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吗?别睡,到家楼下了,回去换身衣服再睡。”齐贤看他好像已经不太清醒了,便伸出手拍了拍他。

  莫莲只是哼了一声,一步未动,齐贤没辙了?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醉过去了。

  好像以前也不见莫莲的酒量这么差吧?

  齐贤只能伸出手,将莫莲打横抱了起来,用后背关上了车门。

  莫莲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睁开了眼睛,却很快因为电梯间刺眼的灯光闭上了眼。

  因为酒精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是着了一团火,他想要推开齐贤,但是齐贤以为他要挣扎,怕他掉下去,抱得更紧了。

  “齐贤,放开我。”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其微,齐贤并没有听到,只当他是喝醉了,在不舒服地哼哼,安慰他说,“别急,马上就到家了。”

  算了,他听不到的话,倒也不错。莫莲轻笑了一声,心中却是苦涩非常。

  他眯着眼睛,自下而上地凝望着齐贤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的每一寸都印进自己的脑海中一般。

  他见过这张脸所有的模样,认真时,高兴时,苦恼时,长眠时

  不知不觉间,时间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他们曾经的那个埃及消失了,而他等待了这么久,结局也终是一场空。

  “齐贤,我爱你。”

  他轻轻地说道,声音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不知飘往何处。

  他的意识也是飘忽不定的,他并不指望齐贤能够听见自己所说的话,甚至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忘却了自己说了些什么。

  齐贤的步伐戛然而止。

  即便细微,他依旧听见了莫莲所说的话。

  “你”他瞪大了眼睛,突如其来的告白令他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他甚至忽略了这句话有多么地不合时宜,在一秒钟里,他的脑子里像是火山爆发一样,无数的想法似岩浆朝他喷涌而来。

  他原本坚定如铁的信念,在那一刻,出现了一条微乎其微的裂缝。

  “你喝醉了。”他说道。

  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跟莫莲说的,还是跟自己说的。

  或许是莫莲喝醉了口不择言,又或许是他喝醉了,耳朵听错了。

  他强迫自己回归冷静,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公寓的门。

  莫莲看来真是喝多了,他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空房子里不管,这样太危险了。

  齐贤把莫莲放在了沙发上,让他坐一会儿,自己则去烧了一壶热水,在烧热水的期间,他去卧室里找了找,从莫莲的行李箱中取出了一件新睡衣。

  “衣服我拿来了,快换上,别着凉了。”齐贤拿着衣服下楼时,却发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莫莲不见了踪影。

  他倍感不妙,在一楼扫视了一圈后,没见到莫莲,当他回过头时,却见二楼阳台的门开着。

  坏了!他赶紧丢下衣服,冲到了阳台。

  月亮已经爬上了叶梢,莫莲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月色朦胧,他的眼睛里也满是醉色。

  齐贤踏上阳台时,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

  莫莲离开时种下的植物已经占领了这个小阳台,齐贤原本以为在他们离开之后,没有人料理,又正值严冬,那些植物是长不成的,结果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些植物不仅发芽了,甚至还肆无忌惮地野蛮生长着,无人料理反而刺激了它们的野性,让它们绽放出了惊人的绚烂花朵。

  而莫莲身旁不远处盛开的,似乎是一朵纯白的昙花。

  晚昙如月,盛开在他的鬓边,银针一般的花瓣似一柄花簪,晚风拂过,像是要亲手为他簪上这独一无二的宝物。

  莫莲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他这是在做什么?

  齐贤站在门口,不敢往前一步,他瞪着眼睛,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莫莲就消失在他的眼前了。

  他们一年多没在这里住过了,栏杆没有进行维护和检修过,即便莫莲没有轻生的打算,护栏的安全性也没有保障。

  “莫莲,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如果可以,我们进屋里谈,你不觉得这里很冷吗?”齐贤赶紧喊住他,这里可不矮,万一莫莲要做什么傻事,可是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的!

  莫莲现在喝醉了,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他说的话,齐贤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莫莲稍一松懈,他就会立刻冲上去把他拉回来。

  如果莫莲有什么要求,作为缓兵之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哪怕莫莲要求他撤回离婚的申请,他也会点头同意。

  他绝不愿意看到莫莲因为离婚的缘故,就这么当着他的面选择轻生。

  他会愧疚到死不瞑目的!

  “齐贤,这里的风很舒服,你不过来陪我吗?”出乎意料地,莫莲转过头,眉宇舒展,笑着邀请他道。

  “我来了。”齐贤不敢松懈,莫莲的笑容明明如此明媚,却加深了他心头的不安,他走了过去,握住了莫莲的手。

  这样就安全多了,他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只要能够说服莫莲回房间里去就行了。

  “齐贤,你还记得登基的那一天吗?你之前告诉我,那一天,是你穿越来的第一天。”莫莲心平气和地问道,他知道齐贤为什么要伸手拉住他,无非是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可是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要做什么,齐贤是拦不住的。

  “我记得。”提起那一天,齐贤依然有些难为情,说实话,他自己也知道,一切变数都是因为那天而起,也知道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做那些事,他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个地方。

  令结局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的,往往只是一念之间。

  “你知道那时候我站在台上的心情吗?那样的心情,直至今日,我都没办法将其忘却。”莫莲用尽全身力气,反握住了齐贤的手,像是要倾泻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愤怒,“我该怎么样去形容那种心情呢?震惊、尴尬、失望、质疑自己的眼睛,总之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齐贤,你理解我说的话吗?”

