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透进十字窗照秃天花板。
床上,少年与盛夏蝉鸣一同睁眼。
记忆里的前一秒,他刚从满是青苔的天台踩滑坠落。
静静发呆五分钟,他并没感觉到大难不死的开心,只自嘲失笑。
这么高摔下来没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抬起左手放到眼前,手背上的留置针连通到床侧的吊瓶,宽松的病号手环都快滑落至手肘处。
一刻没犹豫,他扯下留置针,撑着床板下床。
这间卧室老旧且陌生。
窗户下,书桌上的玻璃板压着拼接的报纸,被分割的光束中闪烁着尘埃。
所以这是哪儿?
他踩着拖鞋,挪步走向窗户,经过衣柜时一顿,侧眼看向衣柜自带的平面镜。
镜里的脸很消瘦,很精致,挺好看的,但不属于他。
男生垂眼看向双手,情绪起伏并不大,或者说...
正在理解和适应自己的变化。
这时,卧室门被人从外推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进来。视线落到男生身上时,她手指一抖差点没拿稳湿毛巾,再把目光移到还在滴水的留置针,神色立马慌张起来。
“小朋友,你怎么下床了?”
男生干哑地反问,“你不认识我?”
小朋友三字太生分,听着像她不认识这具身体的原主。
老人微微一怔,略带难为情地解释,“我是见你一个人在医院里没有陪护,才自作主张把你接回家的。”
男生:“什么病?”
老人:“...植物人。”
所以这具躯体无亲无故?
挺好的。
无亲无故就代表没有多余的感情牵扯。
男生问,“能把手机借我吗?”
“哦...行。”老人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老年机,并向他递去。
男生接过手机,问,“厕所在哪?”
老人侧身指向屋外,“我带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男生拿着手机直直走进厕所,并带上门。
男生背靠门板,垂眸深呼吸数次,才将手机放到眼前,正想打电话时,却无意瞥见时间有些不对劲。
2015年9月4日。
记忆里,他去世的时候是2012年,所以这是昏睡了三年?
“挺好的...”他喃喃道。
沉睡的三年,是从地狱折返回来所需的时间。
因为前世运气太差,从未遇见过好事降临,每一天都在损耗着他的灵魂。
安静片刻,男生输入熟悉的座机号码,按下拨号键后迟疑五秒,这才将手机贴到耳旁。
“喂?”电话那头是道青涩的男声,听着约有14岁,不是他要找的人。
“打错...”男生正想把电话挂断,却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中年女声。
“小年,你还没收拾好吗?”是熟悉到两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
小年?是她的新儿子吗?
电话那头问:“喂?你找谁?”
停顿半晌,男生轻声道:“打错了。”
接着他便挂断电话。
他放下手机准备离开厕所,但刚转身他又怔了下,想想后又把手机拿起,犹豫着要不要拨通另一个人的电话。
那个让他求而不得的人。
这具身体长得不错,应该是那个人喜欢的类型,要不...
模糊的答案,在一声轻笑中清晰起来。
前世的种种就留在前世,好不容易重生,这次只为自己而活。
他放下手机,推开厕所门。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不远处略显拘谨的老人,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要递过来不递过来的。
男生走上前交还手机,“谢谢。”
“没什么...”老人顺势把身份证递给他。
男生接过后一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和镜子里的脸一模一样,只是这张身份证已经过期。
时宁,1998年7月30,不久前才满17岁,仔细算算,比他要小个...算上死去的三年,应该比他小4岁。
“小朋友,你刚才是和家里人打电话了吗?”老人似乎知道些原主的内幕,紧张的语气里还带点心疼。
“我叫...”男生突然卡壳,轻轻叹气后说,“你就叫我时宁吧。”
对,从今天开始,自己就叫时宁。
“好,我姓冯,是个退休教师,你叫我冯老师就行。”老人继续问,“那你刚才是在和家里人打电话吗?”
时宁避而不答,“肚子有点饿,有吃的吗?”
不知怎么的,冯老师立即热情起来,“有,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我马上去帮你做。”
“谢谢。”
不多时,一碗适合病患的白菜粥被端上桌,时宁端起碗一口吞完。
有些烫,但不是不能入口。
时宁放下碗问,“你照顾了我多久?”
冯老师稍加思索,“记得是上个月吧,上个月13号我把你接出来的。”
“一个半月...”时宁小声默念,接着起身走回卧室,找到鞋子穿好。
跟来的冯老师,担忧地问,“小宁,你是要出去吗?”
“非亲非故的,我总不能一直待在你家吧?”时宁浅笑回答,且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放心,之前的费用我会想办法补上。”
“其实不用...小宁...”冯老师的话还没说完,穿好鞋的时宁就已直直走出房子。
九月艳阳天,下午三点日头正盛,从单元楼走出的时宁微闭着眼。
街道两旁的建筑风格很眼熟,他看向指路牌,【幸福路中段】
这里是A市城南,幸福路虽然没来过,但听到过。
时宁没多想,顺着小巷朝街上走,打算找份工作,先从冯老师家里搬出去要紧。
正走着,拐角处传来两道男声,前者语气轻佻朝气十足,后者语调沉稳十分冷冽。
“哥,是这儿吗?怎么跟郊区一样?”
“应该是这儿,再找找吧。”
“为什么会在退休教师家?”
“不清楚。”
时宁走到拐角,刚好和两人碰面。
他没过多在意,只因为“教师”二字,用余光轻轻朝两人一扫。两人身形样貌很相似,应该是对亲兄弟。
而那两人见到他后便停下了脚步。
“站住!”
