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美斯倒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他撑着下巴,觉得可能卡莫西斯是听到了谁的闲话,为自己无法诞下孩子感到难过,于是安慰他说:“我的殿下,没有关系,即使我们没有孩子,也影响不到我对你的爱。”

  卡莫西斯垂下了眼帘,他低着头,眼神里尽是失望。

  普拉美斯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同时,他心底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普拉美斯,他们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如同乌云一样压在卡莫西斯的心头将近半个月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普拉美斯也完全没有任何告诉他的预兆。

  他看着普拉美斯的表情,他猜对了,普拉美斯早都知道这件事。

  他只不过不想告诉自己。

  “那个女人是赫梯的公主,还是个高级祭司,我说的对吗?”

  “你早知道了这件事,那个孩子就在埃及,你会时常去给他一些金子和粮食,法老也知道,可他还是把我嫁给了你,你也一样,明知道如此,还是娶了我。”

  普拉美斯咽了一口唾沫,这件事到底还是躲不过,迟早会被挑出来,他必须摊开给说明白。

  他知道卡莫西斯一定是生气了,可能这件事放在他身上他也会暴跳如雷,他伸出手想要把卡莫西斯揽过来抱着,虽然卡莫西斯这时多半会拒绝他,推开他。

  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简单,卡莫西斯看起来平静极了,他顺从地被普拉美斯搂进了怀里,正当普拉美斯在酝酿该怎么安慰他并拿出一个解决方案的时候,卡莫西斯说:“如果你愿意把孩子继到我名下,由我来管教他的话,我就再不会提及此事。”

  正妻愿意承认私生子,并且提出要把孩子接来家里,还说这样就不追究那个女人的事,这如何看都是一件美到不行的好事,偏生普拉美斯此时犹豫了。

  卡莫西斯花了不少心思去让自己放下对那个女人和孩子的不快,毕竟她是先来,自己是后到,让人捷足先登,他也只能干生气而无话可说。

  他觉得自己已经退让了非常多了,可是见到普拉美斯仍是犹豫,他不禁怀疑起来。

  “难道你对我承诺说我是你今生唯一的爱人,不过就是哄骗我的?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你怎么就动摇了?我是否需要腾出两间屋子,为你操办一场婚礼让你把她娶回来做妾?让那个孩子天天能见到他的亲生父亲?”

  卡莫西斯冷笑道,他心中揪痛,可是表面上还是对着普拉美斯冷嘲热讽,抱着手臂,将普拉美斯推开了。

  生不了孩子,就意味着他成为王后之后没有实质性的依靠,普拉美斯这么护着那个孩子,不就是打算有朝一日自己西去天国与神合为一体之后,把埃及留给那个孩子吗?

  那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孩子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抚养之情,完全没有理由善待自己,到时候他就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他起身打算离去,普拉美斯突然在他身后说道:“如果我早你一步去往来生的话,我也不强求你一定要留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卡莫西斯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普拉美斯,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他说出来的,可是普拉美斯的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表情,他是认真的,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这是要他殉葬?卡莫西斯瞪大了眼睛,随后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低声说:“我知道了。”

  普拉美斯注意到了他不对劲的神色,也是一噎,他自己此时确实不该说这句话,他们的关系是有在转好,但是还不至于到殉情的程度。

  卡莫西斯听到这句话,断然会难过的。

  他挽回道:“不是,我还是不舍得让你为我而死的,你一直要好好活下去,等到寿终正寝时,再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卡莫西斯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普拉美斯没有打算欺骗他,也没有让他抚养孩子的意思,他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遵守他对卡莫西斯的承诺,在他离去的时候,也希望卡莫西斯能与他并肩前往永恒。

  在他们成为神之后,埃及就留给了那个孩子,他将是未来的法老,他的利益与卡莫西斯的利益并不大冲突。

  “那个女人”卡莫西斯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普拉美斯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之后的路,他也明白了他生命的终点将是何等模样,唯一让他存疑的是,在这个计划中,那个女人是处在什么样一个位置。

  “她会一直在赫梯,我不会与她见面,孩子我也从小教育他,说他的母亲是个纯粹的埃及人。”

  卡莫西斯点了点头,他沉默了,普拉美斯早都计划好了,只不过并不是要现在告诉他而已,但是因为他的冒进,他也就提前知道了。

  答案让他喜忧参半。

  心口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他转身躺下,背对着普拉美斯,回到了最开始那个姿势,他们把蜡烛熄灭了,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心跳。