  “我能理解,对不起,那时候我看到她,我真的以为她是……”齐贤急忙向他道歉,不过,他也不指望莫莲能接受自己这微不足道的道歉。

  “你不用跟我解释,事已至此,你的解释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我也没有兴趣知道。”莫莲的目光投向了天空中的月亮,他一手牵着齐贤,一手扶上了栏杆,“其实,看见你们一家三口和睦的样子,我经常也会去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多余的,我每次站在你寝宫的门口,都在想着要不要主动退出,体面地离开,换你们家庭美满,但是我舍不得。”

  “我不相信,我想赌一赌,赌你没有在骗我,堵你也曾对我动过真情,赌你和她只是旧情复燃,过不了多久就会一拍两散,但是我赌输了。”

  “曾经有很多机会,我可以选择体面地离开,但是每次看到斯特拉,我就会狠下心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因为我真的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比不上她,她的伪装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漏洞百出,我在等着她的面具被人戳穿,灰溜溜地离开埃及的那一天,不过我还是轻敌了,最后狼狈离开的人,是我。”

  说道这里,莫莲更多的是释然,这些话憋在他的心里很久了,他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如今终于说了出来,他心里是无比地痛快。

  “我承认了,齐贤,我的确比不上她。在躺进棺材之前,我与斯特拉打了一个赌。在你说出希望当初打开那口棺材之后,见到并爱上的人,是她而不是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不是,我那时候是脑子糊涂了,我愿意收回这句话并诚恳地向你道歉,莫莲!”

  莫莲摇了摇头,回身单手抱住了齐贤,将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胸口,“愿赌服输,现在是留给我的最后的机会了,齐贤,这一次,我选择放手。”

  “不不不,莫莲,你不要走,我愿意撤回离婚申请,你不是想要一场西式的婚礼吗?我现在就去办,我要去全欧洲最大的教堂,给你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求求你不要走!”齐贤心里的警钟在呜咽长鸣,即便他再怎么迟钝,也发现了莫莲的不对劲,莫莲现在的语气,像是在交代自己的遗言一般,他赶紧抱紧了莫莲,将他圈入自己怀中,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后悔了,他不该刚醒来就跟莫莲坦白这么多事情的,直至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莫莲当初一直不愿意告诉他曾经发生过的事。

  很多事情,装作不知道反而才能守得一方宁静,如果非要弄个清楚,一刀两断,无论是谁都会不得安宁。

  “齐贤,你还记得在赫尔格达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莫莲的左手揽着齐贤的肩膀,右手却握紧了胸口的墨玉,问道。

  他稍一提,齐贤便已经想了起来,但是他仍想尽力去挽回,只能装作忘记了,急促地对莫莲说:“我不记得,你不要走行吗?我们可以再去一次埃及,去多少次都可以,等回到那里,你再把话重新跟我说一遍,好不好?”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如果你忘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莫莲闭上了眼睛,他胸口的墨玉再次生出了黑色的雾气,齐贤怎么可能不认识这阵烟雾,他赶紧伸手去抢莫莲手里的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手穿过了莫莲的身体。

  “停下!我求你停下!”他想抓住莫莲的手臂,但是莫莲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团看得见而摸不着的光影,朝着天际朦胧的月亮缓缓飘去,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只能抓到飘渺的虚光。

  “你就当我的存在仅是一场很长的梦吧,而梦醒了,你想要的,也就回来了。”他听到莫莲的声音最后对他说道,而在无人能够看到的地方,一滴晶莹的泪水穿过光芒,滴落在了洁白昙花的花蕊之上。

  而他的存在,正好像这朵昙花一般,只能在夜色中绽放,短暂而美好,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去弥留于世,在晨光将至前,也会枯萎凋零。

  墨玉落在了水泥地上,霎那便碎成了两半。

  眼睁睁地看着莫莲化作光影消失,齐贤跪在地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滴落在地。

  这是他平生第二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这就是莫莲所说的,要去的那个很远的,他找不到的地方吗?

  齐贤终于明白了。

  最后的狂欢,反常的乖顺,突如其来的告白。

  原来莫莲早就预示了自己的离开,只是他还傻傻地猜不出罢了。

  他捡起了那碎成两半的墨玉,想要将它们拼好,但是已经碎了的玉,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拼好呢?

  即便如此,他仍不死心,碎玉的棱角划伤了他的手心,但是他根本不在乎。

  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莫莲回来,他想好好地向莫莲道歉,用余生忏悔自己的罪行。

  数次尝试无果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双手颓然地垂落在地。

  人留不住,玉拼不好。

  他到底活着有什么用?望着眼前的栏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扶着栏杆,闭上了双眼。

  死亡是什么感觉?林莞莲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中这个问题,而很快,他就会知道答案了。

  正当他打算一跃而下的时候,一阵轻快的铃声骤然打破了这绝望的死寂,也将他拖回了现实,拖回了理智。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眯着眼看着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很是嘈杂,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他听到一个女人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小老板!那个女人醒了!就在冷冻室里,我们不敢放她出来,求求您赶紧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