时宁刚走没几步,一人快步过来拦在他前方,打量他几眼,不爽地骂道:“艹!时宁你找死呢?装没看见吗?”
跟原主认识?
眼前的男生年纪不大,应该是两兄弟里的弟弟,17岁左右,身高185+,很好看。他身上的校服大敞开,眉峰微微上扬,挑起青春应有的叛逆乖张。
他的音色偏低,声音偏厚,跟他眉宇间的傲气截然相反,所以就算是骂起人来,听感也没有很差。
时宁没接话,只静静看着他。
“你怎么变得这么瘦?我都差点没认出来。”男生凑来脑袋,勾着嘴角问,“你这几年干嘛去了?在生病?”
时宁后退半步躲开距离,“没生病。”
“那你这几年在干嘛?就跟人间蒸发一样,电话也打不通?”
时宁没回答,平静反问,“你叫什么?”
男生明显一懵,接着无语失笑,不讲分寸地在他脑袋一拍,“够可以啊,装不认识?是不是要我揍你一顿你才想的起来?”
啧...
时宁冷着眼把被打偏的脑袋回正,二话没说对着男生的鼻梁就是一拳。
这具躯体太弱,拳速不够快,就算男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在仓促下抓住他的拳头。
男生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你什么东西?你在对我动手?”
一击不成,时宁踏上前朝他腹部顶膝,这下可算命中了。
“嘶...”男生吃痛后退两步,捂着小腹皱眉盯着他,“我去,你这是哪儿学的?”
被揍却不生气,这人应该是原主的朋友。
时宁没继续动手,轻声解释,“我失忆了,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愣住两秒,狐疑地说,“黎焕。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儿?失忆?你觉得我信吗?”
时宁不接话。
沉默半晌,黎焕突然烦躁起来,“问你话呢!”
现在又生气了?因为被忽略而生气?
时宁觉得好笑,问,“你是我男朋友?”
不然解释不通他的行为。
“......”黎焕完全懵住,“男...朋友?”
“不是就让开。”
时宁绕开他继续朝街上走。
可刚走没两步,脑袋忽而一阵晕眩。
他急忙扶着墙调整状态,但没等脑袋清醒,后领就被人拽住,并被人用力往回一拉。
“给你脸了是吧?信不信我...”
黎焕还没骂完,时宁就被他拽得摔倒在地上,且一动不动的,像是昏了过去。
“卧槽,不关我事啊...”黎焕急忙松手后退。
与他同行的男生走来,在时宁身前蹲下查看一番,“晕过去了,你干嘛下这么重的手?”
黎焕百口莫辩,“什么呀,我根本就没用力好不好。”
“带他去医院吧。”
“啊?怎么带,要背他吗?不能把他扔在这儿不管吗?”
“你说呢?”
两人正商量怎么处理尸体时,便有道一轻一重的脚步蹒跚走来。
待冯老师走近看清时宁,她立马慌了起来,将两人推开,并把时宁扶起来护着,戒备着黎焕,“你是十五中的学生是吧,你是哪个班的?谁教你欺负人的?”
黎焕非常讨厌被误解,语气难免冲了些,“谁告诉我欺负他了?你亲眼看见了吗?是他自己晕过去的,跟我有个屁关系!”
冯老师不信他的说辞,“我以前就在十五中教书,你们再不走,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的班主任!”
“啧,你是听不懂话是吧?都跟你说了这事儿跟我没关...”
黎焕正解释时,却被他哥按住肩膀拽到身后,“我们现在就走。”
黎焕不服气,但没多留,跟着他哥朝街上走,只不时回头望望,眼里略有担心,“哥,时宁没事吧?”
“没事,既然人找到了,那你什么时候想见他都行,我先送你回去上课。”
时宁再次睁眼,发现又躺回刚才的木床上,顿时有些无奈。
感觉口渴,他抬眼张望,看见床头柜上有杯水,便伸长手去够。
只是他的手指突然失去力气,将水杯摔落半空。
清响四溅,冯老师闻声走进卧室,眼里倒没责怪,关切询问着“小宁,你没受伤吧?”。
时宁略带不解地把手放到眼前,轻轻抓握几次。
是这幅躯体太虚弱,还是灵魂不适应?
时宁许久才回答冯老师的话,“我没事,谢谢。”
冯老师无奈摇摇头,打扫干净地面,又重新倒来一杯水给他,坐在床沿语重心长,“之前听护士说,你14岁就在医院里躺着了。睡了三年才醒,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就别乱跑了。”
时宁静静喝着水没接话。
冯老师继续说:“小宁,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家住下吧?反正我家没有其他人,清净得很...对了,你还在上学吗?”
上学...时宁手指一顿,慢慢放下水杯,微微摇头。
冯老师:“那你还想上学吗?我可以帮你找个学校。”
想,非常想!
但更不想寄人篱下。
时宁再次摇头,“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这个年纪就应该读书,读书才有出路。”冯老师说得口干,咽咽唾沫后,将时宁的手握住,“去上学吧,我供你上学。”
时宁快速抽回手,侧眼考虑许久才说,“我会还的。”
冯老师:“不用你还什么...”
时宁见不惯无缘无故的好,直接截断她的话,“读高一还是高二?哪个学校?”
冯老师:“...就从高一开始读吧,这样也好打基础,至于学校的话...就十五中吧,反正离这儿也近,走过去就两条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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