个人怎么样?”
“...城府极深,和时斌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黎泱走到书案前,顿顿后反问,“爸,如果时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早做准备?”
他对黎焕说的话,全是黎明安教的,所以他也看不清楚局势。
黎明安放下宣纸避而不答,“黎焕听不进去吗?”
“...嗯,应该是。”
“哈哈...”
黎明安摇头失笑,走出书案,在黎泱肩上一拍,“时宁是聪明,但被困在时界里的他眼界有限,永远看不到大局,不足为惧。”
黎泱思索着问,“爸,那时斌呢?我们还要继续跟他合作吗?”
“有利可图,当然可以合作。但我们不是和时斌合作,我们是在跟时界合作。没有时斌,时宁照样能让时界运转。”
黎明安从未像今日这样痛快过。
他以为时宁这种天资还算聪颖的人,本不该被情感左右,但事实正好相反。
如今的时界被祁家横插一脚,又有时宁从中作梗,可谓是腹背受敌。
时斌力挽狂澜的机会很低,但这也是他掺和进去分一杯羹的机会。
毕竟上四家的位置,A市里没人不想要。
“走吧,去时界见见时斌,看看他有什么打算。”黎明安懒得换衣服,步伐略快。
“...是。”黎泱看了楼上一眼,急忙跟上。
时界47层,董事长办公室里。
前脚刚把俞诚打发走,后脚就收到黎明安前来做客的消息。
时斌沉思着问,“林家那边怎么说。”
“林天婉说近期不太方便,就不过来。”说着,赵杰侧脸捂住耳机,“时总,黎明安到了,就在楼下。”
“去吧,带他上来。”
赵杰一走,时斌不由扶额叹气。
这阵子出的事太多,而他最在意的一件事,是苏江叛逃!
罪魁祸首时琛已被关起来,但不知为何,他仍然不能安心。
他清楚苏江手里的东西已被俞诚拿到,是林天婉告诉他的。
可林天婉避免和他接触,又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还没摸清头绪,黎家父子就被赵杰带进办公室。
“哈哈,黎总,好久不见。”时斌模式化地微笑起身,朝茶桌摊手,“坐吧,坐下聊。”
“时总客气。”黎明安刚入座,就笑着打趣,“时总好福气,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时斌斟茶的动作一顿,“哦?小宁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居然让你这么明嘲暗讽,连带着把我一并骂了进去。”
黎明安打哈哈,摆手示意黎泱添茶,“不急,我们慢慢聊。”
本来这种谈话,时斌不希望旁人在场,只是黎明安没有支走黎泱的意思,他就没提。
而黎泱从小就不是伺候人的主,动作难免生疏...
或许是因为紧张?
茶壶在黎泱手里抖得厉害,本该如柱的水流被倒得四处飞溅。
时斌问,“怎么紧张成这样?”
如果刚才俞诚没见过黎焕,黎泱当然不会紧张成这样。
在他的视角里,时斌是已然准备好对黎家动手了。
“多谢时总关心,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年轻人就是不把身体当回事,工作再重要,也得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是。”倒完茶,黎泱退到父亲背后,暗自松口气。
时斌转而问起黎明安,“说说吧,刚和小宁聊了什么。”
黎明安失笑,“时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应该清楚这个道理...也可能是我太久没出来走动,判断有误。但时总别怪我嘴碎,毕竟我们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不得不提醒。”
画面似乎慢下来,时斌眯起眼睛,“权势地位本身就是一场赌局,高风险高回报。就算其他上三家联手又怎样?我时斌爬到这个位置,可从来都没怕过谁。”
“愿闻其详。”
时斌看了黎泱一眼,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黎总大可放心,祁家只是想让我下台,但从来没想过要毁掉时界,不然就是得不偿失。时界能有今天,可不是那祁喻松一手扶持起来的吗?而他以为只要联合林家就能稳操胜券,但有件事他还不知道。”
黎明安稍微绷直后背,“什么事?”
时斌笑着解答,“不止祁喻松,整个A市里都没人知道,墨锦绣此时此刻还在林家。以她和云清海之间的旧仇,黎总以为,上三家能绑到一起吗?”
黎明安愣神一瞬,附和地笑笑,“如此说来,那我就能安心了。”
时斌却端起茶碗,客套地一敬,“黎总,正好你来的巧,我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这话说的,几十年的情分摆在这儿,只要你开口,我还有不帮忙的道理?”黎明安并未端起茶碗。
老狐狸,还是被三家联手的可能性吓到了吗?
时斌干脆地喝完茶,重重一放,“行,那我直说。你应该知道苏江,昨天他拿着我的东西不辞而别,烦请黎总帮忙查查东西的下落。”
“听着似乎只是件小事。”
“这件事当然难不倒你,就是有点麻烦,那东西...”时斌忽然沉声,“我思来想去,觉得那东西大概率就在时宁家里,只不过,祁炀也在。”
黎明安拍着手背考虑一阵,“时总,黎家有多少斤两你是知道的,让我去给祁家添堵,这事...”
“不成?”
时斌突如其来的强势,让黎明安语塞,“那我...尽力而为。”
时斌眼皮一挑,掷地有声,“多谢黎总。”
“告辞。”
离开时界公司,黎明安还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轻笑着坐上车。
跟上车的黎泱问,“爸,我们真要过去吗?”
“当然要过去。”
先前,黎明安一直权衡着是否要帮助时斌,眼下可算想清楚了。
时界倒或不倒,对黎家来说都有益处,可一旦时界势大,那黎家定会被时斌一脚踹开。
黎明安摆摆手,“开车吧,去修理厂取点东西,一会儿应该有人过来拿。”
......
时界47层,黎家父子刚走不久,时斌就沉郁着一张脸。
他都没料到,几十年的交情居然说断就断。
“马上带人去时宁家,务必把东西拿回来。”
“啊?”赵杰将眼珠瞪得溜圆。
“啊什么啊?叫你去就去!”时斌被他弄得有些烦,仔细想想,确实是苏江用着比较顺手。
“是...”
赵杰正欲转身,却又被时斌叫住,“走之前,你先把秦念叫过来。”
时家和黎家的关系堪比铁索连环,是因为中间还夹着个第三方。
三方势力互相利用,又互相掌握对方的把柄互相制衡,本该坚不可摧。
但黎明安不知道‘时宁’其实是‘俞诚’,不求权贵,只追求狗屁儿女私情的俞诚!
一旦其中一方的的把柄被俞诚知道,那么大家都得玩儿完!
与其这样担心受怕,不如亲手斩断三方合作背水一战。
反正黎明安不准备帮忙,那么先让黎家出局又何妨。
这件事还需秦世屿帮忙。
之前秦念进公司时,时斌就清楚秦世屿在盘算什么,无非是想扶持俞诚上位,从中获利。
他当初默许这件事,为的就是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