  卡莫西斯闭上了眼睛,他总感觉心里不是那么的畅快,他并非不愿意殉葬,而是对普拉美斯不希望他自己一个人活下去而有些胸口发堵。

  这是自私还是爱意过剩?卡莫西斯不清楚。

  “我的殿下。”

  他听到普拉美斯在他耳边轻声说:“请永远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意。”

  气息拂在他的耳侧,卡莫西斯的脸微微发红了,不过房间里一片漆黑,普拉美斯没能看到。

  他轻咳了一声,“别说话了,睡觉。”

  普拉美斯本来还想发表一番爱情演说,但是被卡莫西斯一咳,顿时闭了嘴,他贴近了卡莫西斯,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法老下令召集百官,表明了要在自己无多的时日里,最后一次派兵出征叙利亚。

  带领军队的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的继承人,以及埃及的阿蒙祭司——普拉美斯。

  他将带领着法老手底下的两个军团出征,从叙利亚夺回埃及曾经失去的土地。

  战场是残酷的,任何一个瞬间都有可能被人一剑穿胸,一刀割喉,这个人可能是敌方的兵士,也有可能是自己最得力的副将。

  这也是欧利一派最后的挣扎,普拉美斯如果死在了征途上,大王子就是最好的继承人,如果他顺利回来了——那么他就将登上王位,他们也就再无翻身之日。

  普拉美斯淡然接旨,回去收拾行装了。

  这最后一次考验,迟早要到来,而现在也正是时候了。

  他唯一担心的莫过于卡莫西斯,不是担心他会出什么事,而是担心自己离开了底比斯会太想念他。

  也不知道这一去该多久,是半年还是一年或者更久。

  他曾听闻军中兵士抱怨过,打仗耗费的时间太久了,回家之后妻子都带着孩子改嫁了。

  如果是是卡莫西斯的话,普拉美斯倒是不担心他改嫁,而是担心自己回去之后,卡莫西斯好不容易对他攒下的那些感情又淡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卡莫西斯带在身边,一路随行,可惜征途劳累,不会花费粮草去供养对于打仗没有用的人。

  况且普拉美斯怕他到了军营里,会适应不了每天天不亮就被号角吵醒,一直走到黄昏才再次停下扎营的日子。

  普拉美斯把家里的一切都交代好了,拉着卡莫西斯,和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家内部的事情,自己去打仗之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可以去询问老管家。

  他已经和自己党派里的党羽通过气了,这段时间里,关于党派内的纠纷,卡莫西斯会有一部分的话语权。

  他快把整个后背都交给卡莫西斯了,因为他如今必须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了阵前。

  “祝你平安归来吧。”卡莫西斯为他整理佩戴好盔甲,送他上马。

  这套盔甲老旧极了,所幸非常的结实,刀枪不入,普拉美斯穿上它,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十足。

  他转过头,对卡莫西斯抱怨道:“盔甲太热了,真想出了城门就把它脱下来。”

  卡莫西斯摇了摇头:“不可以,你要从始至终穿着它,除非睡觉,否则不能摘下来。”

  欧利的人不知道埋伏在何地等着刺杀普拉美斯,所以对内的防范也是极其重要的,何时何地都不能放松警惕。

  况且欧利不是那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处的人,他想杀一个人,一定会有多个计划在同时进行。

  前去被占领的地方时还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欧利不仅想要杀了普拉美斯,也还希望埃及的土地能多一点。

  如果欧利要下手,大概率会在普拉美斯成功夺回土地,凯旋而归之时。

  如果不能凯旋,普拉美斯又还活着,那么可以在战后行刺,谎称其引咎自杀,如果他死了,那么就用不着动手了。

  欧利的小心思,卡莫西斯当然明白。

  普拉美斯弯下腰,在卡莫西斯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卡莫西斯的脸红了红,他微笑着勒起缰绳,扬鞭策马而去。

  他还是有些舍不得,便出了居所,藏在人群中间,送着普拉美斯一路行至底比斯的城门前。

  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军队跟随在他们的将军身后,民众欢呼并祈祷他们平安归来,祭司在神庙中为他们祈福,祈求神的祝福。

  等军队全部离开了底比斯,城门轰然关上了,所有士兵都被隔到了王都之外。

  他们将踏上征途,也许,这会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